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暗寓送客的意思么, 朱绣低头一笑。都说史湘云耿直, 可细瞧就能发现史大姑娘的耿直是分人的, 大多时候都是借着耿直讥怼一些人, 一次两次还罢了, 时间长了就叫人觉着假。然黛玉却是真的爽直, 她心地纯良, 打心眼里不喜欢忒世故做作的,心里不喜欢, 嘴上也便说了, 并不会看人下菜碟。偏黛玉才思敏捷, 自有一番雅谑风趣, 话说出来,常让人恨不是爱不是的。
    话犹未了,贾宝玉已兴高采烈地走进来, 一脚将踏过门槛,便笑道:“原也不觉的这院子好, 只妹妹住了进来,便旖旎生辉起来……”
    黛玉等忙起身笑让座,贾宝玉这才看到宝钗,忙笑着问好:“宝姐姐也在这里?”
    宝钗仍旧笑吟吟的,后面站着的莺儿脸上却不好看。就连最敦厚的杏月都忍不住要笑,这位宝二爷可是来拆台的,人家才抱怨你追着跟来,你后脚就把人家脸面捅个窟窿。
    黛玉因见他外面罩着猩猩毡大斗篷,便问杏月:“下雪了么?”
    杏月回说:“才下来雪珠儿,小的紧,风一吹就散了。”
    宝钗便笑道:“今冬第一场雪,可是巧了。”又命莺儿:“取了我的兜帽斗篷来不曾?”
    贾宝玉闻言笑道:“怎么我才来,姐姐就要去了?咱们好容易在林妹妹这里聚一回,正该一起说说话呢。”只是却不像以往赶着拦住莺儿,反坐下说话。宝钗笑着看他一眼,并不答言。
    莺儿见他这话亲近稠密,方才生的气便消下一半去,因劝道:“好早晚的了,天又下雪,姑娘在这里同兄弟姊妹一处顽笑,雪停了再回家不迟。况且只怕这会子小幺儿连路都没清出来呢,跌一跤可不是闹着玩的。”
    别的人都劝,难道主人家还能不劝么,况且薛家姐姐去了,这二表哥却不肯走的,倘二表哥自己留下,二舅母又该不高兴了。黛玉看这情景,也笑道:“雨雪天,留客天,这雪也善解人意。”
    薛宝钗这才一笑:“我多早晚说要去了,不过趁着这会儿雪才下叫拿来备着。”
    黛玉命摆茶果,又令桃月:“拿我的斗篷、观音兜来给薛姐姐预备着,何必多跑一趟。”
    桃月将一件月白底子彩绣缎面出毛斗篷,并相配的雪帽送来,莺儿忙致谢,心下真拿不准林姑娘这是要留客,还是赶客的意思了。
    贾宝玉抿一口热茶,笑道:“妹妹怎拿这茶打发我?前日我在老太太那里吃了一盏金瓜贡茶,那香气清润,好叫人受用。老太太说是姑父和妹妹孝敬的,妹妹可也请我吃一盏哪。”
    宝钗听见,在心里又把对林家的重视提了半等。
    朱绣因笑道:“可是我泡的茶入不得宝二爷的眼了,罢了,宝二爷在这里坐着,我去看看李妈妈去。”
    宝玉才知这姜枣茶是朱绣的手艺,忙起身作揖,笑道:“该死该死,竟不知是朱绣姐姐亲手泡的,只怪我一心想诓妹妹的贡茶来着。”
    朱绣忙笑着摆摆手,仍旧出去看贾宝玉奶娘李嬷嬷去了。
    杏月早亲自下去冲泡侍弄去了,过一会子,用一色的官窑粉彩缠枝纹盖碗端上来。
    紫鹃亲自捧给贾宝玉,宝玉先是闻香,碰杯鼻前,才又轻轻一抿,笑道:“润如三秋皓月,香比九畹之兰,果真是好茶。”又兴致勃勃地道:“听说这茶只有未嫁女孩儿采摘了嫩芽,陈放数年,茶芽变作金黄色,才能制成这金瓜贡茶。这个不像那些个普洱女儿茶,那女儿茶虽也要女孩儿采摘,可那些商户不讲究,常随意雇人摘茶,那女儿茶也就白瞎了这名儿了。只有这个金瓜贡茶,非得琉秀的女孩儿不可,若男人妇人沾手,那叶芽儿就变不得金黄了……”
    原来这才是他推崇这金瓜贡茶的因由,薛宝钗听说,又好笑,又可叹,便道:“这道听途说的故事宝兄弟也信?这金瓜贡茶稀在其‘无味之味’,又因实在产量太少,每年由滇南总督全贡给皇家,散于民间的少之又少,故才珍贵难寻。”
    很是显弄了一番才学见识,才又问黛玉:“可是宫廷赏赐?可见林姑父简在帝心。”
