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骓要外放了。
    他自请去肃城, 还一同要带走荣安公主。
    他来大胤后结交的友人们得知后, 都认为他简直就是发了疯。
    曾经的韶王已经登基称帝, 成了大胤的主人, 坐上了高高在上的龙椅。韶王世子赵臻也自然而然地得立太子, 迁入东宫。
    就连韶王府的那些莺莺燕燕,也在那之后各自得了名分,在后宫里成了新帝的妃嫔。皇后未立,崔氏和文氏、魏氏一起都封了妃。几个小娘子也一跃成了皇女。
    至于荣安公主, 自然也有她的荣耀。作为公主驸马,呼延骓前途无量,日后在朝中绝对能担当重任,结果他……
    他竟然主动外放!
    宝应三年春,就在大家觉得外放这事仔细想想也能理解的时候, 呼延骓又公然宣布自己要为荣安公主重新拜堂成亲。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只听说过和离再娶, 还没听说过成过亲的还要再成一次。不是真的……疯了吧?
    可新帝大手一挥, 竟还允了,命人仔细筹备荣安公主的婚礼。
    当初赵幼苓在宫宴上出事, 天子下旨冲喜的事, 也只少数人知情。
    所以,这重新再成一次亲,拜一次堂,在不解内情的人眼中,简直就是瞎折腾。
    这婚事还是照着之前那次办,规模比之前更大, 也请了更多的宾客。
    到了婚礼当日,满朝文武被请去观礼的,自己上赶着去凑热闹的都跑了去。宾客中最多的是宗亲子弟,老的少的,一溜儿占了大半的屋子。
    从前出嫁,不过是从韶王府到后来的公主府这一个距离。
    现在,却是从皇宫到公主府,阵仗大了,连已经退位的太上皇和新帝都亲自送嫁到宫门口。
    “父皇当初为什么会下旨冲喜?”送走了女儿,新帝突然发问。
    如今已经离不开丹药的太上皇眯了眯眼:“吃了药翻糊涂。”
    “父皇。”新帝哭笑不得。
    “荣安讨我欢心,早些嫁出去,免得再被老二的人盯上。就是委屈了她……当时没能欢欢喜喜地出嫁。”
    大抵是因为身份上的略微转变,工部的人费了不少劲将公主府又扩建了一番。
    公主出降,到公主府,一切的流程和从前无异,只是当初没能闹洞房,这一回全都补了回来。
    临到了,还有人打算听壁脚,被呼延骓一脚踹走,“咣当”关上了门。
    要不是知道他这尚的还是荣安公主,还以为新帝又将他宫里的哪位小公主嫁出来了,让他性急成这样。
    新房外,哄笑一片。
    02.
    成亲后不久,呼延骓被正式放到了地方去做总督。总督府就建在肃城。
    赵幼苓自然随行,一同走的还有阿泰尔和赵婳。
    待到小荷初开的时候,赵婳又怀了身孕。
    赵婳这一胎似乎很是折磨人,偏偏潼哥儿不愿跟着奶娘住,阿泰尔无法,索性把儿子连带奶娘打包送到了总督府,恭恭敬敬地求赵幼苓帮忙照顾儿子几天。
    尽管阿泰尔已经承诺只让潼哥儿在总督府小住几日,等赵婳身子好些,就立马接回家,得知情况的呼延骓脸色还是有些难看。
    怕被兄长抽打,阿泰尔丢下儿子就跑。
    呼延骓倒不是不喜欢这个侄子。
    只是阿泰尔和赵婳已经连着两胎了,他和赵幼苓还没有动静,不努力也就算,却偏偏还要帮着带个喜欢缠着妻子的小孩,他难免有些不太高兴。
    就连来了肃城后,和茯苓成了夫妻的泰善,前不久也发现妻子怀了孕,欢天喜地送了一路的糖。
    他……好像落后了很多。
    想到现在还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像极了赵幼苓的孩子,再看抱着潼哥儿不撒手,你亲我一口我亲你一口的妻子。
    呼延骓有些受伤。
    潼哥儿在总督府的第二天,呼延骓天不亮就出门,往校场上带着人操练了一个时辰,这才骑着马往回走。
    长街砖石铺地,因为昨夜落过雨,石板湿漉漉的,还积着水塘。
    马蹄一脚下去,溅开水花无数。
    肃城这边不像汴都,雨水不多,难得下过一次雨,满街都飘着泥土潮湿的气味。
    两旁店铺鳞次栉比,生意看着比平日还好。临街的酒楼前起了黄泥土砌的炉灶,底下烧着柴火,上头炉子里挂着几只滋滋冒油的鸭子,肉香一阵一阵地飘出来,叫街头的小娃娃们蹲在一旁直吸鼻子。
    看管炉灶的店小二也不赶人,给几个娃娃一人尝了点客人片剩下的鸭肉沫沫,抬头瞧见呼延骓路过,忙不迭招呼。
    “呼延大人,来只鸭子吧,新鲜的肥鸭子,又香又嫩,保管公主喜欢。”
    呼延骓携妻回肃城,最高兴的莫过于留在肃城的兵卒跟陆续返回故乡的百姓。尤其是在二人来了之后,带着底下任差的官员们一步一步给当地百姓谋福利,更是得了不少的民心。
    知道他疼爱妻子,时常上街给妻子带点吃食,商贩们早习惯见着他就招呼几声。
    呼延骓听到店小二的话,果真勒马停了下。
    炉子里的烤鸭香气扑鼻,他看了几眼,想到赵幼苓素来爱吃这家店的鸭子,当即扬了扬鞭子:“要一只整的,不用片。”
    “好勒!整鸭一只,不用片!”
