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礼铮的顾虑并非毫无意义,陈国丘至今都还记得当年他太太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虽然老母亲是说男孩女孩都可以,但生出来了还不是立刻去看有没有带把。
    朱砂生在那样的家庭,受尽了宠爱,家人想必十分不希望她将来受到这样关于生孩子的委屈,这样一想,苏礼铮拒绝的理由便十分充足了。
    他叹了口气,看了眼苏礼铮,忽然就说了句:“要我看,还不如就干脆你娶了她,小师妹变成老婆,这样你就一百个放心了,她也不必受什么委屈。”
    “……胡说什么呢。”苏礼铮愣了愣,随即立刻否认了他的说法,“我可从没这种想法。”
    “现在想也来得及嘛。”陈国丘越想越觉得这个提议靠谱,看一眼他似乎十分坚决的神情,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欲盖弥彰。
    苏礼铮抿了抿唇摇摇头,正巧有病人家属来找,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时隔多日,苏礼铮又突然想了起来,想到陈国丘说的话,不知道是不是晚上更容易让人多愁善感,他忽然就有了别的感受。
    他用余光瞥了眼旁边的朱砂,忽然发现自己的贪心不足,竟然有一瞬间希望这样的相处能够更加的长久。
    朱砂不知道他此刻多如牛毛的心思,饭吃得差不多了,解决了肚子的问题,她就开始好奇起下午苏礼铮抢救的那对夫妻来了,“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喝药呢?”
    苏礼铮将了解到的事情始末一五一十给她学了一遍,才刚停下,就听见手机响,他拿出来一看,是杜永明的,心里顿时就有种不妙的感觉出现。
    果然,电话一接起,就听见杜永明道:“老苏,18床抢救无效,刚刚走了。”
    18床就是那对夫妻中的妻子,她的丈夫是17床。
    苏礼铮愣了刹那,然后回过神来哦了一声,问道:“家属情绪还稳定么?”
    “哭晕过去了,才刚醒,给我们吓得够呛。”电话那头传来杜永明沉沉的叹息声。
    苏礼铮心里一紧,眼前又浮现出老人绝望而哀痛的眼睛,都说医生要做到时时去安慰,但其实,有时候那些苍白的安慰是无法说出口的。
    叹了口气,苏礼铮半是顺便半是转移话题的问起其他病人的情况来,俩人一说又是十来分钟。
    等他挂了电话,朱砂面前的饭碗已经空了,正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汤,见他忙完了,立即就问道:“刚才是办公室打来的电话?”
    她是明知故问,苏礼铮当然知道她想问什么,便应道:“老杜打电话来,告诉我那个妻子刚刚抢救无效宣布死亡了。”
    朱砂一听果然如此,唉唉的叹了几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低声道,“真是傻,对了,你说他们家还有个老人和五六岁的孩子,怎么办?”
    苏礼铮摇了摇头,道:“这我们就没办法了,我们是医院,不是福利社,有些事没法做的。”
    社会中人人都有各自的定位,都有各自的职责,朱砂理解的点点头,又叹了几声真傻。
    “可不就是傻么?”苏礼铮看她一眼,给自己舀了碗汤,喝了口又继续开腔,“你以后谈恋爱结婚,千万不要学他们,有什么事吵吵就罢了,不要动手,不要拿命开开玩笑,万一动了手,一定要回来跟我……我们讲,咱们打回去。”
    “你啥都懂,还说得这么顺溜,好像你结过婚似的。”朱砂听他说这些事,莫名觉得有些脸热,忙掩饰似的顶了句嘴。
    苏礼铮顿了顿,抿着唇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道儿么,那些因为吵架因为分手就自杀的病号,见得多了去了。”
    他说着又看了朱砂一眼,板着脸强调道:“你千万别学她们那样,不值得。”
    人间有许多的不值得,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伤害自己,是最不值得的事之一。
    他光是想想朱砂有可能学她们那样发傻,心里就觉得受不了。
    朱砂却横了他一眼,抬起头用下巴去看他,“哼,我像是这样的人吗,我才不自己喝农药呢,要喝也是灌他喝!”
    说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气势十足,苏礼铮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是该这样。”
    朱砂立即又问:“那你身为师兄,是不是该帮我,比如在他去急诊的时候做点什么?”