    黛玉本捧着自家常用的吹绿茶盏,笑着听她二人说话,见问,才笑道:“这个却不知,许是旁人所赠。父亲总得了两团,一团孝敬给了老太太,另一团分出一半给我……虽说是贡茶,可这府里进上的东西多了,并不稀罕。前几日舅妈给的那玫瑰卤子,贴着鹅黄笺子,也香甜的紧。”
    贾宝玉因道:“那玫瑰卤子不过是占着个进上的名头,贴个鹅黄笺子,就金贵了多少似的,比咱们家常的用糖腌的玫瑰卤好的有限。”
    黛玉本就是一说罢了,节气交替,嬷嬷们生怕她咳嗽,才不许她吃那些糖腌蜜渍的东西呢。倒是薛宝钗心里不受用,自家才给姨妈送去好些妆缎羽纱,可那什么进上的玫瑰卤子是一点儿也没见着,反是林丫头这里倒有。
    顿一顿,薛宝钗才问宝玉:“我从三丫头那里家去,一人在屋里也没趣儿,来找林妹妹说话解闷儿。才听姨妈说你要进学读书了,你不在外头忙着,又倒跑来做什么?”
    宝玉便叫:“可是忘了正事了!明日就要同东府蓉儿媳妇的弟弟秦相公,一齐往家学读书,故此,特来与妹妹作辞。”说着,忙忙的站起来,拱手向黛玉。
    这话一说,黛玉也有些怔愣,那股子说不明道不白的熟悉感又上心头眼里来,并不想哭,也无因由,眼眶子就又发热。
    反是宝钗,饶是她心思深些,看见这情景,也禁不住手捏紧帕子,心生恼怒。前三日两人才交相换看了“通灵宝玉”和“金锁”,当日他还反复诵念自己金锁上錾的那两句“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还说这八个字与他的是一对儿。如今这又算什么。
    莺儿也愤懑不平,脸上都带了出来:若论生熟,自家姑娘先来,自然更熟惯些;若说远近,这林姑娘向来孤高清傲不爱出门,自家姑娘与他常玩在一处,也是自家更亲密才对。缘何来辞这林姑娘,却把自家姑娘撇在一旁,可见宝玉往日宝姐姐长宝姐姐短的都是假的。
    又瞥一眼林黛玉,暗道:怪不得姑娘不去探那位史大姑娘,反要来试这位林姑娘。可见这林姑娘往日对宝玉爱答不理的做派也都是唬人的,这分明是私底下早已厮混的亲熟了。
    朱绣进来时,便正撞见这样情形,贾宝玉又作揖,薛宝钗淡淡的,莺儿面色微嗔,而黛玉怔怔的不知想什么。
    杏月忙捧茶给黛玉,口里笑道:“宝二爷又说笑了,倒把我们姑娘唬一跳。”
    朱绣也忙解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塾远在金陵呢,离得这么近,也值当的宝二爷这样客气?老太太、太太那里宝二爷必是明儿一早作辞的,还有薛姨太太、宝姑娘、史姑娘……这样一一辞过去,一日也就过去了。怪不得今儿就先过来辞林姑娘,都是亲戚,宝二爷实在不必客气。”
    这意思,论客气,自然是对不熟的人才客气;而亲密的,则实在不必如此客套。
    宝玉本也打算明日清早起来去见老太太、太太,湘云住的近,也便宜作辞。来眉寿苑,不为作辞,而是想着这总归是个正经事,用正经事糊弄门上的那俩‘门神’,兴许就能进来看林妹妹了。谁知那两门上的婆子今日这样好说话,都没用上这理由就请进来了。
    贾宝玉虽与秦钟一见莫逆,可心上总有不足。秦钟怯怯羞羞有女儿之态,十分合他意气,贾宝玉白日有好友诗书相伴,晚上又有袭人温香在侧,本该十分得乐才是;可他偏想着一入家学,更难得见着林妹妹了,心里就把乐趣冲淡了几分。今日好容易的了些空闲,他一人自思,越发难耐,便赶着来眉寿苑。本想着若能见着,把自己一腔心事都说给林妹妹听,省得老是不敢人言,掩着难受,还总也不得亲近妹妹。
    偏生宝姐姐也在,叫贾宝玉只得按下心思,只一处说笑解闷。
    贾宝玉也已瞧见莺儿神色,他向来体贴女孩儿,况且莺儿娇媚可爱,他忙笑道:“我去学里,不说一声儿就把姊妹们都抛下,可算什么呢……自是要去辞别姨妈和宝姐姐的,我将才还说姨妈糟的鹅掌鸭信比那府里珍大嫂子弄的还入味儿呢,正想要这口吃呢。本要辞过林妹妹,就往姨妈那里去,姨妈慈爱,见天晚了,必然要留我,可不又偏了姨妈的好菜好酒的。”
