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左右,外面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放鞭炮。
    李昌明年纪大,熬到十点已经开始犯困,李苒不想让他陪着自己熬夜:“爸爸,咱们出去把鞭炮放了吧。”
    李昌明点头,起身去找打火机。
    李苒穿着拖鞋,先下楼,去车库里拿鞭炮。
    结果一走到楼下,便见小区的花坛边上站着一个人。
    指尖夹着烟,星点烟头在黑暗里半明半闪,待李苒走进后,她才发现——
    居然是孔樊东。
    “你怎么还没走?”李苒心里的惊讶直往外冒。
    “你不会……”
    上午她在楼下遇见孔樊东,那会儿她告诉他,今天是除夕夜她走不了,必须等到过完年才能走。
    说完这句话她就上去了,她一直以为孔樊东也走了。
    哪想,他居然还在外面。
    孔樊东抹了把脸,深深吸了口烟,然后将烟蒂踩在泥地里。
    “嗯,一直在。”
    李苒:“我不是说了,明天会过去吗?”
    “你为什么还要在下面等。”
    孔樊东抬了抬手表:“离明天还有两个小时不到,到时候我准时来接你。”
    李苒:“……”
    有的时候,她真看不懂孔樊东。
    比方说现在,冰天雪地里他一个人在她楼下等了大半天。
    他到底图什么呢?贺南方不会因为他干这件事多给他一分钱,甚至他可能都不会告诉贺南方他曾经做过这件事。
    “你真没必要这样,你做的这些贺南方根本看不到……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一定高兴,你何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孔樊东面色如常,不为所动,他又抬了抬手腕:“天气预报说,明早还会有大雪,到时候路上结冰咱们就不好走了。”
    李苒闭上嘴,得了,跟他说这么多,他完全没听进去。
    说话的功夫,李昌明已经下来了,他看见孔樊东时还愣了一下。
    像是夜里光线不清晰,他端详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来。
    问了跟李苒同样的话:“你怎么在这儿?”
    李苒三两句解释给他听后,又加了句:“不是我叫他等的。”
    之前孔樊东在李昌明身边待过一阵子,除了一开始的那点不愉快,后来当保镖的的事情孔樊东倒是做的很好。
    李昌明对他唯一的意见,大概就是觉得这个人——太轴了。
    这个轴表现在他只听贺南方的话。
    只要是贺南方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理,都是无可辩驳的。
    李昌明曾想纠正一下他那被贺家训练的根深蒂固的思维,后来他放弃了。
    因为孔樊东的固执超乎他的想象。
    固执似乎是贺家人,刻进骨子里的脾性。
    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
    李昌明:“你有事上去说吧,下面怪冷的。”
    “你吃了没?”
    李苒哈出一口冷气,她爸居然还有心思问人家吃了没。
    她并不想留孔樊东吃饭。
    孔樊东看着老实巴交的摇摇头:“晚饭还没吃。”
    李昌明:“等放完鞭炮,上去吃点。”
    孔樊东点点头,他又掏出打火机来:“我有火。”
    李苒将鞭炮递给他:“呐。”
    小区里所有放的鞭炮都必须在指定地点,李苒他们到达小区广场后,已经来了许多人。
    她搓着手,冷的不停跺脚。
    孔樊东倒是不冷,那双粗糙的大手一只拿着鞭炮,一手点着火。
    李苒还没看到他动作,伴随着刺啦声,便见黑夜中冒着几颗星火,鞭炮便点燃了。
    声音响起时,她直往李昌明的身后窜,李昌明笑着伸手护住她。
    孔樊东朝她看了一眼,有点嘲笑的意思,不过这种嘲笑不带有任何别的意味,就是单纯嘲笑李苒居然怕鞭炮。
    噼里啪啦的鞭炮,像是一条火龙一样,在黑夜里一截又一截地变短,然后留下一地的灰烬。
    李苒躲在李昌明的后面,等到鞭炮一结束,她便猛地跳到提他的背上,在他耳边大喊:“爸爸,新年快乐。”
    李昌明哈哈大笑,他将她背起来,也说道:“新年快乐。”
    父女俩高兴地往回走,孔樊东站在原地,看着那截鞭炮,轻声地说了一句。
    “新年快乐。”
