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孟仍然在纠结“自己居然画不出像样的文人画”这件事。续了根蜡烛,挑灯再战。
    又浪费了不知多少笔墨以后,终于凡人的躯壳抵不住疲惫的侵袭,也爬上床睡了。
    不过佟彤听他睡得不踏实。她偶尔梦醒,就着窗外月光,看到他正睁眼看自己。
    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
    “还不睡啊?”她轻声敦促,“明天还干活呢。”
    他“嗯”一声,转身给她个后背。
    但没多久,又转回仰面朝天,闷闷地告诉她:“我睡不着。”
    声音楚楚可怜,一点没有早些时候吐槽时那种犀利无情。
    佟彤也觉得他挺可怜的。身为过目不忘、一点就通的奇才,今天居然碰上了他难以驾驭的题材……
    “乖,不想那些了。”她也轻声回,“大不了照着画册临摹嘛。而且装饰字画什么的可以最后搞定。明天咱们还得继续挖莲藕呢。”
    他似乎是苦笑着叹了口气,不吭声了。
    片刻之后,佟彤感觉被子下面伸来一只手,穿过床头小几,摸索了一番,搭在她的手上。
    手心灼热,腕上延伸着伤痕。骨节硬朗。相比之下,她的手软得像棉花糖。
    她微微一笑,自然而然地反扣住,合上眼。
    第二天,两人依旧过得忙碌充实:将挖出的莲藕移栽满整个池塘,几株性急的莲花已经含苞待放;然后又在院里种了梅兰竹菊,营造了一个清新淡雅的后院。
    村民们小心翼翼地在旁边围观,纷纷对雅舍的品位赞不绝口。
    “松雪道人一定会喜欢这里的!一定会再来的!”
    “莫非两位就是松雪道人派来重修院舍的?”
    “两位一定要请得松雪道人重新莅临小村啊!有他在这儿坐镇,小的们都觉得更有文化了!”
    众人期望越大,佟彤心里就越是急切,恨不得明天就把“毛坯房”装修完毕。
    红衣罗汉讲经讲得好,慕名而来的贵人们已经决定在这里住上个把月,日日听取大师箴言。
    于是她和希孟也只能继续挤一间。晚上,她照例给他研墨铺纸,尽她所能地在旁协助。
    希孟学习能力惊人。尽管跟传统“文人画”气场极其抵触,但还是用精湛的技艺弥补,已经出炉了五幅习作——一为山水,一为人物鞍马,一为花鸟,一为兰竹。
    另外仿赵孟頫字体,抄了一首田园小诗。
    简洁雅致的房间,四面挂上书画,一下子有如画龙点睛,境界提升,有了大师故居的感觉。
    佟彤激动得话都说不利落:“这赵孟頫仿得太好了!……真的,要是拿到地方博物馆去,人家肯定鉴定不出来真伪……”
    他嘴角翘了一翘,却轻轻摇头。
    “离真正赵孟頫的韵味还差得远。”他坦然承认,“我在人世间耽的时候太短了,未曾领略很多人情世故。”
    松雪道人大概是个特别挑剔的主儿。就算是雅舍里挂了王希孟亲自动笔仿的、完全符合他个人风格的书画,一晚上过去,他却依旧没有现身的苗头。
    希孟大概也对这几幅习作不甚满意。没等到松雪道人,也并未太失望。
    他独倚窗栏,明月高悬,投下霜糖一般的光,慢慢划过他的肩膀胸膛,落在他手边,勾勒出微微蜷曲的手指的轮廓。
    他攥着那把月光,在虚空中涂抹挥洒,月光被抓得细碎,散入他指缝,变幻出别出心裁的图案。
    晚风呜呜的吹,村中炊烟熄灭,灯火寥落。
    唯有红衣罗汉所在的禅院,佛灯彻夜长明,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笼罩着这个迷你而复杂的小世界。
    佟彤把自己裹在小被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希孟睡前聊天。
    “找到松雪道人之后,咱们打算怎么办呀……真要刷几百个创作层吗……”
    希孟也终于累了,倚在床头,舒着一双长腿,饮一口主人家送来的米酒,把碗放回小几上。
    “应该不用。你记不记得,临近创作层里,同一个作者的作品主角可以互相串门?——对,红衣罗汉就曾到《人骑图》里去做客过——现在这些作品都集中在太和殿,应该格外容易互通有无。如果我们找到一个赵孟頫的灵魂碎片,那么就可以请他去通知其他世界里的赵孟頫分身,如果顺利的话,就可以像滚雪球一样将他们集中起来,不用我们一个个的去寻。”
    佟彤恍然大悟。难怪他进入太和殿的时候,神色似乎很轻松,不像是要长征的模样。
    她笑道:“那咱们便耐心在这里等,你慢慢画。”
    “可是我没灵感……”他不甘心地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忽然说:“我们换个世界好吗?”
    佟彤一怔,“没……灵感?”
