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看见闻湉时是不以为意的,闻家的小公子他们也听说过,就是个软和天真的少年人,但闻名不如见面,他们觉得,闻家公子,未必就跟传言里说的一样。
    如果说他们之前是偏向闻博礼的,那见过闻湉之后,他们心里倾斜的那杆秤,就渐渐的歪了回来。
    老谋深算的闻博礼跟初生毛犊的闻湉,选哪一个对他们的利益更大,他们自然有一杆秤。
    达成了暂时的共识,闻湉从福喜楼出来,揉了揉发僵的脸,旁边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你找那几个乡老做什么?”
    闻湉回头,就看见楚向天双手抱怀靠在廊柱上看着他。
    垂下眼睛,闻湉轻声给他解释:“闻博礼跟他们走的很近。”
    楚向天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少爷这是怕闻博礼联合官府的人欺压他们,提前来疏通关系了。
    “放心吧。”楚向天走到他面前,伸手揉揉他的头,“他们蹦哒不了几天了。”
    第22章
    “你怎么知道?”闻湉狐疑的看着他, 神情明显写着不信。
    楚向天勾唇,朝他邪气的笑笑, “想知道?”
    闻湉老实的点头,虽然他觉得楚向天一个土匪不会知道官府的事情, 但是听一听又不会少块肉。
    谁知道楚向天伸手拍拍他的头, 笑眯眯的说道:“以后再告诉你。”
    “……”
    闻湉气愤的睁大眼睛,又看见土匪头子脸上愉悦的笑,使劲磨了磨牙,很想扑上去咬他。
    但是根本打不过,目光落在男人壮实的胸膛上, 闻湉用眼神狠狠剜了他一眼,气鼓鼓的甩袖子走了。
    周传青从厢房转出来, 看的直牙疼,“你好好的总戏弄人家干嘛?”
    “你不觉他瞪人的时候很可爱吗?”楚向天摸摸下巴, 回想起小少爷睁圆了眼睛瞪他样子,脸颊微微鼓起来, 眼尾往上挑, 瞳仁又黑又亮, 就差一双笔直竖起来的长耳朵了。
    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楚向天满脸都是不能直视的笑意。
    周传青:“……”
    闻湉甩着袖子气呼呼的往家走, 经过一家书铺时, 看见门口摆着的书, 怒气冲冲的步子顿了顿, 一转头就进了书铺。
    掌柜的笑容满面的迎上来, 问他要找什么书。
    书铺里的书很多,三面墙都是书架,上面摆了满满当当的书,新的旧的都有。
    闻湉随便扫了两眼,只觉得晃的眼晕,但想到心里的那点小小的不甘心,手指在衣袖里握紧,低声问掌柜的参加院试要买什么书。
    掌柜也是头一回被人这么问,他神情有些怪异,这位一看就是没有苦学过的富家少爷,他试探问道:“四书五经公子都通读过吗?”
    闻湉不确定的点头,“夫子教过一些。”
    傅家有私塾,但是他从小不爱看书,年幼时候又贪玩,去了几年后就死活不愿意去了,傅有琴不愿勉强他,就干脆请了夫子来家里教,闻湉没有听进去多少,倒是一起跟着听课的闻书月学进去了,成了远近闻名的才女。
    想到以前被荒废的日子,闻湉有些后悔没有好好听夫子讲课,现在重新捡起来,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从花朝节那天见过闻则明之后,他就有参加院试的想法,不为别的,只是想为母亲争一口气。
    他到现在都还清清楚楚的记得,上一世闻则明考上了秀才之后,闻家大摆了三天流水宴,谁见到都要夸一声闻家公子后生可畏,白瑞荷甚至亲自过来给母亲送了请帖,得意洋洋的请他们去吃酒。
    他们落难艰难求存,鸠占鹊巢的闻则明却步步高升,将他们狠狠的踩在了脚底下,甚至碾进了泥里。
    那种耻辱的感觉他毕生难忘。
    不是没有恨过世道不公,但是冷静下来,闻湉也明白,是他自己的无能才导致了后来的悲剧。但凡他自己争气一点,都可以带着母亲跟姐姐远走他乡,不说荣华富贵,最少可以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在一起。
    重生之后事情一茬接着一茬,这些念头都被压在了心底,直到那天见到闻则明,压抑在心底的耻辱跟不甘又冒出了头。
    闻则明能做到的事,他不信自己做不到。
    双手紧握成拳,闻湉深吸了一口气,把面子抛开不要,虚心的请教掌柜该买什么书。
