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处在无论说话与不说话各自皆尴尬的阶段。
    宛遥下意识地避开对方的视线,只将头往旁偏了一偏,脚步未停,仍向着正院的方向而行。
    项桓就这么笔直地立在那里。
    从他跟前经过时,宛遥还是低头略欠了下身,甫一迈步,他似有所感,猛地出手用力扣住她手腕——
    比以往的力道都要大,滚烫的,带着脉搏跳动的温度。
    但很快,又好似回过神一样,小心翼翼地松开。
    “……你去哪儿?”
    宛遥于是停在他旁边,平静道,“我打算去向大司马辞行。”
    言罢,她目光往这一侧蜻蜓点水似的一扫,“青龙城转危为安,你和圆圆、项伯伯一家团聚,互相能有照应,我也是时候回京城了。”
    项桓忙脱口而出:“那我送你。”
    她轻轻拒绝:“不用,我寄信给舅舅,应该很快就会来人接我。”
    是了,很久之前她就提过的。
    项桓忽然不知道该怎样继续往下说,喉头来回的滚动,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而宛遥居然也就如此安静的等着他。
    萧索的北风带起脚边的一片枯叶清晰地在石板地上刮过。
    少年用微微带哑的嗓音低低问道:“怎么就……不想嫁了呢?”
    他们俩各自面朝着相反的方向,哪怕转头也不一定能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很奇怪,那一刻宛遥心中竟什么也没想,她默了半瞬,唇角向着他瞧不见的正前方扬起一个温和的弧度。
    “大司马能保住你不容易,今后便跟着他好好建功立业吧,圆圆和伯父对你的期望都很高……愿你可以早日功成名就,心想事成当上大将军。”
    她行了一礼,举止间带着淡淡的疏离,依旧沿回廊缓然前行。
    这一次,项桓没再拦她。
    直到身后的脚步声渐远,才回过头。
    他对于童年模糊的记忆,被宛遥那一句话不经意地打开。
    想起,在很久很久之前,她还非常爱哭的时候,一边流眼泪一边坐在项家后门那块逼仄的空地上给自己涂药,哭得稀里哗啦地控诉他:“当大将军有什么好的,你当了大将军,就没有人陪我玩了!”
    然后现在,她对自己说:“愿你可以早日功成名就,心想事成当上大将军。”
    ——“我曾经是喜欢过他,也想过要嫁到项家。”
    项桓蓦地生出一丝时过境迁,稍纵即逝的苍凉来。
    原来陪着自己长大的女孩儿也曾一心一意打算要和他白头到老的,只可惜他错过了。
    项桓没有再追上去,也并未回到前厅,只独自一人在花园的台阶下枯坐了一日。
    当天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整宿都没睡着。
    直到朝阳升起时,项桓突然做了一个决定,他掀开被子翻身而起,火速冲向隔壁,踹开了宇文钧的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宇文钧:????
    [季长川:我们的家人是欠你的啊!!]
    成天跟个大爷一样还觉得自己特别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男主……
    ←_←遥妹怎么可能是因为生怼怼那一两句气话的闷气呢~~
    [发现评论区还是有人和我的思路是一致的!开森]
    第78章
    彼时宇文钧睡得正香甜, 冷不防被人破门而入,第一反应就是遭遇敌军突袭, 他眼疾手快去提床头的剑, 还没碰到便让人一脚踹开了。
    “宇文!”
    项桓冲口而出,“帮我个忙!”
    他睡得稀里糊涂, 靠在窗边一头雾水地跟对面的少年大眼瞪小眼,只听他一副精神振奋的语气说道:
    “我要留下宛遥!”
    项桓想了一整夜没有合眼, 起初他把宛遥的话——包括对项南天说的那些细细地琢磨了一遍, 觉得既然她还喜欢,那自己也并非就没有机会, 只要好好把误会讲清楚, 未必不能将人留住。
    然而到了后半夜, 他便满心绝望的自我否定了。
    项桓发现自己根本就找不到突破口, 宛遥现在已经怀着“他对她求娶是一种责任”的想法先入为主,无论怎么说,说什么, 只怕都认为自己是在试图打消她的疑虑。
    就像是一个死局,路的尽头挂着一张“请原路返回”的牌子。
    项桓想,也许他爹说得对,宛遥已经做得够多了, 要不要嫁是她的自由, 他应该尊重她的选择。人家出手相助是情分,难道还非得把一辈子交给自己不可吗?凭什么呢?
    看来看去,这的确是个对双方都好的结局。
    他做出决定后, 便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打算认真地睡上一觉。
    但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有一口气堵在那里,不上不下的十分难受,等很久之后他才隐约明白,那约莫是种叫做“不甘心”的情绪。
    等到府衙院墙外的梆子声沉沉的敲过了五下,项桓在朦胧的黑夜猛然睁开了眼。
    与生俱来的反骨在这一刻骤然回归并主导了他整个身躯。
    我为什么要放弃?