    画师王希孟是永远不会灵感枯竭的。但他只会依照自己的心思创作,不会模仿别人的思维。
    就算他知道,自己的仿画技能还能再精益求精,他也不愿意勉强自己钻研这些他不喜欢的东西。
    就像强迫李白学杜甫,就算写出来什么旷世神作,肯定也是在痛苦中完成的。
    若是不仿呢?要他作出一幅原创画轴,内容风格还要跟松雪道人心有灵犀……
    两人交集太少了,难。
    况且,还要考虑这个世界的物理局限。很多颜料根本找不到……
    佟彤感到他的郁郁寡欢。他“下凡”进入创作层之后,就像个真正的人类的艺术家一样,情绪变得更加强烈,喜怒哀乐都悉数放大在眼睛里。
    她的解决方法简单粗暴。从被子里钻出半个身子,朝他伸手:“不想这些了,抱抱。”
    他看一眼她的宽大的碎花睡衣,还有藏在衣摆下几乎隐形的短裤,眼尾轻轻的一弯,直起身,跨过“界碑”小几,靠在床头,将她拥在怀里。
    然后拉拉被子,将两个人一起裹起来。
    她居然还带了面霜,睡前涂了,脸蛋上淡淡的牛奶香。
    一时间的惬意,确实能让人忘记白天那些恼人的挫败感。
    佟彤跳过“如何吸引松雪道人回来”这一步,继续展望:“嗯,召唤出升级版的赵老师之后呢,最好能让他一举拿下乾隆。然后就能顺藤摸瓜,找到那个召唤出他的那位巨佬。我个人推理哈,大概boss也是跟太阳神鸟一个级别的,说不定就在三星堆那嘎达,不是青铜神树就是外星人面具……是了,你记不记得当初在1938年,我们开卡车的时候,曾经路过后来的三星堆遗址……没准boss就是那会儿变异的……”
    希孟握着她肩膀,开始还不时“嗯”一声,后来干脆不做声了。
    佟彤不满,“给个评价嘛,我的想法有没有道理……”
    一抬头,只见他居然根本没听,目光凝固在她脸上,眸子的颜色很深,裹住了一星烛光。
    他伸手,轻轻抚上她脸蛋。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副他刚刚完工的画。
    佟彤被他看得难为情,小声说:“不聊天就睡觉……”
    他扬扬下巴,将她往下一拽,摆成个侧躺的姿势,然后顺势从后面环住。
    “好啊。”
    佟彤:“……”
    不是这样睡……
    大宝贝今天吃错药了,艺术道路上受挫,跑来调戏她玩儿呢?
    她莫名其妙有点发慌,心跳快一阵慢一阵。
    她努力把声线平静下来,咳嗽一声:“你去那边啦,这样我怎么睡得着。”
    他执拗地不放开,低低咬她耳朵。
    “可我愿意这样。”
    温暖的鼻息扑在她耳后,薄薄的一层肌肤完全挡不住那股摄人的燥热感。
    她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
    “干嘛非跟我挤一间房,挤一个铺位?干嘛动不动就要抱抱?”他还在不依不饶的追问,“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嗯?”
    “……”
    佟彤感到天大的冤情,艰难地挣扎着说:“以前不是也……”
    她分明感到背后的那个胸膛下面,心跳一下下的也在逐渐加速。他身体里似乎燃着一团火,白天的种种不顺意,给那火堆中浇了油,眼下烈焰正旺,从四面八方舔舐她的全身。
    她胡乱地睁眼,看到自己的碎花小睡衣被挤得发皱,他身上却是轻袍缓带的古代中衣,下摆宽大,能将她光裸的小腿一并盖住。
    两个时代的男女同床而卧,给人一种走错片场的错觉……
    她绝望地想:不对,这不符合人设啊……说好的撩完就跑呢?
    “我不是、我没有……”
    她吞吞吐吐的澄清,觉得他在一下下捋自己的头发,手指触到头皮,一阵阵过电。
    于是话说不利落,更加口不择言,“本来,觉得,你不会,介意的……咱们俩物、物种有别,我寻思,肯定有生、生殖隔离……”
    太羞耻了!这话不是她说的!是她的舌头要造反!
    他被逗笑了,一翻身,压住她双肩。松散的中衣敞开领子,露出一起一伏的胸膛。
    他的目光里带着她从未见过的三分邪性。
    “现在没有了。”他简明扼要地命令,“看我。”
    第126章
    佟彤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捅马蜂窝了……
    她发现自己像中了朋友圈谣言里那种一拍就乖乖听话的迷魂药, 懵懵懂懂地,居然还在配合他解一颗不听话的扣子……
    拿惯了画笔的手指异样灵活, 随便一触碰,勾擦点染, 就能在无形的画卷上激出异样的色彩。
    他好像知道该如何找灵感了……
    残存的一点理智在他俯身下来的时候终于回到岗位。佟彤忙乱一转头, 躲开了他另一波攻势。
    “不不不成宝贝儿……”她双手推着他哀告, “赵老师会知道的……万一以后他心血来潮,回、回看监控……”
    希孟根本没被吓住。他撩开她肩膀上散乱的碎发,把她抗议的目光当空气。。。。
    “他区区一个晚辈他敢偷窥!我警告一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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