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花锦,裴宴一眼就认了出来,尽管这个女孩子看起来又瘦又干,但他仍旧一眼就能认出,这就是十八岁的花锦。
    走近了,他闻到了花锦身上的油味,她的头发还没有干,看起来油乎乎的,仿佛被人从头到脚倒了一身的油。
    他看到自己脱下身上了的西装外套,披在了她身上,陪她坐在了有灰的花坛上。
    “你不是本地人?”
    “嗯。”她抓着西装的手,在微微发抖。
    “看你年纪不大,怎么不上学了?大城市也不是那么好待的,要不我给你一些钱,送你回去读书……”
    “我不回去,我不能回去。”她猛地摇头,“如果我回去,这辈子都被毁了。”
    “好吧。”女孩的眼神亮得吓人,他盯着这双眼睛,失神了片刻,“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你小小年纪不读书,有些可惜了。”
    “谢谢,我……”女孩想要再说什么,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她又合上了嘴。
    “裴哥去哪儿了?”
    “该不会一个人走了吧?”
    他听到同伴来找他,起身对女孩道:“以后天气冷的时候,别一个人躲在外面偷偷哭,冻出毛病没人替。谁欺负了你,就想办法欺负回去,不然吃亏的永远都是你自己。”
    “祝你好好在这个城市活下去。”
    “谢谢……”她抱着西装袖子,小声道,“谢谢你。”
    可是他已经快步走远,没有听见她的谢语。
    裴宴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无关的旁观者,他想伸手把花锦搂紧怀里,想替她才去头发上的油迹,可是现在的他,好像只是一团空气,只能静静看着这一件件一桩桩不能插手的过往。
    风一吹,他就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刺目的灯光,还有撞在一起的两辆车,让他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时候。
    他看到自己把徐长辉从车里拖出来,狠狠踢了一脚,然后从车厢里取出一把伞,撑在倒在地上的人头顶上空。
    这个人倒在污水中,血与雨汇在一起,成了一条小溪,蜿蜒出一道长长的红线。他看到这个人吃力地,一点点地伸出手,触到了他脚边,然后触电般地缩了回来。
    雷声隆隆,裴宴忽然头疼欲裂,整个人仿佛被撕得四分五裂。
    他想弯下腰,握住那只颤抖的手,可是心脏却如针扎般的疼,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花锦……花锦……”
    “裴先生,裴先生,你还好吗?”
    裴宴缓缓睁开眼,看着墙上的光,那是从窗外照进来的朝阳吗?
    昨晚……没有下雨?
    他想撑起身坐起来,被帮佣与家庭医生按了回去。
    “裴先生,你高烧还未退,需要静养。”家庭医生给裴宴换了一瓶药水,“我先下楼坐一会儿,半小时后我再上来。”
    帮佣帮裴宴压好被子,把屋内冷气调高了一度,叹口气道:“裴先生,你是不是跟花小姐吵架了?”
    裴宴情绪还沉浸在梦里,晕晕沉沉地没有理会她。
    “您刚才一直在叫花小姐的名字,还……”帮佣看了眼裴宴红肿的双眼,“牙齿跟舌头关系那么好,也有咬到的时候。男人嘛,生病了就需要人照顾,有时候撒撒娇,示个弱,喜欢你的人就会心疼舍不得了。”
    所以遇到装可怜的好机会,千万不要错过了。
    裴宴看了帮佣一眼,让她帮自己的手机拿过来。
    帮佣见状欣慰地笑开,还知道向女朋友撒娇,看来裴先生在感情这条路上,还是有救的。
    等帮佣离开房间后,裴宴拨通了助理的手机。
    “徐家那边的生意,加快吞并的速度。还有徐长辉的各项犯罪记录,收集好以后,就交给相关部门。”
    “越快越好,不要让徐长辉有逃离出国的机会。”
    “你问为什么?”
    裴宴看着一滴一滴往下落的点滴,面无表情道:“他长得太丑,做事太缺德,恶心到我了,我这是为民除害。”
    挂断电话,裴宴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脸,拨通了花锦的手机。
    “花小锦,生病的男友需要你爱的安慰。”
    “花花,昨天我不在,谁把你欺负哭了,眼睛这么肿?”谭圆因为生病,早上来得比较晚,进门就看到花锦像金鱼一样的眼睛,吓了一大跳。
    “昨天半夜太渴,忍不住喝了杯水,早上起来就这样了。”花锦摸了摸眼睛,“你身体怎么样了,没事吧?”
