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彤忽然面色有些僵硬。
    “这位公子,”她不动声色朝旁边使个眼色,“我觉得比起男女授受不亲,咱们现在有个更大的麻烦。”
    不远处十步以外,一个路过的算命先生正呆若木鸡地看着她,眼睛睁得铜铃大,扑通一声,手里拿的罗盘掉到草丛里。
    “你——你们……你们是何方妖孽……”
    佟彤为了拯救《清明上河图》争分夺秒,别出心裁地把自拍p到了画里,顾头不顾尾的,直接滚进这个副本。
    现在的她,梳个小马尾,挎着个小皮包,手里还拎着个塑料袋,里头是从茶楼里打包来的各色茶点。
    身穿一件卡其色外衣,里头搭的是长款条纹针织衫,底下黑色打底裤,平底懒人鞋。
    就这么直接出现在了汴京郊外。
    除了一张脸蛋还算耐看,其余各部位在古人眼里大概就是外星人。
    古代没有电视没有互联网,大家对奇异事物的接受程度不高,何况这位还是个看起来循规蹈矩的古人。
    饶是那算命先生号称博古通今,此时也不禁瑟瑟发抖,看起来比见鬼了还恐怖,张大了嘴,话不成句,只怕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
    几乎是算命先生发现她的同时,远处的河流、柳树、渔网、炊烟,都开始缓慢地扭曲变淡——
    要崩坏了!
    佟彤一边后悔自己不过脑子就穿越,一边赶紧挪了两步,挡住井边的希孟——他的一身打扮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虽然回复了长发飘逸的造型,但身上穿的是件长款风衣,要是也让人看见了那就是双倍震惊。
    百忙之中还不忘语无伦次地解释:“先生你好,我……我是仙女……”
    她自己都不信。什么鬼扯理由……
    “老丈莫怕,我等是西域拂菻国使臣,”一个声音及时打断了她的胡说八道。希孟虽未看见那算命的表情,也很快猜出了当下的危机,“我等因仰慕大宋国威,历经多年方跋涉至此。蛮夷服色,让上国人士见笑了——此处可是东京地界?”
    可怜的算命先生总算听到了熟悉的语气和口音,茫然点点头,只听懂了他们大概是外国人。
    那为啥长得跟中原人一样呢……为啥一开口就是中州官话呢……
    算命先生心中疑问满满,不敢问,觉得大概是自己孤陋寡闻。
    佟彤鼓起勇气,学着希孟的语气,又问:“敢问东京城是往哪个方向走?”
    算命先生抬起手中那个写着“阴阳五行,指点迷津”的纸招儿,遥遥指向远处的东京城门,然后脚打后脑勺,急匆匆地溜之大吉,连掉进草丛的罗盘也忘了捡。
    轻风拂过河面,掀起一波波涟漪。《清明上河图》那庞大的世界震了两震,总算稳住了。
    佟彤耐心等那算命的走远,再次确认了周围并无第三人,快速把希孟拉起来。
    他伸出手,搭着佟彤手心,借一把力站起来,然后马上收回手。
    他掌心很凉,像一块玉。
    两人飞快地躲进小树林里。
    还好这次的落点在图中卷首,也就是人烟稀少的郊外。要是直接出现在东京城的中央cbd地区,估计没落地就要成盒了。
    佟彤低头认错:“爷,是我欠考虑。”
    然后反手就是一个彩虹屁:“要不是有你在一块儿救场,我恐怕得成整个文物界的笑话了。大恩不言谢,等出去我请你吃西域大盘鸡。”
    希孟很高冷地抬着下巴,心安理得地等她自我检讨完毕,才低头微微一笑。
    “这个世界太复杂。”他捋一捋自己的额发,“你尽量别开口,有事我来说。”
    佟彤五体投地朝他一作揖。
    “看不出来您老人家还挺会胡说八道的。”
    他一撇嘴,“只要别有猪队友拆台。”
    然而他转过去的侧脸上分明带着一丝笑意,估计也对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深表欣赏。
    他慢慢观察四周,说:“先别去东京,得找身衣服换了。”
    别看古装剧里的古人衣服似乎都是宽袍大袖、垂地长袍,但其实这种打扮在生活中很不方便,只适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人。
    《清明上河图》里描绘的上百小人物,几乎很少有衣裳拖地的。尤其是体力劳动者,男的一般就穿个汗衫、长裤,裤脚扎起来,搬砖都不会弄脏。
    而女性虽然都穿长裙,但也很少拖地乱走。劳动妇女们的裙脚一般都只到脚面,而且里面都穿长裤,必要时裙子撩起来也不怕。
    希孟把长风衣脱了,让佟彤围上。这样她远远看起来像是穿了件长裙,好歹不算太诡异。
    他自己束起头发,穿着羊毛衫牛仔裤,要是被河对岸什么人瞄到了,也还勉强不算太出格。
    佟彤生怕被人瞧见,催促他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
    边走边心中吐槽,这哪像穿越《清明上河图》啊,分明像是犯罪分子畏罪跑路……
    擦的一声轻响。她险些摔了个跤。
    抬头一看,倒吸一口气。
    眼前的世界……怎么这么不真实?