    这话说出来,惹得都笑了,朱绣就想,怪不得这位宝二爷讨这么多女子喜欢呢,只这一张嘴,就讨了多少巧去。只看现在堂上的宝钗和莺儿就知道了。
    莺儿嘻嘻笑道:“怨不得咱们晌午在三姑娘那里正顽得正好,宝二爷就叫散了,原是有事情做。偏姑娘回去,一人又闷了,过来找林姑娘,倒又撞见二爷。”
    好丫头,这是借着话,把先前她家姑娘说得那句‘我才来了,他又过来做什么’给拾起来了。
    朱绣在旁听了一耳朵,就向桃月使眼色,桃月忙悄悄跟她出来,问缘故。
    朱绣也恼的很:“宝二爷的奶子李嬷嬷,被请去那边房里吃些酒水暖和暖和,谁知这嬷嬷在哪里吃了气,自己多喝了几杯撒起酒疯来了。往常这院里哪有人吃醉酒的,茶房里也没这些东西……你快把醒酒的药包找出来叫人煎了。”说着,仍旧往倒座去。
    朱绣没说的是,李嬷嬷这会正大骂袭人呢,幸好外头风雪起来,都关门闭户的,这边听不见。若不然,叫贾宝玉也撒起疯来,才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只知道装狐媚子哄宝玉,如今离间的宝玉越发不亲近我!你晚上床上炕上的睡去,充什么好人,打量我不知道呢!……见着茜雪尊敬我,你个小蹄子就使坏要把她撵出去!撺掇着宝玉,几次给没脸儿……不过是我手底下调理出来的毛丫头,配个小子都算抬举你了,还痴妄什么半主子不成!”
    李嬷嬷迷瞪着眼,指着人乱骂,跟她来的几个粗使丫头脸涨的通红,都不敢上前去。
    朱绣恼道:“都看着做什么!李嬷嬷醉了,受了气了,自来该在她自己的地方去撒,在林姑娘这里算什么呢!还不扶着嬷嬷先睡会,一会子醒酒的汤药就送来了。”
    那几个丫头忙喏喏的应了,强者把李嬷嬷扶起里间炕上,不叫她再嚎。
    也不知灌下去多少酒,从身前过去便是一股酒臭,朱绣拧着眉头,旁边林家的一个婆子便小声道:“咱们只送来一壶黄酒,不过叫她吃两杯暖暖,可谁知这老婆子不足兴,自己开了这屋里的酒坛子,也不知道吃灌了多少……恐怕她还要吐……”
    这屋子本就是给当外差的歇脚取暖用的,墙角里放了两个大酒坛子,叫下差的人可吃一杯暖暖。林家管的严,从没有人敢吃醉了。这李嬷嬷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吃完了送上来的,还自己取去,她带来的那几个丫头还帮着打掩护,这才坏了事。
    朱绣捏捏眉心,她才开始出来,也是这位李嬷嬷使人给她传话,还以为有什么事呢。原来不过是看她以前和袭人有过不对付,在她跟前说些酸话抱怨罢了。朱绣不愿意掺和贾宝玉房里李嬷嬷和花袭人的话语权之争,便托辞躲去别的屋子了。
    谁知才多大会,她就听见这李嬷嬷嚎着嗓子骂街,忙赶过来就成这样了。
    “也赖我,没看着些。”朱绣道。有气去上院闹去啊,跟贾宝玉和花袭人闹去,犯得着在林姑娘这里大喊大叫的,怪会给人添堵。
    今儿事情赶得寸,林家的年货节礼趁着运河未结冰已送上京来了,朱嬷嬷和陈嬷嬷被林管家请去林宅帮忙了。若不然,贾宝玉的奶娘得两位嬷嬷之一来陪着才相称。
    “王嬷嬷和姜嬷嬷呢?”朱绣才想来黛玉也还有一双奶嬷嬷,忙问。
    林家的婆子叹道:“那二位都不管事的,早前王嬷嬷说受不了都中的天气,身上不好,得躺着。林管家见她们跟在姑娘身边不顶事,打发到通州的宅子里养着去了,明年开春了就仍叫回扬州去。”
    好容易,醒酒汤来了,忙叫给李奶子灌下去,这李嬷嬷不知打着什么算盘,嘴里兀自不干不净的乱骂。
    “用大斗篷给李嬷嬷裹了,咱们赶紧送回去。若不然,一会雪大了,更不好走。”朱绣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跟婆子说道。