    他在心里反问。
    他明明是个喜欢什么,就一定要抢过来的人,纵然披荆斩棘,纵然头破血流,也从来无怨无悔……
    既然宛遥已经承认了,承认她喜欢自己,那么即便赌上命去争,也要试一试。
    他要试一试!
    项桓此时正如在一片漆黑里前行,哪怕半点星光,都能点燃他燎原似的斗志。
    宇文钧望着好友这打鸡血一般的神情,先替自己叫了个苦,只好披衣下床,暂且将灯点上。
    有道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紧接着昨晚才回来的余飞也让他拎到了屋内,然后是项圆圆和淮生。
    等晨曦初绽之际,房中已然凑成了一桌麻将。
    项桓深吸了口气,极郑重其事道:“你们有没有什么行得通的办法?”
    宇文钧给众人满上茶水,闻言问他:“你就只是想把她留下?那之后呢?想过要怎么缓和你们之间的关系了吗?”
    他摇头说没有,倒也诚实,“一步一步来吧,我如今是戴罪之身,圣旨大赦前出不了会州。她如果回了京城,恐怕就真的不会再来了。”
    余飞昨日不在场,听项圆圆讲诉了个来龙去脉,闻之惊奇道:“什么?你们俩都同住一个屋檐下快一年了,居然都没发生点什么吗?!”
    项圆圆虽没如他一样说出声,却默默的跟着在内心腹诽:你们俩都孤男寡女这么久了,居然没生孩子!
    同为单身汉,余大头这个媳妇没着落的人沉痛不已:“你说说你,若当时生米煮成熟饭了,现在用得着多操这份心么?”
    项桓翻了个白眼,不悦道:“那种情况之下,还想着这些事的是禽兽吧?”
    “你啥都不做才是禽兽呢!”
    “好了好了,如今翻旧账还有何意义。”宇文钧不着痕迹的和了一把稀泥,“当务之急是想一想,怎么让宛遥姑娘晚些时候返京。”
    几位参谋倒是十分热衷于出主意。
    余飞一拍大腿,“简单,把人捆起来!”
    淮生提议道:“半路劫车。”
    项圆圆:“再英雄救美!”
    项桓:“……”
    他忽然觉得这帮人和自己相比也不见得有多靠谱。
    项圆圆在将军府住了大半年,季长川不会带孩子,基本上是任由她疯,古今海外能搜罗到的话本志怪看了不下千本,脑子转得飞快。
    此时,她心里突然冒出个缺德的想法,“哥,当初宛遥姐姐跟着你到青龙城,是由于你身受重伤无人照顾,对不对?”
    项桓迟疑地看着她,拿不准这丫头在打什么歪主意,半晌才缓缓颔首。
    “那很简单嘛。”对方灵机一动,“咱们可以用苦肉计啊!你再受一次重伤,她岂不是就没法走了?”
    “这提议不错!”余飞几乎是同她一拍即合,认为此计十分可行。
    项桓愣了一阵,兀自沉吟,“你的意思是……让我装病?”
    宇文钧听完便觉不妥:“宛遥姑娘是大夫,有病没病她一眼能看出来的。”
    “宇文,这你就不懂了。既然是苦肉计,演戏肯定得做全套的啊。”余飞言罢,“噌”的一声抽出腰间的刀,刀光明晃晃的闪着项桓的眼,“三刀六个洞!想娶老婆,不流点血怎么成?”
    后者被他那刀刃逼得往后扬了扬头,一脸不可置信地把他望着。
    余飞一抖武器,宽慰道:“别这么看着我呀,反正你打一场仗下来也没少呲血,咱们皮糙肉厚惯了,随便放点不要紧。”
    淮生在边上适时插话:“那柄太小了。”她顺手抄起一把金背大砍刀递过去,“用这个。”
    项桓:“……”
    这群人是在公报私仇吧。
    *
    宛遥刚去邮驿寄了封信,还在路上,便被余飞和项圆圆两个聒噪的号角一边一个架起胳膊往回赶。
    她懵得不知所措,来回张望,“你们……”
    “宛姐姐出事了,要命啊,我哥快死了!”
    她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愣住,“什么?”
    余飞立刻麻溜地解释:“是这样的,今早项桓让大将军派去城外巡视,偏不巧就遇到了袁狗的几支探路军,对方来势汹汹,他寡不敌众,宇文把人抬回来的时候只剩一口气了。”
    “有这么严重?”宛遥确实吃了一惊,随后又担忧道,“不是说袁傅已撤军折返南燕了吗,他又打回来了?”
    余飞没料到她会问这么有难度的问题,只好敷衍:“……谁知道呢,战场上的事很难说的。”
    继而颇刻意的强调,“不过项桓是真伤得厉害,你赶紧去瞧瞧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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