    “我听你的,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苏礼铮莞尔,忙顺着她保证道。
    朱砂赢了口仗,笑嘻嘻的跑了,他则笑着继续喝汤,明知朱砂说这样的话只是因为她还不是局内人,身处其中,总是会看不清情势,会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
    那些喝了百草枯的人不后悔吗,后悔的,超过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会后悔,可是有些事,能给你后悔的时间,却不会给你活命的机会。
    但他希望朱砂能永永远远保持这种气势,被人欺负了就该打回去,再不行,也要告诉家里人,父母兄弟,总有人是能给她撑腰的。
    到了第二天,工会通知本院职工去领年货,苏礼铮实在走不开,便打电话让朱砂代领。
    朱砂去了工会办公室,签字的时候人家告诉她除了购物卡外还有油米和葡萄酒可以选,问她要哪个,她想了想,道:“我替急诊科苏礼铮医生领,一份要油和米,一份要葡萄酒。”
    苏礼铮同朱砂的关系近段时间被翻出来,好似一夜之间很多人都知道了似的,对方愣了愣,问道:“要不要跟苏医生再商量一下?”
    朱砂暗道要是都要油和米,拎回办公室多累人,家里也不缺这点,摆摆手一边签字一边道:“不用,我师兄说了,听我的。”
    她倒是忘了,苏礼铮原也可以将领到的油和米拿回自己家去的,只是他日日都在盛和堂,她就忘了这件事。
    仿佛他一直就该这样,和她朝夕都能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小师妹(得意):我们家我最大!
    苏师兄(微笑):……说的对。
    碎碎念:
    今天还是存稿箱大胸弟代班!
    渣作者快没存稿了,但她还是准备去玩了,大家可能要看到断更的一天了hhhhh
    第42章
    过年很快就到了, 护理部从年廿九就开始允许各科室的护理班子根据本科室实际情况安排倒班,大约是考虑到很多人家里需要办年货等等缘故。
    医生班子这边就没这么好的事了,上头将站好最后一班岗的口号说得震天响, 底下却不知多少人暗地里翻白眼。
    不过这个行当年年岁岁每一日都是如此, 大家也都习惯了,该干嘛还是干嘛。
    巧的是洪主任有事竟然提前两天离开了医院, 又碰上护理开始倒班,护长又去开会了,众人高兴坏了,简直像没了家长管束的孩子。
    早交班时苏礼铮看看左右,个个都仿佛有些心不在焉, 也有些懒散,又少了主任的提问,于是他交班的速度变得飞快, 不到几分钟就完事儿了。
    医生交完班到护士,值班护士刚说了句,“医生交班详细,下面护士交班……”
    林翔立刻就嬉笑着道:“今天老李白班啊,你们跟他交就行了呗, 不要浪费时间啦。”
    他这是开玩笑,也是因为在苏礼铮的交班和他们每天早交班前看到的检查数据中病人们都没什么大问题, 仿佛为了迎接过年而出现了一个暂时的平静期。
    陈国丘立即接上话, 问道:“你们怎么这么少人上班今天?”
    “今天就六个人上班,倒班啊。”护士撇了撇嘴, 有些无语的看着他们,“到底要不要交班?”
    “交交交!”几个人都笑了起来,“站好最后一班岗嘛!”
    苏礼铮忍不住笑,侧头看了一眼旁边几个人,见柳瑜有些惊讶,便低声的说了句,“也就主任不在才这样,习惯就好。”
    柳瑜收回目光,笑了笑,也低声回了句:“主任在哪敢这样。”
    苏礼铮点点头继续笑着,柳瑜的目光掠过他微眯的眼角,只这一瞥,就能看清了他面上的轻松。
    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交班前朱砂来给他送早饭时的那场对话来。
    穿着水绿色短款棉衣扎着包包头的女孩子,目光清澈明亮,连声交代着苏礼铮:“你待会儿回去的路上,记得去明珠广场那边的干洗店拿我的衣服,初三去三叔公家寿宴要穿哒,然后去孙家拿妈妈订的糕点,还有……”
    她一连串的说着要做的事,苏礼铮忙打断她的话,摇了摇头苦笑道:“等会儿等会儿,你慢点说,我记不住。”
    他一面讲一面拿了纸和笔,像是开会做笔记似的,朱砂说一件事他就记一句,还要跟她确认,“衣服是不是上个月才买的那件灰色的呢子大衣?我去拿糕点师娘打电话跟孙家婶婶说了没有……”
    朱砂聊聊点头,末了道:“晚上要记得来接我下班哦!”
    苏礼铮抬头仰看着她,淡淡的问了句:“我什么时候忘过来接你?”