    趁着路还好走,索性找两个大力的婆子搀扶回去了事,若是还留在这里,她总不醒酒,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借酒装疯,难道还留她住下吗。
    “若是宝二爷先出来,就说李妈妈多吃了两杯,已先送回去了,多使人跟着些。若果然我回了老太太再来,他们还没散,那自然就有他们的人跟过来服侍。”说罢,朱绣自己裹上厚披风带上观音兜,叫两个婆子搀着李嬷嬷,另只点了一个她带来的丫头跟着,其余的仍候着贾宝玉。
    才要到荣庆堂,那李奶子果真懵懵的醒了,两个搀她的婆子都暗自撇嘴。朱绣冷笑道:“好嬷嬷,您吃了酒,快家去歇着罢,我回一声老太太,自安排旁的妥当人去接宝二爷。”
    李嬷嬷打了个酒嗝,忙笑说:“很不必回老太太,我去使人过去便罢了……”
    话未说完,琥珀带着两个媳妇打伞出来,“老太太见天不好,宝二爷也不知哪儿去了,急的了不得,正叫人去找呢。你们可见着了?”
    突见了李嬷嬷,忙上来问:“李妈妈,怎么就你自己?宝二爷呢?”
    不等她说话,朱绣就笑道:“在眉寿苑呢,宝姑娘也在,宝二爷过去说说话。方才听宝二爷的意思,许是过会子要往薛姨太太那里用晚膳。初初下雪,李嬷嬷冷着多吃了两杯水酒,有些晕,她便先回来禀报老太太,再派人去服侍宝二爷。”
    琥珀听着,以为宝钗去寻黛玉说话,宝玉便跟着了,过一会他二人仍要回梨香院吃饭。便笑道:“知道在哪里就好,你跟我去回老太太一句,李妈妈既吃了酒,就别上去了,免得熏着老太太。”
    李嬷嬷见给圆过来了,巴不得一声儿,忙说:“我家里换了衣服就来,一会儿自去姨太太那里。”
    那边,薛宝钗同贾宝玉已是出来了,黛玉打发人跟着。
    一出眉寿苑的门儿,薛宝钗脸上便冷下来,也不睬宝玉,只管扶着莺儿的手往前走。
    贾宝玉忙上前,赔笑说话:“才好好的呢,怎么姐姐忽就恼了?”
    薛宝钗一语双关,冷笑一声:“宝兄弟好忘性!”只往梨香院去。
    忽有一个丫头从后面追上来,却是宝玉房里碧痕,那碧痕独一个来跑来,也无别的话,上前就拉住贾宝玉的手道:“好二爷,可叫人好找。袭人姐姐打发我们出来找你呢……”
    贾宝玉一摸她手冰凉,便用两手握着给取暖,笑道:“可是多操了的心,我正要去给姨妈请安呢。你既过来,就跟着罢,我另外打发人去告诉你袭人姐姐……”
    第43章 二金争玉
    因乳母李嬷嬷不在, 贾宝玉无人管束,就又在薛姨妈那里吃了些酒。薛姨妈不放心,除了贾母新派去的几个婆子,又使了两个女人送回来。
    还没进贾母院中, 只见小丫头子们齐乱跑, 进去禀报说:“宝二爷上来了。”鸳鸯和琥珀忙起身, 贾母道:“好生送进来。”史湘云正窝在贾母怀里说笑, 闻言撅噘嘴不吱声了。
    史湘云屏声侧耳,只听远远就有宝玉的笑声,还有丫头的说话声, 婆子的劝念声, 嘈杂着得有一二十个。好一会鸳鸯琥珀两个才引着贾宝玉进来, 薛家的女人跟贾母磕了头方散去, 只余下伺候宝玉的几个人。
    前几日贾宝玉在薛姨妈那里用饭, 贾母还欢喜, 知他大了, 很该应酬些亲戚朋友。可也没三天两头儿就在那里吃的醉醺醺的过来, 况且那日去了,随后就隐约传出什么金啊玉啊的浑话来。
    “……很不该又去烦扰姨太太。你才说明儿要和秦家那孩子一齐去读书, 现在又吃了酒, 仔细你起来脑仁子疼!”到底是心疼他吃酒多些, 赶着命人好生看侍着, 不许再出来了。
    贾宝玉自回房去歇着,史湘云见等了他半晚上,回来竟也没一句话说, 怎能不酸涩。也回过贾母,自己去了。
    贾母膝前顿时冷清起来, 端着一盏茶,也不吃,只有一下没一下的用碗盖撇茶沫子。良久叹息了一声。她心里本有些想头,想着把两个玉儿往处凑,林家的家底子她是知道的,若成了,宝玉这一生就安稳了,即便不读书出仕也没什么。她两个玉儿一样的疼,若成了对黛玉也只有好处的,有自己看顾着,况且又是亲舅舅家,宝玉也是个好的,比聘去别家要好上多少去?
