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诩这次带来的人中, 有经验丰富的杵作,有刑讯老手,昨晚从西郊回来之后,大家都忙到很晚, 但也不是没有收获的。这不, 就从金溢口中撬出来他背后指使之人是沈衡。
    ……
    啪!阮诩一拍惊堂木问堂下的沈衡,“沈衡,你为什么要让人焚毁莫大的尸首?你和莫大有何仇怨, 竟恨不得在他死后还要将他挫骨扬灰。”
    “我和他无仇无怨。”沈衡道,“至于焚毁莫大的尸首?原因很简单,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泄愤。我侄女被周氏的人害得进了大牢,我知道阮大人接手这个案子,周氏的人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丝能脱罪的可能的,他们一定会要求开棺验尸的。我这么做完全只是想给他们添一下堵。”
    马冬梅问他,“依你话里的逻辑,焚烧莫大的尸体是给周氏添赌,那你是很肯定莫大的尸首上有对周蓁蓁有利的证据,所以你才想着毁尸灭迹?”
    沈衡一噎,“我不肯定。”
    马冬梅步步紧逼,“不肯定你会冒那么大的风险去做?”
    “焚烧莫大的尸体,顺便嫁祸给周氏,我只是想让莫家的人更恨周蓁蓁!”这个理由是昨晚他和他大哥商量好的。
    “你说谎,莫家的人已经足够恨周蓁蓁的了,甚至不惜击鼓鸣冤状告她让她坐牢。你为了让莫家人更恨周蓁蓁而甘冒大风险去焚烧莫大的尸体?实乃画蛇添足多此一举的做法。所以你这说法不可信。”马冬梅指出他行为中不合逻辑之处。
    沈衡没有说话,而是看向方琼。
    方琼突然伸出右手不停地挠脖子,没一会脖子便红了一片。
    “敢问阮大人,我刚才在做什么?”方琼问阮诩。
    大家都有点不明所以,方琼这是在做什么?
    “阮大人,能回答我的问题吗?”方琼继续问。
    阮诩道,“你刚才在挠痒痒?”
    “说对了,我刚才就是在挠痒痒,那我为什么会挠痒痒呢?”
    “因为你痒?”
    “错了,我不痒。”
    “那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有人脱口而出。
    “对,我就是多此一举。身为普通人,我有闲有精力,为什么不能多此一举?沈二爷也是同样的,他有钱有人,想焚烧尸体就做了,哪有那么多目的性呢?”
    整个场面为之一静,所有人都被他这诡异的逻辑堵得哑口无言。
    沈律沈衡微微一笑,方琼不愧是首屈一指的讼师,这口才这逻辑,妙啊!
    突然,一道声音响起,“律法的基础是普通法,普通法的法治模式,是承认规则的客观性,也就是大多数人不成文的做法、习惯、对错、黑白,是普通法法例的基础,一个行为意义是这样。”
    众人发现,反驳方琼的人竟然是周蓁蓁。
    袁溯溟看向她的目光满含笑意。
    沈律沈衡的笑容完全凝固了。
    周蓁蓁接着说道,“比如饿了吃东西渴了喝水皮肤痒了挠一挠,杯子没水了就放在一旁,都是大众合乎常理的行为,却不会无缘无故明知没水了还要端起来假装喝水一样,除非伴随着某种目的。一如你刚才‘不痒却挠痒痒’是为了证明沈衡的举动并不多此一举一样。”最后一句是对方琼说的。
    对啊对啊,他们就是这样的。无数人点头赞同她的说法。
    周蓁蓁驳了方琼的诡辩,方琼的脸色很不好。
    阮诩得以接着审下去,他再次问道,“沈衡,说吧,你到底因何焚尸?”
    “阮大人,原因我已经说了。”说完这句,他就不吭声了。他真的意识到了,说多错多。
    “你的理由不成立,你这情况明显存在着隐瞒。按照基本的逻辑,要么就是你与莫大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么就是你想通过焚烧尸体隐瞒什么真相或者重要证据。由于莫大是中毒而亡,中间还牵扯到了周蓁蓁,鉴于你沈氏与周氏的恩怨。所以本官不得不怀疑以下两点:第一点便是莫大之死与你有关,甚至是你所为,然后嫁祸给周蓁蓁,所以你得知本官欲开棺验尸之后,生怕暴露,所以焚尸毁证。第二点,莫大的尸体上一定留有什么能翻转案情的线索,你们生怕让周蓁蓁逃出生天,所以焚毁尸体。”
    众人心说,对啊,这才是符合大众的逻辑的思维嘛。
    看到这里,周蓁蓁突然想到,袁溯溟说沈律越是艰难的时候越谨慎,其实他意图焚尸一事还是犯了贪心的毛病。
    “冤枉啊阮大人!”沈衡苦笑,“让人焚烧莫大的尸体是我不对,但您也不能将这一大盆的脏水泼到我头上来吧?”
