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他仿过赵孟頫的《二羊图》,不知怎的画出了三只羊。
    所谓乾隆一仿,赵孟頫眼前一黑。
    《红衣罗汉图》为什么没被乾隆盖满章的原因找到了,因为乾隆要仿它。
    而乾隆仿过的《红衣罗汉图》,尤其是一桩惨案,直接给西域高僧整了容……
    具体有多惨,可以去故宫武英殿的《赵孟頫书画特展》一探究竟。在布展的时候,故宫的专业人士们特意腹黑地把赵孟頫的原作和乾隆的仿作并排放在一起,以示公开处刑。
    一个是票房大片,一个是劣质动画片。一个是国师级高僧,一个是走街串巷卖开光手串儿的。
    这个对比太抢眼了。游客们进入展厅的时候,表情都憧憬而膜拜;出门的时候,一个个翻着手机相册,面露窃笑。
    佟彤断定:“肯定是山寨《红衣罗汉图》也化形了!他是乾隆的作品,自然也和乾隆同流合污了!”
    赵孟頫扶额,表情十分疲惫。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他说,“不是赵某的画,赵某概不负责。”
    佟彤数了数目前已知的乾隆反派团。
    人类只有一个和珅(也许也是乾隆在哪里的思维碎片化成的);瓶瓶罐罐有瓷母、农家乐葫芦瓶、红蓝精分瓶、tony理发瓶;
    现在还多了一个山寨红衣罗汉。
    而且他们的“作案手段”各不相同。瓷母比较霸气,举手投足都带着玛丽苏光环;和珅比较圆滑,专门撺掇乾隆进行一些高智商发挥;而假红衣罗汉则擅长招摇撞骗……
    她把这些结论发送到群里。
    “大伙提高警惕。一有异动,立刻报知集体。咱们好统计敌人的出没规律。”
    雪晴和葆光正商量着回台北。佟彤请他们也向那边的文物们提醒一下,两岸故宫同源,万一乾隆在台北也有卧底,大家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知道啦,一定办到。”雪晴伤感地回,“我会想念北京的。大家在网路上多留言噢,有空再见。”
    民宿里的众“义工”给他俩举办了个小型欢送会——其实也就是个形式,主要是做给那些人类们看的。
    文物们其实都是故宫的几百年老邻居,只小别了几十年,根本不算事儿。因此也没什么依依惜别的情绪。也就是喝点小酒,畅谈一下古今世事。
    民宿里的清洁阿姨听得直皱眉:“现在这些小年轻哟,不好好读书,就知道吹牛。什么乾隆年间大案,说得跟真的似的,还不是看电视剧看的,啧。”
    九儿姑娘也赏脸来了。她和葆光性格类似,原本不喜热闹(和她所代表的绘画完全处于两个极端)。但自从琵琶“修”好以后,每天无事可做,也试着化形外出。
    她抱起珍爱的琵琶,说道:“想当年我也差点去了台北。一别经年,不知何时能够再见。代我向那里的同伴们问好吧。”
    雪晴笑道:“表那么悲观啦。我听说两岸故宫正在筹备合展呢。到时候大伙都有机会重逢的!”
    九儿姑娘双手轻舞,天籁之音从她指尖流淌而出。
    一时间满堂肃静。连清洁阿姨都关了吸尘器,侧耳聆听。
    美妙的乐声人人陶醉,只有陈亮一个,对月长叹,借酒浇愁。
    “失恋乃人生常事,”佟彤过去安慰他,“你和葆光姑娘相差太悬殊,还没开始就结束,免得日后钝刀子割肉,你应该觉得幸运才是。”
    “你懂啥!”陈亮并不知她话有所指,抱着啤酒杯痛哭流涕,“她走了,我这辈子不会对别的女孩动心了!”
    佟彤低头划拉手机。屏幕上弹出一个英姿飒爽的美女警官头像。
    陈亮怒不可遏:“不要给我介绍了!我是不会动心的!”
    佟彤嗤之以鼻:“什么呀,我发小儿来电话了。”
    佟彤走到僻静处接了视频:“喂,梁姐,啥事?”
    眼下非工作时间,梁湘却还是一身警服,想必在值班。
    “小彤,快,”梁湘一脸紧张,五官都绷着。跟佟彤也不用客套,上来就问:“老年人急性风疹,有什么特效非处方药吗?我记得以前你姥姥用过。”
    佟彤赶紧说了个药名。梁湘只说了个“谢谢”,匆匆忙忙把视频挂了。
    “怎么了?”希孟注意到她离席,端着杯梅子酒过来问。
    “梁姐,你见过。”佟彤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她家有老人发风疹了?”
    没说两句,梁湘的视频又打来了。
    “药房里买到你说的药了,不管用。我得带老人去医院!值班室就我一个人,小彤,能来帮忙吗?”
    梁湘也知道事出紧急,快速跟佟彤道出原由:“前段时间我们故宫派出所民警发现一个无家可归的老爷爷,我还在朋友圈贴了寻人启事,你记得不?”