    朱砂仿佛听出了他心里的那一点点不满,忙笑了笑,有些讨好的道:“我不是怕你事情太多就忘了嘛……”
    “哎呀,我要走了,你记得吃早饭。”说完她就忙转身,飞快就出了门跑走了。
    柳瑜就在他们旁边的电脑前坐着看,一面看医惠系统里护士刚录进去的病人的各项基础数据,一面支起耳朵去听他们说了什么。
    听着他们一来一往,仿佛就是一家人,她听见朱砂说了句,“哪里用提前知会,难道他们还不认识你么。”
    语气里有着漫不经心的理所当然,仿佛他们说的人认识苏礼铮是必然,她晃了晃神,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又想起有天陈国丘吐槽苏礼铮的话,“你当你小师妹三岁啊,什么都担心,吃没吃上饭你都得操心?”
    说这话的时候,是某天中午快两点了林翔去食堂打饭回来,说起遇到了ct室的同事,听对方说太忙了现在大家都没吃饭,苏礼铮听了就打电话给朱砂问她要吃什么。
    那时仿佛是有些争执的,苏礼铮重复了很多次同一句话,“怎么能不吃呢,不吃饭怎么长大?”
    一旁所有人都听得一头黑线,既忍不住想笑,又觉得无奈,李权还说从没见过苏礼铮对谁这样说过话,像是唠叨的小老头。
    柳瑜回过神,交班早就结束了,同事们一个接一个的带着学生去查房,她也忙转身招呼自己的实习生道:“咱们也去查房罢。”
    查到其中一间时,在门口和从里面出来的苏礼铮擦肩而过,余光瞥见他经过时侧开避免碰到自己的肩膀,有些心思忽然就这样淡了下去。
    苏礼铮查完房回到办公室,将开医嘱的任务交给了实习生,自己则站在一旁帮忙把医嘱放进打印机,然后给打印出来的医嘱签好字,又将绿色的签字夹进去露出个头来。
    杜永明此时就进了来,拿着一张ct单,拍了拍苏礼铮道:“老苏,我那个35床现在怀疑有新发的脑梗,能不能我开个普通的,但照急查的做?拜托拜托。”
    苏礼铮闻言皱了皱眉,“农合的?”
    杜永明满面无奈的苦笑,“是,而且费用快超了,要真是新发脑梗,还得花一笔钱。”
    对于某些政策的限制,作为夹心饼干里的那层夹心的医生通常都是无奈的,上头有指标必须执行,下面有病人必须负责,于是有时只好亏了自己,将扣款当做家常便饭。
    苏礼铮点了点头,打电话给朱砂说明情况,很快就得到了同意,说明了让个学生跟着护工一起送上去,就说是已经跟她联系好了的。
    事情办妥,杜永明叹道:“还是有人好办事,谢了啊。”
    苏礼铮笑着点点头,低头去继续做自己的事,心里却道要是放在以前,这种事说不定要费半天口舌才行,再一次确定了必须同小师妹打好关系,哪怕是为了方便干活呢。
    他很快就下班离开了医院,照着朱砂交代的,将拿衣服和糕点这些事都办好了,这才回到盛和堂。
    因过两日就过年了,大侄子朱克己这些小辈都放了假,正巧朱砂的大姐朱南星今年也回来过三十,到年初一才回婆家去,一大家子人正热热闹闹的聚在一起。
    朱昭平已经过世,朱南这一辈几个兄弟姐妹都已经是三代同堂当祖父外祖的时候了,或是因身体或是因家庭或是因路途,有些人今年就不回来了。
    朱南知道,这不过是刚开始。朱明堂因为是承重孙,他的父亲是朱南的二弟,他叹了口气,道:“这往后啊,人越来越少咯。”
    朱南听了心里也叹气,可这终究是无法避免的,于是只是斜了眼他,道:“那你去催阿堂生二胎去呀。”
    朱家二叔就哼了哼,吐槽了句:“你家容容连婚都没结。”
    还有个苏礼铮,朱南和朱二叔都想到了和朱砂简直互相有样学样的两个倒霉孩子,忍不住都叹了口气。
    朱南星坐在沙发上,一面看孩子们下棋,一面看了眼两位长辈,忽然想到了件事,就问了句:“阿铮不是今天下夜班么,怎么还不回来?”
    “大姐找我什么事?”苏礼铮就是在她这句话里进的门,一进来就听见朱南星问起他。
    他将糕点盒子递了过去,朱南星接过,问了句:“怎么这么久?”
    苏礼铮抬了抬手里的另一个袋子,“给小师妹拿衣服去了。”
    等他坐下,朱南星笑着递了杯茶过来,“喝口茶润润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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