    掌柜本来以为他就是凑个热闹,但见他态度实在诚恳,还是认真的给他挑了几本书,“这些都是基础的,公子可以先看看,要是能看透了,就再来这里,老朽给你挑别的书。”
    随随便便拿的几本书,摞起来的高度都能遮住闻湉的脸,他付了钱,艰难的抱着书回家。
    没有惊动其他人,闻湉从偏门抱着书偷偷溜回了院子,虽然下决心要好好读书考个功名,但是他其实对自己没什么把握,要是惊动了家里人,最后又没考上,就实在太丢人了。
    闻湉心里啪啪的打着小算盘,不如自己先看着,等到参加院试的时候,就再跟母亲姐姐说。
    把落灰的书房打扫出来,闻湉在家没事干,整天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书。
    沉下心来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格外的快,十天时间转眼过去,这天闻湉又在书房看书时,代福急急忙忙的跑进来报信,说闻博礼回来了。
    闻博礼回来的比预计的时间早了几天,放下看到一半的书,闻湉起身,“走,去前面看看。”
    ******
    闻博礼下了马车,就感觉府里的气氛不太对,家里的下人都在偷偷的打量着他,视线扫了一圈,他在府里的心腹一个也没看见,今天过来伺候他的,是两个不认识的生面孔。
    眉头不悦的皱起,闻博礼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夫人跟少爷呢?”
    下人恭恭敬敬的回答:“夫人去铺子里了,少爷在东院。”
    听到这里,闻博礼心里怪异的感觉更重,傅有琴这么些年来,从来没有插手过家里的生意,现在好好的去铺子做什么?
    背起双手往内院走,闻博礼压下心底一丝不安,吩咐道:“把少爷叫到书房来。”
    他急匆匆的从弘法寺赶回来,其实也跟闻湉有关系。
    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到庄子上去住半个月陪陪闻则明母子,白瑞荷跟他是青梅竹马,两人早就私下互许终生,只是后来他遇见了傅有琴,傅有琴才貌俱全,身后还有个傅家,而他那时候只是个父母双亡、连束脩都差点交不起的穷书生,为了前途,他忍痛跟白瑞荷分开,入赘到傅家。
    本来以为自此就跟青梅老死不相见,没想到白瑞荷竟然对他一片痴心,不仅不怪他,甚至还愿意不嫁人等着他。闻则明大受触动,他偷偷找了个地方将白瑞荷安置起来,还出于弥补的心理,让她先怀上了自己的孩子。
    这一晃就是十几年过去,他在傅家忍辱负重过了十几年,取得傅家两老还有傅有琴的信任,但实际上他早就厌恶了这种做戏的生活,对总是端着的傅有琴更是心生厌恶,要不是为了傅家的家产,他早就将白瑞荷娶进了门。
    白瑞荷贴心懂事,事事都能想到他心坎里去,更何况还给他生了个争气的儿子。想到闻则明的出息,再对比一下闻湉的娇气跋扈,闻博礼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又迅速的隐藏了起来。
    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白瑞荷跟郡守夫人交好,郡守夫人向郡守举荐了他,只要他能得到郡守的赏识,谋个一官半职,就没必要再陪着他们做戏了。
    闻湉听到下人汇报,说闻博礼叫他去书房就知道准没好事,果然到了书房,就看见闻博礼的面色不愉的看向他。
    敷衍的行了个礼,闻湉甚至连父亲都没叫,直接问:“找我有事?”
    看见他一副敷衍的样子,闻博礼神情更加难看,心里对他的不满也更多,“你这是什么态度?”
    “教你的诗书礼仪都白教了?!”
    他怒气冲冲的一拍桌子,“难怪我才回镇上,就听人说你跟着那几个纨绔子四处惹是生非!”
    闻湉低着头,眼珠转了转,几乎立刻想明白了原因,多半是是闻则明回去告状了,闻博礼这是来替好儿子来找自己问罪的?
    想通了前因后果,闻湉不仅没觉得生气,甚至还觉得荒诞的想笑。
    他抬起头,似笑非笑的反问道:“谁又在背后嚼舌根了?李庆年他们虽然爱玩,但也还是有分寸的,冤枉了好人就不好了。”
    闻博礼被他不以为意的神情激怒,连慈父形象也顾不上维持,大怒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赏花宴上做的好事?!”
    “赏花宴?”闻湉故作疑惑,“赏花宴怎么了,我们就喝个酒赏个花也犯了王法了?”
    “你!”
