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用指节叩了叩桌子:“不,你想复国,报先帝的恩,你忠的是先帝,不是朕。”
    “陛下!”
    “你这样的人,朕用着……”白睢失望地摇头,“不安心啊。你既然对先帝念念不忘,就应该去给先帝守陵,不该跪在朕面前,发誓要效忠朕。”
    毛崇之这下明白了,自己究竟犯了什么大忌。哪怕他今日做得对,自始自终心向大黎国,擅作主张他就是触动了天子逆鳞,忙趴在地上磕头:“陛下,奴才绝无二心啊。”
    “驯服不了的马,迟早有一日会将主子拱下马背。你说,朕到底是防着你,还是该给你最大的信任?”
    这年轻的帝王越来越懂得御下之术,他悄然经营起了自己庞大的势力,现在便要求每一个人对他要做到真正臣服。最起码,他身边最得力的人应该认清楚,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
    毛崇之悟了,皇帝已经不再是那个连自己人都需要讨好的表面皇帝了,在正式对付郭放之前,他要对自己的追随者拥有绝对掌控力。而他毛崇之首当其冲,当为表率,决不应该有丝毫僭越行为。
    遂又磕了头几个响头:“奴才发誓,唯陛下之命是从,以后绝不再犯。倘若再发生这样的事,甘愿人头落地,任凭处置!”
    毛崇之这个人,极其重要,若离了他复国大业难以成功。然白睢晓得此人既顾念先帝的恩情,又舍不得这人上人的地位,哪里肯去凄凄苦苦守皇陵,是一定会跟在他身边的。此番敲响警钟,叫他认清楚了怎么当好一个奴才,此人才能继续用下去。
    “嗯。”瞄了眼毛总管渗血的额头,他也不打算敲得太狠,“既然发了誓,朕姑且相信,滚吧。”
    “是是是……”
    “慢着。”
    毛崇之又退回来。
    “朕治外伤的膏药你知道放在何处,自己取用去吧。”
    毛崇之千恩万谢,立即找药膏去了。
    训完了毛总管,白睢返回抱厦厅看看苗小柔。这会子药效正浓,她仍然痴痴傻傻,比他这个正统的三岁还要三岁。
    “热,热死了……”她又疯出了新花样,开始拉扯自己的衣领。
    白睢屏退了宫女,抓住他奶奶的手,虽然知道她可能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还是帮她拉拢了领口:“哪儿热了,这个天儿都快下雨了,风大得很,你想着了风寒不成。”
    苗小柔慌慌张张用手给自己扇风,疯婆子一样揉得自己的头发乱糟糟像个鸡窝,尖叫着快要哭了:“真的,真的!船上起火了,白三岁的兵书都救不回来了,怎么办,怎么办啊!”
    唉,少年拽住在屋里乱闯,抱着花瓶水到处泼的她:“大彪!那是假的啊,我这不站在你面前的么。”
    她却受了惊,失手摔了花瓶:“你是谁?快放开我!”
    “我……”
    苗小柔这会儿恍如遁入了太虚,一会儿正和爹娘吃饭呢,一会儿又被双凤拉扯着袖子撒娇,眨眼后院的凉亭变成了着火的船舱,火苗舔着她的裙摆,吓得她四处躲。可她被人拽着手,想跑却怎么也跑不掉。
    好在不知怎的,火突然熄灭了,天上下起了大雨,她手里凭空多了把伞,竟然站在林恒的家门口。
    林恒立在台阶上,衣摆叫雨水打湿了,默然面对着她,冲她缓缓摇头。她叫了对方的名字,想说好久不见,可他张口却抢在她之前说,“对不起,我不能娶你”。
    这雨下得好大,很悲伤的样子。可是她并不悲伤,林恒不娶她就不娶吧,反正她也不想嫁了。于是她洒脱地转身离开,可是一转身,却发现白睢不知何时起站在她身后,见她回头便笑着对她说“他不娶你我娶你啊”。
    她立时愣住了。
    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嫁给她的三岁,一辈子不分开,可是她好像不够资格做他的妻子。忽然觉得,这场雨,确实挺悲伤的。
    恍恍惚惚的,三岁又笑嘻嘻地重复了一遍“我娶你啊”,拉住她的手,英俊的脸慢慢朝她靠近……
    白睢好容易才拉住折腾不断的苗小柔,正在发愁,却听她呢喃了一句“好大的雨啊”。得,现在没着火了,又变下雨了。
    “林恒。”
    嗯?白睢挑了个眉,呀,这是在幻觉里看到林书生了?她呆呆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就那么愣了半晌,突然哭了,一把将他推开。
    “我不能嫁给你。”
    他捂着胸口又挑了个眉,感觉自己在看大彪的个人表演,忒有些不厚道了。想笑吧,又能感觉到她的难过,笑不出来。
    “我们不合适。”她低着头,又呢喃了一句。
    看到一出感情戏。不知怎的,白睢心里堵得慌,突然不乐见他的大彪跟别人谈情说爱,还搞得那么狼狈。谈什么情,说什么爱,有没有个姑娘家该有的样子了?