    伸手往前一摸,凉凉的。
    仿佛是遇到了什么无形的屏障,远处的山水树石模模糊糊的,可任凭她怎么踏步,就是不靠近。
    开始还以为是起了雾,可换了好几个角度,都是一样的难以前行。整个世界在前方一尺处戛然而止。
    希孟微微皱眉:“又是不唯物的一幅画。”
    他弯腰拾起一块石子,轻轻朝前面抛过去。
    无声无息的,石子被那屏障吞了进去,仿佛钻进了一碗透明的粥,不见下落。
    也没听见落地的声响。
    佟彤猛地醒悟:“这是《清明上河图》的尽头。地图的边缘。”
    以前进入文物副本的时候,没有遇到过这个情况。创作层的范围似乎无边无尽——当然,那时因为佟彤落点就在地图中心,又或许是因为她从没偏离剧情太多。
    但《清明上河图》不一样。张择端的愿景、全部的剧情,也许就埋藏在错综复杂的画面里,不需要额外的地图延伸。
    况且她自拍之后,手机ai大约也没遇到过这么诡异的指令,勉为其难地把他俩p在了《清明上河图》长卷的边缘。
    希孟对此也微微惊讶:“转身吧。那条小路后面有间茅草屋。”
    提心吊胆溜到了茅草屋。跟后世的淳朴农村一样,屋门半开着,没锁。门口一群鸡。
    房屋主人大约正在外面劳作,对进入家里的不速之客丝毫不察。
    佟彤翻着人家的衣柜,良心上十分过不去。
    “要不要给人家留点银子啊……哎,当初进来的时候就该先做好准备,来个腰缠十万贯什么的……”
    “又不是真实世界。沙盒而已。”希孟用她的逻辑反驳,挑挑拣拣,从衣柜最里头找到一身最干净的,在身上比了比,“你玩游戏的时候,翻不翻npc家的柜子?”
    佟彤严肃道:“吃干抹净,一文不留。”
    她放下心理负担,从女主人的衣柜里找到一身比较低调的日常褙子和半身裙。
    不得不说,张择端张大师对生活的观察细致入微,画里的一虫一草都无比逼真。那裙子上的纹理、线头都一应俱全,完全看不出是画笔下的产物。
    这家人不太富裕,堂屋左右通透,左边一张床,右边一个灶,一眼望到头。
    她捧着衣裳躲到床后面,挡住大半个身子,朝外头好声好气的提醒:“我换衣服了啊。”
    希孟琢磨了一会儿,这才走出门,丢给她一个“懒得理你”的眼神。
    佟彤觉得该避嫌还是得避嫌。毕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画儿精,在现代社会的时候,他跟她除了皮囊看起来像是一个物种,其余的物理性质相差太多,佟彤没把他当正常人看。
    但进入《清明上河图》之后,他神仙下凡,蓦然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七情六欲,她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人相处了。
    只能先按照直觉,把他当个结伴的驴友吧。
    她脱下一身“蛮夷服色”,抖开“上国衣冠”,一丝不苟地系好裙子。
    然后揽镜自照,学着仕女画里的仕女摆了个贤良淑德的表情——像归像,总觉得跟当地土着差点儿意思。
    桌子上还有些胭脂香粉,她想起来古代仕女图里的妆容,意识到:要是就这么素面朝天的出去,怕也有点不合时宜。
    由于要天天跟文物打交道,文保组的规矩是不论男女,绝对不允许化妆,也不许做指甲,也不许涂香水——总之,尽可能的保持本真,一点渣子不能掉,不能对文物产生一丝一毫的污染。
    所以佟彤基本上没碰过化妆品,从早到晚清汤寡水,这也是她经常被认为是在校学生的原因之一。
    但在这个需要时时遮掩身份的世界里,还是不能偷懒。
    她用指甲挑了点胭脂匀在脸上,又用黛色的笔描了描眉毛。
    别的不敢做,生怕自己手残搞砸事。
    她走出房门。希孟已是一身古装——青布圆领襕衫,腰间朴素一条扭绳带,头戴一领乌角巾,端庄大方。
    明明是极普通的寒门打扮,让他穿出了金辉玉洁、落魄王孙的气质。
    她忍不住暗自感叹:他要是出道,那得秒杀如今所有的古装小鲜肉。
    不知这副模样走在《清明上河图》的街道上,会不会像现代似的,让众位父老乡亲围观一阵子?
    他见她出来,看了一眼,忍不住嘴角上翘,不说话。
    佟彤很少见他这种表情,心里顿时有了阴影:“……是不是画成蜡笔小新了?”
    他反问:“蜡笔什么?”
    “是不是像关公!!”
    他终于说:“没有没有。就是有点……不一样。”
    佟彤灵机一动,问:“辣眼吗?”
    “没有。”
    那她就放心了。前几天在电视里看到某当红小花,佟彤随口一问,他的点评也是“不辣眼”。
    从他口里就没听过比这更高的评价。
    忽然又听他找补一句:“嗯,还可以。”
    佟彤内牛满面,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吃的苦终于得到了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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