    闻博礼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抚着胸口呼哧喘气,半晌才继续道:“你跟那几个纨绔子仗着家里的势欺辱平民百姓,以为能捂得住?”
    “你母亲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
    闻湉脸色一沉,“那你现在是为了那个野种来问我的罪么?”闻博礼说他他可以不当回事,但是敢说母亲一个字,他绝不答应。
    “野种”两个字就像一根刺,死死的扎在闻博礼胸口,他想起白瑞荷抱着儿子痛哭的模样,想起闻则明明明难堪屈辱却一声不吭的模样,一股怒火从胸口烧起,拿起手边的茶盏狠狠的掷向闻湉。
    “你说谁是野种?!”
    闻湉敏捷的躲开,不怒反笑,“我说闻则明是野种,你生这么大气做什么?有娘生没爹养的,可不就是野种么?”
    闻博礼哆嗦着手指着他,气的说不出话来,闭了闭眼睛,朝外面大吼道:“闻吉,给我请家法!”
    他红着眼睛看向闻湉,怒火让他没有理智去思考闻湉忽然的叛逆是为什么,此时此刻,他只想让这个不听话的儿子长点教训。
    闻吉应声从外面走进来,却没有如闻博礼的意思请出家法,而是朝闻湉一福身,然后以一种护卫的姿态静静的立在了一边。
    在他身后,傅有琴从门口大步走进来,上前将闻湉挡在身后,分毫不让的对上闻博礼,“动家法?”
    她嗤笑一声,指了指周围傲然道:“我倒是要看看谁敢!”
    “目无法纪、顶撞长辈……这都是你宠出来的好儿子!”闻博礼怒道:“都说慈母多败儿!就这样你还要护着他?”
    “我傅有琴的儿子,就算翻出天去,我也能担着,”傅有琴冷冷道:“倒是你,为了那个野种特意回来兴师问罪,却连个名分都不敢给吧?”
    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傅有琴原本以为闻博礼就算变了心,好歹有多年的情分在,不必闹得太过难看。夫妻本来就讲究缘分,合则来不合则散,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外面的野种回来向闻湉问罪。
    两个孩子是她的逆鳞,她虽然这些年养尊处优脾气好了不少,却也不是能任人欺辱的。
    “闻吉,把人带上来。”傅有琴领着闻湉坐下,身后的侍女沏了茶,却独独绕开了闻博礼。
    闻博礼神思恍惚的看着慢条斯理喝茶的妻子,傅有琴刚才的一番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他藏了十几年年的情人庶子,妻子已经知道了。
    已经没有心思去想他们是怎么发现的,闻博礼下意识往前一步,“琴娘,你听我说……”
    “你们放开我娘!”一道年轻的男声打断了他的话,闻则明被反绑着双手,被下人押了上来,白瑞荷的处境稍微好一些,但也有两个粗壮婆子按着她的肩膀,将人一起押进来。
    看见被迫跪在地上的母子,闻博礼本来就不算清醒的脑子“嘭”的一下就炸了。
    “你、你们……”
    他看看稳坐上首的傅有琴,再看看跪在书房地上默默流泪的白瑞荷,脸色涨的通红,却又因为理亏声音都透着心虚气短,“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赶紧将人放了?!”
    抓人的下人垂手立在两边,没有一个人应声。
    跪坐在地上的白瑞荷抬起流泪的脸,凄凄切切的喊了一声“闻哥”,又默默的垂下头暗自流泪。
    闻博礼觉得胸腔一口气堵得上不来,他哆嗦了半晌,努力的平复了翻涌的心绪,对傅有琴道:“琴娘,你要是有气冲着我来,何必做这种跌了身份的事情?”
    “况且明儿到底也是闻家的公子,你这么做伤的是整个闻家的脸面。”
    “这么说你是承认这是你养的外室了?”将茶盏放下,杯盖在杯壁上撞击处清脆的响声,傅有琴指指垂着头的母子俩。
    闻博礼深吸一口气,没有否认。
    “我跟你成亲二十余年,也就收了瑞荷一个,他们母子甚至连闻家家门都没进,你何必生这么大气?”
    傅有琴轻笑一声,眼神陌生的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他,她温声道:“闻博礼,你睁大眼睛看看,这是傅家,不是你闻家!”
    “父亲不愿你因为入赘心中有芥蒂,才在临终前将“傅府”改成“闻府”,佑龄跟书月也随了你姓,你是不是以为,这整个府里就都是你说的算了?”
    她的脸色陡然沉下来,“以为就算你养外室我也能容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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