    “我没事,吃饱喝足睡好就又是一条好汉。”谭圆不放心地多看了花锦两眼,“我看你昨天半夜喝的不是一杯水,是一桶,不然能肿成这样?等裴先生来了,看到你这个样子,还不得心疼死。”
    听到谭圆提到裴宴,花锦脸上的笑容灿烂了几分:“胡说八道。”
    看到她笑得这么开心,谭圆放心了,看来不是跟裴先生起了矛盾:“花花,现在我们店里的定制是供不应求,就算多请了一位绣娘,也跟不上顾客的要求。你说,我们要不要再多请几名绣师?”
    她有预感,等马克先生的那个时尚大会结束,花锦会变得更加有名,到时候工作室就她们几个人,恐怕就算二十四小时不吃不喝不睡,也忙不过来。
    花锦点头:“是该去找几位品性手艺都好的绣师了,说句往咱们自己脸上贴金的话,能多让一位从事手工艺行业的人吃上饭,就能让传统行业壮大一分。”
    听到这话,谭圆心有感触。她听她妈说过,当年绣厂倒闭后,很多绣娘绣工失业,很多人为了活下去,只能转行做别的,还坚持做这一行的,大多也都勉强把生活应付着,像她妈这样,靠着手艺在大城市里扎根的,只是极少数的幸运儿。
    在一些不知情的人眼里,传统手工艺行业大师们的作品价格昂贵,一定能赚很多钱。实际上,能有这种待遇的手艺人只是沧海一粟,更多传统手艺人面临的是家人的不理解,一身本事后继无人的窘境。
    花锦与谭圆都知道,她们能做的很少,可是只要能为传统手艺行业多做一点事,也是好的,至少对得起她们学得这身手艺。
    两人正在商议招工的事,谭圆见花锦接了一个电话后就变了脸色,便担忧地问:“怎么了?”
    “裴宴生病了,我想去看他。”花锦起身,拿起了放在柜子里的包,“汤圆,我先过去看看。”
    “你快去吧,裴先生没有家人陪着,你过去陪着他,他心情好能康复得快些。”谭圆看花锦焦急的样子,“你先别急,我看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你把……”
    话还没说完,她就见花锦跑出了店,忍不住拉开店门朝外吼道:“不要跑太快!”
    花锦朝她挥了挥手,就坐进了一辆出租车里。
    花锦赶到裴宴家的时候,家庭医生正坐在沙发上喝茶,帮佣阿姨看到花锦,热情地招呼她:“花小姐,你来了,裴先生生病昏睡的时候,还在念叨你的名字呢。”
    “他现在怎么样了?”花锦换好鞋,把买来的水果跟蔬菜递给帮佣阿姨。
    “这是……”帮佣看到花锦眼睛也有些肿,看来两个小年轻还真是吵架了。裴先生这个病生的好,两人都有台阶下了。
    “这些蔬菜水果,都是对病人身体有好处的。”花锦没有时间跟帮佣阿姨寒暄,匆匆往楼上走,“阿姨,我先上楼去看看他。”
    “哎,好呢。”帮佣阿姨笑眯眯地答应了。
    家庭医生疑惑地看着帮佣,他给裴宴做了五六年的家庭医生,从未见过裴宴生病后,帮佣喜笑颜开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好奇:“刚才那位……”
    “我们家裴先生的女朋友,两个小年轻感情好着呢。”
    “就是裴先生生病做梦都念叨的那位花锦女士?”家庭医生了然地点头,“那我等会,还是等他们叫我再上去。”
    免得讨嫌。
    正靠坐在床头看书的裴宴,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连忙把书往床头一扔,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带着病容的脸,朝着门口露出虚弱孤单又寂寞的样子:“花花,是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裴宴:孤单,寂寞,弱小,但是能吃。
    第59章 勇气
    花锦推开门, 就看到裴宴可怜兮兮地躺在床上,水汪汪的眼睛望着门口, 像只无依无靠的小奶狗。她的心瞬间软得不行, 快步走到床边, 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有点烫,脸色这么差,早上吃东西没有?”