    偏敏儿福薄,去的那般早,什么也没议定下。敏儿这一去,林姑爷眼见的就生分了,若不是生分,何至于派了那么些人浩浩荡荡陪着上京。贾母想起女儿贾敏还在时,什么时候这般大张旗鼓过,都是随府里安排,尽其所能的不给家里添麻烦。良久,不由得感叹出声:“敏儿去了,林家与咱们,到底是远了。”
    鸳鸯眼观鼻鼻观心,只作不知。少顷,贾母命:“明日跟凤丫头说,叫她开了后楼的库,挑些鲜亮的布料给你们林姑娘做些衣裳,还有那些玩器古董都收拾一些……若是没有合适的,我这里有两件梯己,叫她只管来找我来。你们林姑娘眼见要出孝,叫她这做嫂子的上心些。”
    鸳鸯答应着,笑道:“二奶奶对林姑娘向来精心,这些个兴许她那里已先准备下了。”
    贾母想起那日紫鹃替黛玉送东西过来时说的那宫花的事,摇头道:“她是个好的,但保不准就有糊涂的,我不过白嘱咐几句,省的那些没王法的慢待了林丫头。”
    又吩咐道:“你把那对金累丝点翠如意簪,还有那几支金陵进上的矗枝儿兰枝绒花儿给云丫头送去,可怜见的,通身上没一件好东西。”旁的人都是珠翠满身,独湘云自己,周身只腰上挂着的那金麒麟还有些大家小姐的范儿。
    史湘云且不知这边的事情,因贾宝玉那里又闹了起来。
    原来贾宝玉走至自己的卧室,见袭人合衣睡在那里,倒是晴雯、麝月等又是捧茶又是递巾的侍奉,把个好容易才贴身服侍了一回的碧痕给挤兑到一旁去。碧痕心里不忿,便要生事,见袭人大模大样的躺在那里,忙把自己在薛家时听跟着李嬷嬷的两个粗使丫头说的话,都一一学了出来。
    “正是常有那些大模大样躺在炕上的人,见二爷来也不理一理,才叫李妈妈那样生气……”
    袭人实则并没睡着,不过是故意装睡,引着宝玉来招惹她:自打两人私底下成了好事,宝玉待她越发上心,她犯了一回老太太的忌讳,靠着宝玉偏抬才能弹压下众人,可近两个月宝玉偏冷淡了些,叫袭人好不焦心。还是前几日在薛姨妈那里多吃了几盅酒,回来两人竟闹了半宿,后儿便如胶似漆的好几日。袭人尝了甜头,不敢在这里给他酒喝,宝玉在别处吃酒,她也不拦着了。
    想着宝玉马上就要进学读书,得叫他牵挂着家里才好,故才这般作态。袭人打的好算盘,没成想被又羡又妒的碧痕给搅和了,说的话还羞愧的她脸紫胀。
    宝玉跳起来,恨骂:“她只在这屋闹也罢了,怎么连亲戚家也敢搅闹不休!逞的她比祖宗还能耐了,撵了出去,即刻撵出去!”
    逞着酒劲儿,将小几上的茶盅、果盘全往地下掷,霹雳哐啷,粉碎的瓷片子溅起来。谁知史湘云不放心他,到底来看他,那碎瓷片子好巧不巧划过去给她手上添了一道。
    袭人见他动了气,连忙起来劝阻,还未拦住,就伤了湘云。
    吓得翠缕眼泪立刻出来,捧着湘云的手叫人。史湘云尚未反应过来,手上火辣辣的疼,却只怔看着袭人只管忙忙的拉住宝玉上下抚摩检查他伤着没有,不由得也哭起来,拿起脚就走。
    贾宝玉浑浑噩噩的,还是晴雯见状,一面呵命马上找到药膏子,一面追着湘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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