澔伏的双眼里满是恨意,他扣住自己的胸口说:“她害得我要当众伤害我最在意的人!我劫后余生,她还要当着我的面言语践踏!我要她的性命!”
    那个瞬间,路小蝉从澔伏的身体里看到了另一个黑色的疯狂而充满杀意的影子,它在嘶吼,在挣扎,要控制澔伏的身体,杀尽天下想杀之人!
    是……是魔君戮厉吗……
    难道说这才是魔君戮厉的本尊,原来一直都在西渊剑宗澔伏的体内。
    剑宗入魔,绝非一天两天,他这具身体几乎就快完全属于魔君戮厉了!
    “你该不会是杀了淳宁君了吧?我很久没有听过她的消息了。选拔掌剑这么大一件事,她身为你的师妹,也没见她列席。”
    “你想知道她怎么样了?当日我本想要了她的性命,谁知道我师父拼尽最后的力气也要救她。如果不是师父纵容,淳宁君怎么会有胆子来诬陷你?所以我就当着师父的面,一剑一剑,以灵气划开了她的脸!”
    路小蝉听了,只觉得不寒而栗。
    被灵气划开的伤口,除非自己的修为高过对方,否则伤口将难以愈合。
    澔伏当年的修为远在淳宁君之上,淳宁君的脸永远没有愈合之日,只会溃烂的越来越厉害。
    他听说过澔伏的名声,虽然墨守成规不思变通,但却端方正直,是剑门中少有的君子。
    可……可为什么戾气会如此深重?
    “所以……上一任西渊剑宗,不是被入魔的泱苍重创而死,是被你气死的。”莫千秋开口道。
    “对啊!他出剑想要阻止我,但是剑气只是擦过了我的脸,却刺中了淳宁君!哈哈哈哈”
    澔伏仰面大笑。
    上一任西渊剑宗的剑气,就是澔伏右脸被毁的原由。
    后面的事情,不用澔伏开口说,路小蝉和莫千秋也能猜到了。
    澔伏回了西渊之后发生了什么,只需要说西渊剑宗在仙魔之战中耗尽了精元,在回来的途中寂灭即可。
    他顺其自然承继了剑宗之位,淳宁君也死了,再没有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要说澔伏是什么时候入魔的,大约可以追溯到无意境天之上。
    他亲眼见识过泱苍的“问天”剑阵,感受到了无意剑海入阵的撼天杀气,又在精力憔悴身心受创之时,被淳宁君所激怒。他的杀心引来了魔君戮厉,没能经受得起魔君的诱惑,放纵了自己,就此入魔。
    “当我还是西渊的掌剑时,人人都说我是以后的西渊剑宗,所以我必须正直果断,为西渊剑门之表率!所以众人说我的心上人是轻狂之徒,我就要惩治他!众人说我的心上人对西渊不敬,我就要驱逐他!我对自己说,有朝一日坐上了西渊剑宗之位,我必叫他们一一血偿!”
    “所以你便引了魔都的邪气,将重峦宫变成了炼魂鼎。西渊掌剑选拔只是诱饵,能进入重峦宫的修为都不弱。可进来了,就入了炼魂鼎了!”莫千秋握紧了拳头。
    澔伏浅笑着看着他:“你那么担心做什么?我不是让肇澜把你引出来了吗?我炼化了谁,也舍不得炼化你啊。但是你身后之人,我非要他性命不可!他的丹元里面是混沌的业火!”
    莫千秋横剑相抗,冷声道:“你要他的性命,除非我死——”
    澔伏忽然掐住了莫千秋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笑了起来。
    “千秋,这里没有生灵,你是要借自己的生魂来救他吗?你若是身死了,抽了自己的精魂,又有何用?”
    莫千秋的手仍旧没有放下自己的剑,只是冷冷盯着澔伏。
    澔伏也直落落地看着莫千秋,神色一点一点冷郁起来:“你不屑我。”
    “对,我不屑。”莫千秋回答。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一句假话不说,连回避都懒得。哪怕得罪天下人,也要做自己。一千三百年前,是你向淳宁君下的战帖。一千三百年后的今日,我向你下战帖。不需要问仙台,也不需要众人观战!只要离澈君一人看见!”
    澔伏将莫千秋扔了出去,路小蝉赶紧接住了他。
    莫千秋低声道:“你快走,我来拖住他。”
    “走个屁!他就是要我看着你被他杀了!”
    路小蝉看向澔伏,高声道:“人要活着明白,死也要死个明白!你倒是说说,我路小蝉怎么招惹你了!你要当着我的面杀了莫千秋,不就是要让我难过吗?”
    “因为他把你呼出的那一口气息贴身带着!”
    澔伏上前,一道剑阵把路小蝉和莫千秋震出去老远。
    还好无痕剑护住,剑阵在瞬间催发,不然路小蝉就要抱着莫千秋灰飞烟灭了!
    “要死,我也不想和你死一起啊!”
    路小蝉握剑的手指缝间都是血溢出来。
    他果然需要好的剑柄来缓解灵震。
    “因为他赶往无意境天不是为了见我,而是为了救你!”
    澔伏又是一道剑阵冲击而来,路小蝉再度结阵抵御,这一回,他的手腕都快被震裂了!
    “因为他为你的寂灭而落泪,却不愿再见我一眼!”