    回到家,李昌明去厨房给孔樊东下饺子,李苒收拾东西。
    饺子下的很快,十来分钟。
    李昌明将饺子端上来时,见孔樊东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春节联欢晚会。
    听到李昌明的动静后,他转过身,黝黑的脸庞笑了一下:“好几年没看过春晚了。”
    李昌明不知到要说什么,他隐约知道孔樊东是干什么的。
    他精准的枪法,不凡的身手,还有当初在于家杀鱼时,眼睛眨都不眨地冷漠态度。
    李昌明收回视线:“吃吧。”
    盛了满满一盘的饺子,孔樊东也是被饿狠了,那么烫的饺子,他一口一个。
    李昌明又给他盛了汤。
    李苒一出门便看到这幅场景,她爸正给孔樊东盛汤,而那人的盘子里,估计吃了今晚他们包的一半饺子。
    有时候李苒也会检讨自己优柔寡断、心肠软的性格,现在看来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李昌明又下了一盘,放在保温壶里让李苒带着明早吃。
    “万万顺,万万顺,大年初一一定要吃万万顺才能万事顺利。”
    n市到南山开车要五个多小时,他们十点多出发,大概能在凌晨到。
    孔樊东像是不知累似的,他睁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对李苒说:“你先睡,到了叫你。”
    “宾馆已经开好了,就在医院旁边,到时候你直接入住就行。”
    李苒点点头,她有点担心孔樊东疲劳驾驶:“困了,你就把车稍微停停。”
    孔樊东点点头。
    就在李苒猜想他不会再说什么,准备闭上眼时,只听孔樊东像是自言自语的声音。
    “你能来,老爷子和先生一定很高兴。”
    “尤其是先生。”
    他后半段说的很轻,李苒甚至都没听清。
    车内暖气开的很足,李苒昏昏沉沉,她盖着毯子,睡得不太踏实。
    再睁开眼时,已经下高速,到达南山市。天还没亮,路灯和车灯照向前路,将黑夜斩出一条细窄幽外之境。
    李苒揉了揉眼睛,她看向窗外,心里的那股不踏实并没有因为到了南山而有消减。
    “还有多久。”
    孔樊东的声音紧绷:“一个小时。”
    到医院时,雾朦胧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医院的大楼冰冷没有生气,在暴风雪中却又是唯一灵魂的安放处。
    直到到达医院的这一刻,李苒一路上惴惴不安的心跳才稍稍平息。
    今晚的除夕夜,是她离开家以来跟李昌明过的第一个新年。
    贺家及其注重礼数,以往过节,尤其是新年这种时候李苒要陪贺南方出去拜年。
    以至于这么多年,对她和李昌明来说,过年其实过得是年初初二。
    除夕夜,她从未回去过。
    这也是为什么李苒心里一边担心着老爷子的身体,惶恐不安一日,最后还要陪着李昌明把节日过完。
    对她而言,没什么比李昌明更重要。
    重症监护室在二楼,李苒上去时,贺南方正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面,透过玻璃房,他长久地沉默伫立。
    只远远地看了一眼,李苒便知道孔樊东说的“脆弱”是什么意思。
    他穿着黑色的大衣,映衬得身后白墙更加惨淡,他望着病房里面一动不动,周身遍布一种很哀伤的气场。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老爷子对于贺南方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
    他从小在老爷子身边长大,除了性格天生外,为人处世,安业立命,他几乎处处学的老爷子。
    在贺南方心里,老爷子不只是一个长辈,更是标杆一样的人物。贺南方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复制老爷子年轻时的荣耀,带领贺家重新回到当年盛况。
    他一步步追随着老爷子的步伐,从未曾想过,有天一直指引着他的那盏灯会突然消灭。
    贺南方内心痛苦挣扎却又无计可施,因为他无法从死神手里抢走人,即使他有再多的钱都不行。
    “贺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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