    沈律在一旁看着,此刻他的头微微垂下,输了,再嘴硬下去没什么用。
    莫大的妻子扬氏突然抬起头来,出声说道,“大人,民妇有话要说!”
    杨氏突然开口,让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她身上。
    周蓁蓁的视线也落在她身上,从升堂至今就一直在哭,即使刚才阮大人怀疑沈衡是杀害莫大的凶手时,她仍旧是哭着的,都没有什么大反应,此刻突然要求说话,会想说什么呢?
    阮大人问她,“你有何话要说。”
    “我丈夫他其实是误吃了老鼠药药死的,和安宫牛黄丸无关,呜呜呜。”说完,她掩面哭了起来。
    哗啦——真相竟然是这样子的?
    大家都被这神转折惊到了。
    周蓁蓁意外了一下下,看着旁边的妇人,挑了挑眉。再看沈律兄弟,两人脸上的表情都太假了点。
    袁溯溟满含兴味地笑了,有意思。
    此时莫大的一双儿女慢慢地挨近了杨氏安慰着她,像是对此情况并不意外一样。
    “阮大人,我刚才都说了莫大的死与我无关。”沈衡一脸无奈地道。
    被真相惊着了一小会之后,周海他们很快意识到,杨氏的话是承认了莫大的死与安宫牛黄丸无关,蓁姐儿没事了!
    阮诩示意他安静,然后问道,“杨氏,你说你丈夫是误吃了老鼠药死的,是怎么一回事?”
    “回阮大人,是这样的,那天民妇炒了一小碟花生碎,拿老鼠药拌了,准备扔到墙角处药蟑螂老鼠的。哪知当时外头有人找我,民妇就出去了。因为走得急,也没来得及交待花生碎里拌了老鼠药的事……”
    “那你之前为什么要将莫大的死赖到安宫牛黄丸身上?”
    “当时民妇太害怕了,民妇也不想的。”说着,杨氏朝周蓁蓁跪下磕头,“周东家,对不住,连累你了。”
    “那你现在又是为什么愿意说出真相?”
    “民妇良心不安啊,自打这事发生之后,民妇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说着,她又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很好,听着真是合情又合理。
    沈衡问,“阮大人,既然莫大的死因已经找到,那在下是不是可以走了?至于焚烧尸体的事,我愿意和莫家谈赔偿的事。”
    这案子最后的结果:周蓁蓁无事,沈衡也无事,与莫家的赔偿事宜也是私事,不必官家介入。至于无意中药死丈夫的杨氏,由于莫大家早已没了爹娘,莫大的儿子如今身为一家之主,他决定不追究他娘因过失而造成他爹死亡一事,甚至连莫大的弟弟都替他嫂子向阮大人求情。
    俗话说,民不告官不究,但此事闹得这样大,自然得判刑的,最终杨氏被判了三年的牢狱之灾,这还是儿女和小叔子都帮忙求情的结果了。
    此案也算有了了结。
    只阮诩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难受得很。
    阮诩宣布退堂之后,人们陆续地往外走,又有谈资了,这事的结局真是出人意料啊。
    “公子,我总感觉莫大的死没那么简单。”阿誉说。
    袁溯溟没有说话,当然没那么简单,可那又如何?他只要周蓁蓁没事,其余的皆不重要。
    此时沈律兄弟恰好从袁溯溟身边经过。
    沈律停下脚步,赞道,“袁公子真是年少有为,心思通透。”
    袁溯溟也笑道,“沈族长也不遑多让,断尾求生的事也能当机立断,魄力实在令人佩服。”
    “袁公子若是在周家坊住腻了,随时欢迎你来我们沈家庄作客。”多好的青年啊,怎么就看中了周氏女呢,其实他们沈氏这边也有很多好姑娘的呀。沈律叹气。
    周海刚出来,就听到沈律在挖他们周氏墙角,当下不客气地道,“沈族长,这次蓁姐儿能全身而退真是多亏了你。”
    沈氏设的局,就如同一个水池子,当时只装进去一个周蓁蓁,后来又装进去一个沈衡,沈律要捞沈衡又构不着,不得不自动破局,将池子的水全放了。沈衡得救,周蓁蓁自然也就全身而退。
    双方对这句话的意思都心知肚明,但沈律却不会承认的,仅朝袁溯溟点了点头,就领着沈氏的人走了。
    沈律带着沈氏的人走了,周海也懒理他。