    他想,假如他也幻想一个林恒出来,那简直可以算作在现场围观了。正在想象中,忽然有一只小爪子拽住了他的领口,把他往前一带,紧接着唇上一热……
    竟是苗小柔一手拽着他的领口,一手环着他的脖子,垫着脚尖,仰着脖子,轻轻含住了他的唇瓣。
    砰!
    白睢脑海中有一锅炉,本来吱呀吱呀冒着火气,然后它就突然炸了,炸得触不及防,脑子里死一般寂静。
    软软的小嘴摩挲着他的唇,似乎还有一条小舌头在挑战他的忍耐力。她紧紧地贴过来,抱着他的脖子往下压,努力让四片唇贴得更紧合。
    她在吮吸,吻得极其用心,混合着落下的眼泪,让少年不仅尝到了少女的味道,还尝到了泪水的味道。
    三息过后,白睢找回丢失的思考能力,四息过后他有了思想的挣扎,五息过后他一把推开苗小柔,对着这可怜的女子一记手刀挥下去,结束了她的痛苦。
    忍不了,完全忍不了了!
    把昏迷中的苗小柔扔到床上,少年的心情更加不能平静——他气,气林恒,气苗小柔,气为什么会有亲嘴这种事情发生。
    都快三年过去了,还想着那个林书生,哭什么哭,那个林书生就那么好让你念念不忘?!真的没有想到啊,苗大彪,你能这么彪,主动抱着男人亲嘴,你厉害啊!
    生气……气炸了他的毛!
    可转念一想,若不是因为自己,她和林恒早就顺利成亲了,说不定现在孩子也有了。他……一个搞破坏的,有什么资格生气。
    排解了一阵,没将此事放下,白睢反而觉得胸口闷得痛……控制不住,不光胸口痛,脑瓜仁儿都痛了。
    门外毛崇之在敲门。
    他咬了咬牙:“滚进来!”
    毛大总管亲自端着一碗茶,一叠糕点进来了,恭恭敬敬跪下,将茶碗双手捧到白睢面前——就方才的一番训斥,他这是来表忠心,重新再认一次主。
    白睢的心情糟糕极了,顺手端起茶碗埋头饮了一大口,点头表示尚可。
    毛崇之脸上堆着笑:“陛下饮的是今年泰安的岁贡,云雾茶,上回陛下提起想换个口味,奴才便想试试。这茶……您饮着可算顺口。”
    “嗯,不错。”
    毛崇之又指了指桌上那盘糕点:“这叠糕点是小厨房的新花样,里头添了山楂果醋,你尝尝可入得了口?”
    白睢这会儿正被“林恒”这个名字和苗小柔抱着人亲的举动大肆困扰着,满脑子思绪飘来飘去落不定,毛崇之说了那么多,他就只抓住一个字——醋。
    醋?
    黑着脸又饮了一口茶,半天没出声儿,良久,突然嘀咕了句:“变味儿了。”
    毛崇之抖了一下:“这、这不可能啊陛下,奴才先行沏了一杯尝过味道的,清香扑鼻,怎么会变味儿呢?”