    小二欢喜地喊了一嗓子,当即就有人从炉子里拎出只热气腾腾的鸭子,一番收拾,裹上油纸递到了呼延骓的面前。
    呼延骓拿了鸭子,丢下银钱,双腿一夹马肚,哒哒小跑,往总督府去。
    肃城自收复后,朝廷就开始往周边各地派遣新上任的官员,不少都心怀抱负,因此肃城一带如今人口逐渐稠密,与关外胡商的来往也比从前密切了不少,只是进出关的通牒想要拿到手,审核依旧照着赵幼苓当时留下的那套在执行。
    这一路回总督府的路上,能看到店铺林立,来往百姓摩肩接踵,车马川流不息,还有胡商牵着骆驼,响着驼铃穿街而过。
    谁能想到,这样的地方,在半年多前,还是一片战场。
    鲜血浇灌着土壤,杀戮滋养了绝望。
    不过不长不短的半年,这里已经有了远胜从前的繁华,恢复了从前雄踞边关的军事、商贸重地的身份。
    这里的人如今提起荣安公主,个个都是赞不绝口,不用人引导,便能说出许多称颂的话来。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远在汴都的新帝还太子对这里越发看重。
    呼延骓慢慢往总督府去。
    总督府在城东。
    门前日日都有经过的当地百姓留下东西,瓜果蔬菜,鸡蛋鸭蛋,拿不出什么贵重的,但也都是一份心意。门口的仆从哭笑不得地拾起一篮子鸡蛋,见总督回来,忙上前牵马。
    呼延骓从侧门入府,拿着手里的油纸包就往后院走。
    仆从丫鬟们不时躬身行礼,到后院门前,如今替代了茯苓在赵幼苓身边伺候的小丫鬟立马迎了上来。
    “大人,娘子方才身子有些不适,回屋休息了。”
    “请大夫了吗?”呼延骓边走边问。
    “已经去请了。”小丫鬟道。
    总督府很大,但到底不及汴都的公主府。
    前面是呼延骓办公的地方,后面就是他们夫妻俩的宅院。
    关上门,没有公主和驸马,只有平平常常的一对夫妻。
    后院亭台池榭,造的是典型的江南水乡的园林风格。又从汴都和江南等地移植了不少肃城这边见不到的花木,整个后院瞧不见一丝边关肃穆萧瑟的影子。
    赵幼苓闲时就在这儿与呼延骓手底下的一些武将夫人们来往。
    呼延骓进了屋,就见妻子坐在桌案边,一手托腮,一手逗着坐在地上啃玩具的潼哥儿。
    他的妻子,脸色微微有些难看,笑容却依旧明艳。
    呼延骓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不是说不舒服么,怎么不去躺会儿?”
    赵幼苓往他身上靠了靠:“不是去请大夫了么,不想躺。”
    她说着,听潼哥儿冲着他呀呀了几声,忍不住笑:“你是不是带了吃的回来?”
    “带了你喜欢的烤鸭。”
    他低头吻吻她的发顶,将油纸袋放到桌上,拆开露出里头油亮的鸭子。
    鸭子很香,一拆开,满满都是香味。
    潼哥儿馋得流了口水,赵幼苓想笑,可鼻尖闻着气味,蓦地就泛起恶心。
    “怎么了?”呼延骓有些慌,一手扶住赵幼苓,一手摊开放到她下巴处。
    赵幼苓摇头。
    大夫这时候终于过来,一进门正要行礼就被呼延骓呵斥住,赶紧提着药箱跑近了给号脉。
    手腕上搭了搭,又看看脸色,看看舌苔,再仔细搭了搭手腕,把脉号得仔细一些,这才见那大夫收回手,恭喜道:“大人,是喜脉,公主有孕了!”
    赵幼苓愣了愣。
    她前世初潮来得晚,以至于到死都月事不准。到这一世,虽然在戎迂有呼延骓,回了大胤有父兄,初潮也来得比前世早些,可月事有时仍因她东奔西跑闹不大明白。
    这半年来一直隔两三月才来一回,她只当是水土不服,准备喝点药调理调理,没成想,竟然……怀孕了?
    她摸着平坦的肚子发愣,再看呼延骓,堂堂总督大人,上了战场杀伐果断的大人物,此时此刻看着妻子的肚子,连句话也说不出。
    等人回过神来,他几乎是不带停留地一把抱起了坐在地上的潼哥儿,塞给小丫鬟,当即命人把孩子送回给阿泰尔。
    赵幼苓哭笑不得,只能看着他浑身紧绷地忙前忙后,又是安顿潼哥儿,又是给宫里写信。
    等忙完这一切,男人坐到床边再看她的时候,一双眼星辰点点。
    “我们有孩子了。”他说。
    赵幼苓笑,伸手摸摸男人的脸颊,微笑着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吻上他的唇。
    男人阖上眼,激烈地回吻,尽管浑身烧得沸腾,却还是克制地将人抱在怀中。
    “我们有孩子了。”
    “会像你,也会像我。”
    “但一定不会再像我们从前。”
    他抱得很紧,紧的就像是要将人从此揉进骨血里,分不走,掰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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