    周蓁蓁全身而退,周氏族人乐疯了,最近他们周氏真的是大大地露了两次脸。大家簇拥着她一起回周家坊。
    这一幕落在周寄眼中,他在这一刻无清晰地认识到他那六堂妹在族中的凝聚力。
    这案子的转折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由于周蓁蓁在周宸盗窃案的出色表现,这次安宫牛黄丸毒死人案,庐江的各大势力都在关注着。结果出来之后,他们这些族长等势力之首难免点评一二。
    “沈律也是被逼到了极处了,不得不亲手将周蓁蓁放出来。”
    “沈氏这次真是踏到地板了!损失惨重。”
    “可惜了,周蓁蓁竟然身为女儿身。”
    “身为女儿身不可惜,只是名花有主可惜。不过可惜之后,我们更应该感觉到庆幸吧。否则周氏一族在她手中经营个二三十年,恐怕会是另一番景象了。”
    “这么优秀的姑娘,怎就没投生在我盛氏呢。若是她是我们盛氏的,我必力排众议,让她成为下一任族长。”
    “其实你家青箩也不错。”
    “再看吧。”
    第78章
    莫大之死最终证明与周蓁蓁无关, 所以在案子了结的第二天, 制药厂和药庄重新开业了。
    药庄依旧门庭若市, 丝毫不受影响。
    安宫牛黄丸依旧采取限购模式, 每日三粒,并且采用的是抽奖的模式, 前一日在药庄购买过药品的顾客的姓名会被写成纸条放进箱子里,每个顾客都有机会被抽中, 抽中的会获得当日安宫牛黄丸的购买资格。而且这次周蓁蓁还给安黄弄了一份说明书,每一粒药都有, 将用药禁忌写在上面了。越发地正规化了。
    其中很多人来询问周氏药墨的,当时在公堂上,周氏药墨表现实在太亮眼了。又能当药又能当墨, 多好的东西啊。客人们就想买一锭两锭的搁屋里备着, 或者出门在外的时候带着, 以备不时之需。
    顾氏盛氏裴氏陆氏等五族的管事又出现在周家坊, 他们还是为安黄而来。因为他们之前的配合, 周蓁蓁每族额外多给了两粒的配额。这些人多得了两粒安黄,咧开嘴直乐,都道周蓁蓁会做人。
    他们没有问药墨,不是不想买, 而是他们知道周氏的药墨即将成为贡墨了, 在上贡完成之前,他们是别想用上了。
    周氏这边渐渐恢复平静,这些日子沈氏没有闲着。
    沈衡这边偷偷见了不少制墨世家或者药材商, 当然,墨务官那边他们沈氏也去走动了。见这些人时,沈衡一旦露出点将那批犀角出手的意思,对方的头就摇着波浪鼓。甚至有人气急败坏地说他沈氏坑人,那批犀角来路不正,且很明显去处是定了的,迟早得回到周氏手上。当然,怎么个回法,还有待商榷,这个时候谁敢沾手?沈衡找他们出手,这不是明显想坑人嘛。
    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人好心地提点他们解铃还需系铃人,劝他们向周氏示弱的。
    这道理他们懂。可周氏那边死倔死倔的,对他们沈氏一族求和示好的态度一直打太极。他们都自愿让步了,甚至还说过,他们只需要花四十万两银子,就能将那批犀角拉回去。要知道这期间,他们沈氏并没有用多少犀角,等于是原物奉还的。这一进一出,沈氏损失就是十万两银子。都让这么大一步了,但周氏就是不接话茬!
    沈衡估摸着,周氏莫不是想借墨务官的手无偿征用这批犀角?独吞这五十万两?坏就坏在,即使周氏真这样做,外人也会觉得是沈氏罪有应得。一想到这,他就头疼。
    沈律只能劝他,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除了等另一只鞋子落地也无可奈何。
    墨务官何途约周氏这边谈话,说礼部那边很看好他们周氏新制的药墨,想将之列为贡墨,然后年前进贡一批上去,他特意来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难处。
    他们周氏的药墨要成为贡墨了?这个好啊,周海连忙向何途表达了谢意,感恩朝廷对周氏的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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