“刀枪无眼。万一我若身死,范敦持我都督之节,领军退守元城,待高公后援指示!”
    李穆又道,神色平静。
    众人面面相觑。范敦迟疑了下,沉默了下去。
    事议毕,众人依次退出大帐。
    “范将军,你留下!”
    范敦已行至大帐门口,听到叫自己,返身而回。
    李穆从帅座起身,盯着他。
    在他两道森严目光之下,范敦渐渐面露不安,勉强道:“不知都督留我何事?”
    “范将军,我知你对我有所不服。但有一事,你需知道。不管广陵军如何扬威,也不管你从前军功如何,到了我这里,你便没了退路。只有听我之命,背水一战。成,人人有功,败,沉尸涪水。你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范敦的额头,渐渐地沁出热汗。
    “此战,我势必拿下!何人若起二心,坏我大事,我必杀之祭旗!”
    “我命你领军士,在我破阵后,冲杀敌阵,得令否?”
    面前的这个持节都督李穆,比自己年青了许多。
    但此刻,被他泛出的犹如踏过尸山血海而来的凌厉杀气所震慑,范敦身不由己,朝他单膝下跪。
    “末将听令!”
    第45章 第 45 章
    都督李穆, 将连夜亲率敢死营强渡河滩,摧毁袁军在涪水西岸的那道火石弓弩阵, 主动向敌阵发动进攻。
    此为巨难一关,关乎战果。故都督亲自上阵,以身试火。
    消息传开,全营震动, 将士携前战之威,无不热血响应。
    李穆亲自从四营中点选一千敢死之士,皆善射悍勇, 个个戴着面当,穿着厚甲,背负大盾, 挽五石强弩,手中或持矛槊,或携鬼头大刀,腿侧再缚五十支杀伤力巨大的三棱铁头重箭。
    这一身下来, 行头不下百斤, 寻常人怕是要被压得无法行动,他们却个个昂首挺胸, 列队立于河滩之畔, 等着李穆发令。
    大军已各自到位,掩藏于夜色之中, 只等他们攻破对岸那道火石弓弩之阵, 便齐齐发动进攻。
    火光映照着甲叶, 灼灼夺目,兜鍪顶上的红缨,在夜色之中,宛如簇簇燃烧不灭的鲜红火苗。
    李穆和士兵同样的装束,巍然立于队列之前,周身肃杀,额前那副遮护头脸的青铜面当,鬼脸森森,在夜色中看去,叫人不寒而栗。
    他的两道凌厉目光,投向面前勇士,厉声说道:“我知诸位从前无不勇猛过人,否则,此刻绝不可能立于我之面前!但我告诉你们,战场之上,个人之勇武,无足轻重,唯阵型、唯听令、唯协同作战,方为克敌之道,更是保命之不二法门!今我以都督之名,命尔等听我号令,随我破阵,可清楚了?”
    “清楚了!”
    千人齐声应是。立刻便有人上前,抬来烈酒。
    李穆以兜鍪满盛烈酒,领着对面将士,纷纷一饮而尽,随后将兜鍪戴回头顶,拉下面当,喝了一声“随我来”,身后那些敢死军士,齐齐迈步,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朝着河滩快步而去。
    百丈之外,那片白日遥望可见的对面浅滩,便是袁节阵地先锋所在。
    此刻,对岸所有一切,皆吞没于夜色之中,看起来一派宁静。
    正当冬季枯水,河水深处,也只没过人的大腿。
    铁甲划破了水面。
    一千敢死士卒,淌着冰冷河水,朝着对面出发而去,身上厚重甲叶,随了行进相互撞击,伴着破水前进发出的整齐脚步之声,打破了这夜的寂静。
    ……
    对岸浅滩之上,昏暗之中,早有一双眼睛,在紧紧地盯着对面远处那些涉水而来的大虞将士。
    那双眼睛,宛若黑暗中窥视着猎物的猛兽,闪烁着难掩兴奋的残忍光芒。
    他便是替袁节一手训出这令敌军闻风丧胆的火石弩。箭阵的羯人孙利干。
    在几次小战过后,虞国人想趁夜色抢占河滩,夺得先机。
    对方防范极其严密,他寻不到半点漏洞,无法得知这支先锋敢死的具体人数。
    但这无关紧要。
    在他布下的密集火力的攻击之下,无论对方此刻来了多少人,等待着他们的唯一结果,就是死。
    他在心里,正精准地估算着对面那些还看不到的虞国人的距离。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
    身畔他那严阵以待的三千投石手和弓。弩手,渐渐已经有些沉不住气。
    他却依旧不动,稳若磐石,直到心测虞国人进入了火石和弓。弩的最佳攻击距离,这才猛地一声令下:“发!”
    命令被传递了下去。
    一千投石机,几乎在同一时刻,弹射出裹着熊熊火光的满天巨石,宛若天际流星,纷纷射向对面的河滩。
    弓箭手连弩发箭。万箭织出一张密网,吞噬了罩在其下的一切敌人。
    眨眼之间,涪水这片夜色下的平静,被打破了。
    挟着滚烫热风的火石,轰然砸向水面,激溅起道道丈高的白色水浪。闪着寒光的黑色利箭,宛若当头暴雨,咻咻而下,转瞬没水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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