    佟彤点头:“我还帮你转发来着。”
    “这都过去多少天了,老人始终没人出来认领,又不知是哪个地方人,完全不说普通话,又倔得很,死活不肯离开东城。我们只好把他安置在临时家属宿舍,大伙轮流买点东西去照顾。今儿我值班,这老爷爷突然发风疹了,可怕得很。我已经叫同事来顶班,但缺个人手跟我一起送老人去医院。”
    佟彤知道,他们派出所民警照顾走失的老人小孩,经常占用下班时间,掏的也自己的钱。眼下老人突发急病,梁湘定然是无计可施,这才向佟彤求助。
    “我这就去!”佟彤说完,又哎呀一声,为难,“不过我姥姥最近有点失眠,我晚上得回去照顾……”
    她看了看身边的希孟,欲言又止。
    算了,怪麻烦他的……
    梁湘叹口气,“我知道了,我再问问别人……”
    “陪老人去医院是吗?”希孟忽然开口,“我可以,反正晚上没事。”
    佟彤:“真的?”
    他低声说:“还梁警官一个人情。”
    佟彤喜出望外,把自己钱包塞给他:“我这就给你打车。”
    梁湘那边照顾着个重病老人,也有点手忙脚乱。视频那边听闻佟彤派人过来帮忙,如释重负,终于有了点笑脸。
    须臾,一辆“袁绍新能源”专车停在故宫派出所门口。车里钻出来一个翩翩少年郎。
    他有点笨拙地在钱包里翻找,抻出个银行卡,又抓出一把钞票:“……多少钱?”
    司机笑了:“别介,手机上已经付款了!您慢走。”
    希孟错愕片刻,自语:“她怎么付的款啊?”
    梁湘已经换下警服,站在路边冲那司机喊:“师傅,等等!”
    贫嘴司机拉了手刹,笑道:“悟空,什么事?”
    然后才发现,梁湘手上搀着个虚弱的老头。
    老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神情痛苦,疯疯癫癫地唠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那司机赶紧换了副正经脸:“哪个医院?上车上车。”
    三人回到车上,司机一脚油门,“袁绍新能源”安静发动。
    梁湘这才抹把汗,有时间看看旁边的人——好像在后海见过,当时有个力大无穷的乞丐姑娘引起众人围观,佟彤却宣称认识,把那个倒霉姑娘认领走了。当时佟彤身边就跟着这个小帅哥,人是真精神,就是说话有点奇怪,带点古风。
    当时佟彤含含糊糊的,也没给她介绍。梁湘过后也就把这人忘了。现在见到,才想起来。
    梁湘先谢了希孟过来帮忙,然后才介绍:“这种案子每年总有那么五六七八个。大概是从外地来北京寻访子女的,不小心走失了,人又不会说普通话,也可能有些老年痴呆症状。身上也没证件,也没家庭住址——还好让我们发现了,不然出点危险怎么办!”
    专车司机接话茬,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说现在的人也真是,忙起来个个跟美国总统似的,朋友圈满世界打卡,却连自己亲爹妈都没工夫过问,赚再多钱有什么意思!唉……”
    老爷爷忽然睁开眼,含着一口怒气,混乱不堪地嘟囔着什么话,又使劲抓挠脸上的疹子。
    梁湘犯难:“哎,师傅,您听得懂他这是哪儿的方言吗?我们十几个同事就没人听得懂他说话。”
    司机:“您问我啊?我说这位伯伯大概是病糊涂了,您把他送医院,诊断书一出来,您就都看得懂了。”
    希孟在一旁听着,脸色不易察觉地一变,余光看了看那生病的老爷爷。
    他犹豫片刻,没说话。
    到了最近的综合医院,梁湘扶着老爷爷,跟希孟说:“麻烦去挂一下急诊。”
    希孟:“??”
    他沐浴在社会主义阳光下几十年,自认为对各行各业都颇有了解,可从来没到医院看过病!
    白花花的墙壁,五花八门的窗口,一排排的队伍,神情各异的病号和家属……
    还有人转头看他。依稀听到有几个姑娘窃窃私语:
    “看看看,看那边的帅哥!”
    “这医院有整容科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看不像整的……”
    几人就此争执了几句,直到大屏幕里叫到了号,才消停。
    他对这些光怪陆离的程序实在是理解不能,对梁湘说:“抱歉,我这辈子没进过医院。”
    梁湘傻了:都是吃地沟油吸雾霾长大的,他练过什么金刚护体神功?
    然而他也不像是开玩笑。梁湘没办法:“算了算了,你陪一下老人,我去挂号。”
    ……
    好不容易拿到个急诊号,梁湘跑回等待区,一眼望过去,惊得手里的挂号条差点掉了。
    佟彤那朋友正跟走失老人并排坐着,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天!
    那老人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像是激动,又像是畏缩,又有种难言的酸涩。
    然而他的神态完全没有痴呆的症状了:他手上比比划划,飞快地在说什么。
    希孟静静听着,不时还跟他说两句。
    梁湘耳朵尖,马上听出来,他居然能跟那老爷爷说一种“方言”!
    她赶忙凑上去:“你、你们……”
    希孟抬头微笑:“我恰好听得懂这位老伯说话。实话说,他这病医院大概也治不好——不过你已经挂号了是吗?那看看也无妨。”
    ……
    急诊室医生一番检查下来,老人当然拒不配合,看着那些仪器就像看断头台,惊恐交加地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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