    澔伏的重枭剑力摧而至,路小蝉将太凌真渊推了出去,大水入阵,垣泽剑阵张开,却没有与重枭剑阵硬碰硬,而是附着了上去,仿佛汪洋大海承接了山石崩毁的威力,巨大的灵压让路小蝉和莫千秋都抬起胳膊挡在面前。
    “闹了半天!你就是在羡慕嫉妒恨!”路小蝉嚷嚷了起来,他拎了一把莫千秋的衣领,高声道,“徒儿——教训一下这个疯子!应了他的战帖!我要亲眼看着,西渊剑宗就是入了魔,也不是你莫千秋的对手!”
    “你疯了?”莫千秋拽住了路小蝉,瞪大了眼睛。
    “没疯。谁说无望之地,你就无势可借?”
    路小蝉拍了拍莫千秋的肩膀。
    “我借什么?以我的修为,还借不了澔伏的精魂!你还亲眼看?看我被他打到灰飞烟灭吗?”
    “你给我转过身去。”路小蝉说。
    “转过身去?”莫千秋转过身,后脑勺立刻就被路小蝉给敲了一下。
    “你怎么那么笨?那么那么笨?我不是大活人吗?”
    路小蝉一说,莫千秋双眼一怔,一把扣住了路小蝉的肩膀。
    “你在说什么蠢话!我就是借我自己的精魂,也不会用你的!”
    澔伏低下头来,阴邪地笑了:“对啊,因为在莫千秋看来,你的性命比他自己的还要重要。如果借了你的精魂,却又被我破了剑阵,你的精魂就毁了,你的人就永远醒不过来了——他如何舍得?”
    路小蝉瞥了莫千秋一眼,莫千秋冷声道:“还不滚?谁要你随便替我应战?”
    “澔伏入魔,是因为你会为我伤怀,却可以对他至死不复相见。那么今日之战,就不只是你和澔伏之战。莫千秋,我信你。”路小蝉道。
    “你信我?信我什么?澔伏是大势第一重天的修为,而我不过借势而已。”
    “那就借我的精魂,入大势吧。”路小蝉道。
    “你说什么?”
    “我心甘情愿借精魂给你。莫千秋,无论千年万载,你与我并肩一战,也许只有这一次机会。我以精魂护你,你冲大势之境来救我,敢还是不敢?”
    “你不怕永远醒不过来吗?”莫千秋问。
    “怕。因为我还想见到我的无隙哥哥。可你是莫千秋啊!让舍生忘死的又何止一个情字,还有义!若你对我心怀大义,就一定要灭了澔伏体内的戮厉!”
    莫千秋闭上了眼睛,他忽然又想起了他御剑直上无意境天,眼睁睁看着离澈被业火焚身,灰飞烟灭的那一刻。
    他第一次流泪,第一次觉得自己所信赖的,所在乎的,所有的欢愉和洒脱,也被混沌的业火焚烧殆尽了。
    一千三百多年,他唇上带着笑,但心没有再笑过。
    我也心有执念。
    因为从前的我能力微末,你飞的太高太远了,我救不了你。
    这一次,你就在我的身边,我要救你。
    “澔伏,今日我与你一战!无论生死,你我之间,到此为止!”
    莫千秋手握千秋剑,手腕一个环转,指剑抵着剑尖。
    他的心如磐石,不可斗转。
    “千秋,那就再痛一次吧。”澔伏露出了狠厉的表情。
    重枭剑阵平地而起,山川地脉的大势尽皆涌入阵中。
    飞沙走石,地动山摇。
    就连重峦宫都在剧烈地震颤着,人心惶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莫千秋吸了一口气,他回头看了一眼路小蝉,笑道:“怕了没?”
    重枭剑阵不断凝结,铺天盖地,几乎要横穿整个西渊地裂。
    “我怕——怕你又掉眼泪啊,大傻瓜!”
    千秋剑一挥,路小蝉只觉得自己的魂魄正从体内离开,但却并不痛苦,相反千秋剑没有杀气,它悲悯万物,心有守护之念。
    其实千秋剑借万物精魂,反过来也是万物借千秋剑来保护自己。
    第66章 尘埃对抗苍穹
    他看见了自己的身体正向后倒下, 落在了无痕剑上。
    他的精魂缓慢飘起,来到了莫千秋的头顶。
    莫千秋神色坚毅,周身灵气沸涌如同紧密的漩涡。
    而莫千秋的剑阵就在剑尖之上, 因为没有精魂入阵,只有米粒一般大小。
    在澔伏的重枭剑阵之下, 宛如尘埃对抗苍穹。
    路小蝉毫无犹豫,冲入了莫千秋的剑阵之中。
    入阵的瞬间, 没有丝毫的痛苦,仿佛进入另一种毫无束缚, 自在恢阔的世界。
    他与莫千秋共感。
    莫千秋曾经的年少洒脱,被万象锁困住的苦恼燥郁, 被离澈点拨时豁然开朗的心境, 和离澈一起畅游东墟的自在惬意,甚至于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离澈寂灭的痛苦自责,都变成了路小蝉的情感一般。
    千年之前, 并不是只有他路小蝉经历了生离死别。
    莫千秋亦如是。
    失去自己最想要保护的那个人, 何尝不是业火焚身之苦呢?
    今日,就让你我以性命相护!
    莫千秋一声低吼,闭上眼睛,不去看澔伏结成的剑阵,就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心被对方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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