    “没胃口, 不想吃。”裴宴抓住花锦的手,“本来头晕想吐, 还觉得天旋地转,可是看到你,就好多了。”
    “生病了还不老实,说什么甜言蜜语。”花锦看了眼药水瓶,里面的液体还剩下三分之一,她叹口气,看了眼他扎着针的手,“我去给你熬水果粥,你先休息一会儿。”
    “不要走。”裴宴抓住她的手, “就坐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见他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花锦坐回了床边, 给他理了一下被角:“那我等这瓶水输完,再下去。”
    “好。”裴宴看着花锦的侧脸,把脸贴到她的掌心,“本来打算明天带你去林医生那里看看, 给你换一种药膏的,看来只有晚过去几天了。”
    “我的膝盖那是老毛病,早一天晚一天没什么区别。”花锦叹气,“先把你自己的身体照顾好,我才能放心。”
    裴宴精神不太好,强撑着与花锦说了一会儿话,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花锦起身摸他的额头,上面冒出一层细汗。
    出汗是好事,等下应该就能退烧了。
    下楼让医生给裴宴换了药水,花锦让帮佣阿姨带她去了厨房。裴宴家的厨房很大,厨具应有尽有,有些厨具花锦甚至没有见过。
    厨房里有位厨师正在炖汤,见到她进来,先是有些意外,但发现是帮佣阿姨陪着她进来的,便露出了笑容。
    花锦的厨艺算不上多精湛,但从小学着洗衣做饭,至少能达到正常家常菜的水准。或许是因为小时候每天都要做饭,做不好还要挨骂,她来到这个城市,独自生活以后,反而变得不太热衷下厨了。
    小时候生活条件不好,她感冒发烧以后胃口差,若是刚好在水果丰收的季节,外婆就会用冰糖加水果给她做饭,她吃在嘴里,满口的甜香。
    年幼的时候,冰糖的甜都能甜入心扉,即使十几年过去,也难以忘怀。
    把水果粥材料准备好,花锦开始用砂锅慢慢熬粥,后面加水果时,她问厨师:“厨房里有糖吗?”
    “糖?”厨师愣了一下,帮花锦找出好几个罐子,每个罐子里都放着不同的糖,“有的,不过裴先生不太喜欢太甜的食物。”
    “我知道了,谢谢告知。”花锦用糖勺舀起一粒冰糖,投进不断冒着气泡的粥里。冰糖很快被粥汤淹没,再也看不见。
    用木勺轻轻搅动砂锅里的粥,花锦把火关到最小:“十分钟后,请你帮我关一下火,我去楼上看看。”
    “好的。”厨师连忙答应下来,等花锦离开后,他疑惑不解地看了眼冰糖罐子,只是加一粒冰糖而已,这位小姐表情为何如此郑重,仿佛终于完成了最重要的步骤?
    花锦回到楼上,见裴宴还没有醒,她找了条干毛巾,拍了拍裴宴,“你的睡衣被汗打湿了,我用毛病帮你隔一下。”
    裴宴迷迷糊糊地坐起身,乖乖让花锦把毛巾塞到他后背,然后抓着花锦的手继续睡过去。
    烧退下去以后,他的脸终于不红了,却多了几分不健康的惨白。花锦陪他坐了一会儿,医生进来给裴宴取针的时候,裴宴才再次缓缓醒过来。
    “醒了?”花锦摸了摸他的发顶,“还想不想再睡一会儿?”
    裴宴摇头,微笑着看花锦:“花花,你还在啊。”
    “看到我还在,你很失望?”花锦帮裴宴按住压针孔的止血棉签,“别乱动,不然我收拾你。”
    裴宴乖乖躺好不动:“我只是看到你还在,太高兴了。”
    正在收拾针头跟药瓶的医生听到两个小年轻的交谈,笑着把自己医药箱抱下去,对帮佣阿姨道:“真没想到,裴先生在女朋友面前,乖得跟猫似的,真是一物压一物了。”
    “那你瞧着,这两人……能不能成?”帮佣阿姨瞧了瞧楼上,压低声音道,“这可是裴先生第一次带女孩子回来。”
    “年轻人的事不好说,不过看裴先生对这位小姑娘的态度,差不离的事。”家庭医生笑眯眯道,“有事打我电话,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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