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十几间客房,五花八门的乘客见了一圈,没有希孟的面孔。
    佟彤熟练地敲开下一间房门。
    “船家命小人来送晕船药……”
    门咣当一声开了,佟彤愣在门外。
    原来船长休息室也这么朴素的吗……
    威风凛凛的船长正在怒气冲冲地爆粗口,没注意到门口的小马僮。
    小昭瑟瑟发抖地靠墙站。
    “你知道出海有多危险吗!”船长的声音震耳欲聋,“今日要不是被我发现,你是不是还想一路航到波斯去?船上都是大男人,你一个女孩子家如何自处,你想过吗?你好好给我在家呆着不行吗,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让你接班做生意?休想!!”
    小昭还想撒娇:“爹爹……”
    “来人!给我把她关到禁闭室去!明日停靠广州的时候通知商行,派人把她送回家去!我丢不起这个人!!”
    小昭抬眼看到愣在门口的佟彤,脱口叫道:“爹爹,这人有要紧事禀报你!”
    然后把佟彤往里一推,自己撒腿就跑出门去。
    佟彤:“……”
    小看这丫头了,还知道找替死鬼!
    这大概就是小昭此前说的,“后果自负”吧!
    她也不是吃素的,转身180度,逃出了船长的魔爪,走廊里飞奔两步,捉住了小昭的衣襟。
    “偷渡客关在哪儿,带我去!我帮你给你爹使绊子!”她低声说,“否则我就堵你的路,你今儿逃不过他一顿揍!”
    小昭十分识相,带着佟彤猛地一拐,“一言为定!”
    船舱里遍布狭窄的通道和舷梯。小昭熟练地带着佟彤左拐右绕,爬到货仓上方的夹层。
    船长暴怒的声音追在她们脚后跟。
    “给我回来!反了你了!我揍死你个死丫头!……”
    小昭指着不远处一扇小木门,“你说话算话!”
    佟彤点头,挡在她身后,“好的,你快跑。”
    眼看船长张牙舞爪地追了上来,怒喝着死丫头出来挨打。
    小昭再次嗖的一声溜走,临走时留下一句:
    “对了,那门锁着,钥匙在我爹身上……”
    *
    船长比佟彤高两个头,大山一样横在她面前,脸上阴云密布,咬牙切齿问她:“区区一个小马僮,敢阻拦我教训我亲女儿,你以为你是谁!我今儿就替你主人教训你!”
    佟彤心里把小昭剁碎榨汁一万遍,心里想不出对策。
    大概只能乖乖挨揍了……
    忽然,有人说话。
    “船家为何如此愤怒?”
    船长回头,穿红袍的官老爷。
    赵孟頫气定神闲,微笑着上前一步。
    “我知道了,是本官这个小僮又乱跑惹祸了?哎,船家息怒,她这个臭脾气本官也十分头疼。这样,把她交给本官教训,别误了您行船。”
    他一口一个“本官”,语气谦和又体贴,那船长再愤怒,怒火也被浇灭了七八分。
    “……好吧,您好好管管这奴才。船上可不比陆上,可不兴狐假虎威,摆官架子!”
    赵孟頫微笑拱手:“是该注意。”
    船长身为平民,也只好向官老爷行个礼,咒骂着回去了。
    佟彤长出一口气。
    “赵老师救我狗命。”她笑嘻嘻说,“亏得您及时出现,否则我就变炮灰啦。”
    赵孟頫经历了上一次的被绑架之事,其实对这种暴力之徒也心存忌惮。好不容易哄走了船长,也心有余悸,笑道:“还好那莽夫没连我也一块儿揍。”
    “对了……”
    他张开手,递给佟彤一样东西。
    佟彤下巴快掉了:“……钥匙?哪来的?”
    赵孟頫云淡风轻地说:“刚才那船长弯腰行礼,我顺手从他身上摘的。”
    *
    佟彤算是知道了,像船长那种咋咋呼呼的肌肉莽夫,充其量只算小boss;真正的大佬,从来都是优雅而低调。
    她由衷说:“没看出您还有这本事……”
    赵孟頫:“惭愧。跟姑娘相处日久,赵某胆子也大了。”
    佟彤:“……”
    就当是夸我吧。
    但赵老师体质容易晕船,走出来一次,已经开始头晕发作,按着太阳穴皱眉。
    “钥匙你也拿到了,找到人就回吧。跟小昭说一声,她便会带你们出去。我——我晕船过甚,就不多奉陪了。先走一步。”
    文物们进入了创作层,同样也是血肉凡胎,会生病会疲劳。眼看赵孟頫脸色渐白,再多呆一刻钟估计就站不住了,这船上大概也没有随队郎中。
    她赶紧跟他拜拜:“那,民宿见。”
    *
    她生怕那船长醒过神卷土重来,赶紧用钥匙开了门。
    里面果然有人!