    话刚说完,皇帝手里的茶碗“哐当”便砸在他脚边上,陛下他老人家那脸啊,一眨眼黑得能蘸了写字,失魂落魄反复念着一句话——变味儿了,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变味儿了。
    毛总管吓缩了脖子。
    是啊,刚送上来的岁贡茶,怎么会变味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白睢:“卧槽,老子反射弧怎么那么长!”
    ——
    互惠互助,今天我亲你一口助你开窍,明天你亲我一口助我飞升~
    ——
    被说虐,已经分不清大众虐点了,所以我今天到底发的是刀子还是糖。反正,再发一波红包吧。
    明天营养液就过期了么?
    第39章
    毛崇之一连给皇帝陛下换了三碗茶, 皇帝明显心不在焉,问了三回味道对不对,都说变味儿了。
    最后茶反正不喝了,居然叫他去倒碗醋来。
    白睢视死如归神情凝重,仰着脖子一口干掉那半碗老陈醋,酸得龇牙咧嘴,脑中忽有一道光线直达天灵盖,照亮他尚未开蒙的那块小角落。
    对,这个味道才对!
    酸得五雷轰顶。
    “下去!不必再上茶。”
    毛崇之一把辛酸泪:“……”只想说一句圣心难测, 以后定要多加小心。
    白睢在床沿坐下,对无辜躺着,还在昏睡中苗小柔很有意见——究竟什么时候给他下的迷魂汤, 害他醋得轰轰烈烈。
    仔仔细细看着他家奶奶,用手捏捏奶奶滑滑嫩嫩的小脸蛋, 那长长的睫毛在眼底印出可爱的阴影,真好看。少年越来越觉得自己被狐狸精迷住了, 他居然一度把狐狸精看成关爱犊子的老母牛,这是什么样一个眼神?
    他怕不是个瞎子。
    明明是同龄人,又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非以为自己闹的是心病。白睢啊白睢,你看清楚, 床上躺着的是个妙龄姑娘,她美得一般,脾气一般, 什么都一般,但你脑子和心里可有装过别的不一般的姑娘?
    对她一再心思不纯,居然直到现在才晓得病灶在哪里。第一次喜欢人……没什么经验,容易闹笑话。
    少年一巴掌拍在床头的柜子上,刚把感情理清楚,忽而又生了气,火气高涨烧得脑子快要冒烟。
    他想明白自己的心意了,可她苗小柔的心里却住着林恒那个胆小鬼。这条红线还是他亲自牵的,眼下一回忆起来,“啪——”给了自己一耳光。
    蠢才!
    亲嘴啊,他们……
    他两个以前有没有亲过?
    肯定亲过,大彪幻想出来个林恒,便自然以为是真实的,动作很娴熟嘛。被教过似的,还知道动一动舌头撩人,这是一个小女子该懂的吗?!
    想到这个大难题他就更坐不住了,捏着苗小柔的脸,想把她弄起来指着鼻子训一顿,教一教她什么叫礼义廉耻。
    结果,没舍得弄醒她,倒是反手给了自己一耳光——混账,你也不是啥好东西,人家心里有别人,你还把人按在桌子上亲。
    现在怎么办,他突然后悔做媒了,搞得现在大彪还念着那个林书生。再又想到他居然曾经动过将来帮大彪找男宠的念头,更加懊恼得想再赏自己一个耳刮子。
    坐在床沿,抓着大彪的手,他深深地感到有些绝望。
    唉,不管了,从今以后苗小柔就是他的人,林恒有多远滚躲远。
    苗小柔睡得浑浑噩噩,觉得有人不要命了三番五次揪她的脸。好容易才清醒过来,头晕晕的,看见白三岁满脸痴呆地坐在她床边。
    “喂。”
    “……嗯?”白睢晃了晃脑袋。大彪就醒了吗?他这是发了多久的呆?看看窗外,已经红霞满天,日落西山了。
    “好像做了个很复杂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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