    靠在柱子上,伸展一双大长腿,额角轻轻的靠在舷窗边缘,外面一束光恰好照亮他双眼,眼里反射着海浪的波澜。
    连关禁闭都关得如此优雅。还能是谁?
    希孟听到动静,转过身,微微惊讶。张了张口,似乎是想问你怎么来了。
    谢天谢地,佟彤内牛满面。
    众里寻他千百度,千呼万唤始出来。
    “先别寒暄,快点跟我走。”
    希孟被人当偷渡客关起来,却貌似一点不着急慌乱,见到她也依旧淡定,朝她一笑,反而仰头,示意她往舷窗外看。
    “看,星星升起来了,多美。”
    他在夜宴现场闲得发慌,先是躲在墙角画圈圈,然后一吃解千愁,等真见着她,第一句话居然是赞颂宇宙?
    佟彤冷漠地“哦”了一声,对他装模作样的能耐有了更上一层楼的认知。
    “现在不是观星的时候。”她说,“等出去了我带你去天文馆。”
    他这才意犹未尽地从舷窗上转回目光,低头示意。
    原来右手被捆在木柱子上呢。水手系的绳结角度刁钻,单凭一只左手解不开。
    佟彤只好蹲下来帮他解,一边对他灵魂拷问:“你怎么就不着急呢?”
    希孟轻轻拍拍那木柱子,反问:“你着急了?”
    佟彤一点不脸红,爽快承认:“我们人类身上有一种器官叫神经系统,我的偏巧还发育得比较完善,表现出来就是感情充沛,不像某些……嗯,某些没心没肺的……哎,这绳子难道附过魔,怎么这么难解……”
    他也真心安理得,一点力气不带使,坦然地接受她伺候。
    而且还左顾右盼,打断她专注:“你看,这个舷窗外面,挂着逃生用的小舢板。”
    佟彤:“……那也没见您积极自救啊!不怕到了波斯,人家把你给卖了啊!”
    希孟唇角翘起,嗤笑:“一个道行低微的小小青花瓷,她敢把我如何?再修炼五百年差不多……”
    佟彤终于忍不住提到:“那,在韩熙载府上……”
    希孟脸色一变,眼角里那点自鸣得意飞得无影无踪。
    “谁的府上?”他声音里终于有一丝慌乱,“你去哪儿了?”
    君子慎独啊!眼前这位就是个活生生的教训。
    佟彤朝他无辜地一笑,“转一下手腕。”
    总算是从九连环似的绳结里找出个豁口,她小心把他手腕从绳圈里往外退。
    他手腕的肌肤很凉,但还没凉过正常人的体温最低值。而且还有律动的脉搏,跳得还挺着急!
    看来是对于佟彤居然找到了夜宴现场措手不及。
    “你去韩公的宴会里找人了?”他故作镇定,主动交代,“实在不巧,我已不在那里了,让你白跑一趟。你——没问出什么来吧?那些人都忙得团团转,应该没注意到我……”
    他自然料不到,九儿姑娘为了感谢佟彤帮忙修好了琵琶,把他的行踪全卖了。
    佟彤特别想把他涂鸦的那张记仇日记摔他眼前,可惜那是《夜宴》创作层的产物,不可能让她带出来。
    她手上把绳子绕来绕去,故意不提自己在韩府里的所见所闻,笑盈盈地看着盛世美颜故作淡定,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高冷人设。
    她掏心掏肺地说:“您这是何苦呢?人呢,有点小情绪小脾气多正常,犯不着遮遮掩掩。呐,你肚子是不是饿了,回去我煮碗面给你吃……”
    希孟终于装不动了,泄气地看着她,轻声解释:“我在创作层里也是人,跟平时不一样嘛。”
    “那你现在呢?”佟彤一句话直击盲点。
    现在他身处小昭的创作层里,不也是有血有肉的活人一个?披个偶像包袱给谁看?
    他嘴硬:“反正跟你不一样。”
    他就不明白了,在人类的传说故事里,人们对于超自然的东西不都是敬畏有加吗?什么时候他这个千年老妖在她面前没一点尊严了?
    佟彤敷衍地答:“好好好,不一样,像你这种淋个浴都能淋出水漫金山的大宝贝儿我们人间确实不多见。”
    希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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