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恩不言谢!”老者看了吕清洵一眼,深深道谢道,又道,“临死之时,我还想再求小兄弟一件事!”
    “但说无妨。”吕清洵道。
    “你知道吗。”老者抚着那两朵白花,又瞥了一眼流淌在肩部的那女子的绵鬓,眼神若有闪烁,道,“双生花,一蒂两花,相背绽放,花期之时,两朵花都会极力地扭转花枝,相对之时,便是它们凋落之时,花语为相错之爱!”
    “尼玛都要死了还装文艺!有屁快放!”老妪不耐烦吼道。
    “相处三十多年,我从未见过晗愿的模样,所以在临死之前,希望小兄弟能将我的头颅放在晗愿前面,也算是见过她一面了!”老者笑容有些苦涩道。
    “我答应你。”吕清洵点头道。
    “哎呦,一醒来发现自己怀里抱着个死人头,那感觉一定棒极了!”三涎蟾蜍真心道。
    不知过了多久,那七瑟媻障符纹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芒,而老者脸上的皮肤在一点点剥落下来,新皮覆上,华发化乌,他的面庞,竟成了一个相貌堂堂,俊逸非凡的少年!
    “回光返照了!好一个美男子!”老妪舔了舔嘴唇道。
    “公子出手!”那少年突然喊道。
    “十指卦!”
    吕清洵早已蓄势而发,对着在虚空中乱舞的符纹便是两掌轰去!
    “轰隆!”
    符纹尽数碎裂,如是琉璃飞扬,一点点往穹洞顶飘去,不见踪影!
    那少年的头颅,从少女的发鬓中滚落下来,没有一点鲜血溅出,似乎所有血液已经凝固了!
    吕清洵擦拭去那头颅上的灰尘,只见他的皮肤柔软剔透得吹弹可破,仿佛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慢慢地,吕清洵将其放在了那女孩前边。
    那女孩后脑勺上的伤痕很快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看起来已跟常人没什么两样!
    过了一会,女孩的眼睫毛眨了几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总算是醒了!”吕清洵如释重负道。
    “哥!哥哥!”她看向地上那少年的头颅,轻唤道,像被某种意识指引着,却又像是不是很肯定。
    “没错,他便是你哥!”吕清洵道。
    “成晞哥哥!”少女抚了抚自己的额头,终是记起了什么,马上紧紧将那少年的头颅抱在了怀中,眼泪簌簌落下。
    “他临终唯一的愿望便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吕清洵叹息着告诫道。
    少女抽噎了一会,有些怨毒地望向旁边那些尸体,略有怨毒道:“都是这些连体人的错!要不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哥哥的命运便不会如此凄苦!”
    “他!他们是被连体孕生庭抓来加以连体的普通人罢了!”吕清洵望向荀羊叶幸那些人的尸体,替他们解释道。
    “不!你错了!他们是孕生庭的秘门弟子!他们从出生便是连体人了,植入了相反的记忆是为了防止他们逃出去!我和哥哥才是被连体之术将身躯连在一起的!”晗愿嗔怒道。
    “不!不是这样的吧!”吕清洵有些反应不过来道。
    “她应该是被她哥哥篡改了记忆!”老妪提醒叫道。
    “原来是这样!”吕清洵恍然大悟。
    “你不相信我的话?你是不是认为我是被成晞哥哥篡改了记忆?”晗愿看到吕清洵的表情,随即道。
    “呃!”吕清洵顿时有些傻眼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成晞哥哥跟那些人一样,他们的记忆都被孕生庭高层动了手脚!”晗愿环顾四周,道,“你们外人根本不会明白连体人在记忆禁术上的造诣有多可怕,植入虚假记忆,改变你脑袋中根深蒂固的观念,这对他们来说易如反掌!”
    吕清洵只觉得后背隐隐发凉,有一股想要阻止晗愿说下去的冲动!
    “成晞哥哥根本没有施展琥珀记忆之术的能力,从弱水大玉筒中出来,他那些虚假记忆便在脑中生根发芽,他屠尽了苏醒过来的秘门弟子,身陷在深深的负罪感中,无法自拔,下辈子只会待在这黑暗的石室中糜烂!这便是孕生庭控制人心一贯的伎俩!”晗愿眼眸如夜,仿佛能驱散周围厚重的黑暗!
    “癞爷我想起来了!刚才那桃杏脸的女人自尽前嚷着说自己不要变成怪物,这么说,她的意思是不想变成一个脑袋的正常人!”三涎蟾蜍突然叫道。
    “啊啊啊,信息量太大了!”吕清洵有些崩溃道。
    “别忘了,在连体人眼中,一个脑袋的人就是怪物!说不定这小妮子所说的才是真相!”三涎蟾蜍兴奋叫道。
    “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老妪琢磨着,道,“不急,听那小妮子讲下去!”
    “晗愿姑娘请详说!”吕清洵认真道。
    “三十五年前,我出生在孕生秘地,生下来便只有一个脑袋,也并非胎中胎。我的父母也是一个脑袋的人,因此以往在村落中饱受蹂躏欺辱,他们一直渴望有一个正常的连体孩子,天意弄人,却生下了我这种一个脑袋的怪物!”晗愿抚摸着少年的头颅,娓娓道来,“于是他们偷偷将我丢弃在了荒野!”
    “一个脑袋的人是怪物!”吕清洵纠结着让自己暂时接受这个观点。
    “一对连体畸形人夫妇收养了我,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的儿子也是一个脑袋的怪物,他们希望我能跟他们儿子进行连体,成为一个正常人!”晗愿道,“他们的儿子,便是哥哥叶成晞!”
    “因为外形怪异,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抛弃,连收养我的夫妇也不愿离我太近,仿佛我身上沾了什么污物,走到哪里都要遭到嫌恶与戏弄,被骂是罪孽深重的怪物!半夜里我总是哭着跪在马槽前忏悔,希望得到上天的宽恕,在心中已经默认了这辈子所要遭受的苦难,即便有人朝我丢石头泼水,也会觉得自己是罪有应得!”晗愿嘴巴带着一丝苦涩而释然的笑意,有一种眼阅世间沧桑的脱俗之美。
    “怎!怎么会这样!”吕清洵看着晗愿,许久说不出话来。
    “别信她的话,她不过是个被篡改过记忆的傀儡罢了!”老妪表示不相信道。
    “在我心如死灰的时候,成晞哥哥出现了,他挡在了那些欺负我的人面前,每一次都为了我跟人打得头破血流!”晗愿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回忆着道,“他说他从小也受到不少嘲讽欺凌,所以他明白这有多痛苦!那时我十分肯定地觉得,哥哥是这世间唯一一个不会嫌弃我的人!”
    “我每天都黏在哥哥身边,夜里经常跟他一起爬到荒无人烟的山坡上,背对着背坐着,眺望浩瀚的星群,就像一对恋人一般!我时常想要是能永远跟哥哥这样背对背待着,就像彼此融入了对方的身体,这该有多好!”晗愿满脸眷恋着道,“哥哥总是说,等我们连体之后,便不会有人再欺负我们了!我欣然向往着那一天!”
    “唉,我觉得让他趴在你背上更浪漫一点!”三涎蟾蜍真心道。
    “成晞哥哥是百年难遇的修炼奇才,只是过了几年光景,他便成了辟谷强者,令那些嘲弄他的人望尘莫及!后来,他破格被收入了孕生庭秘门,开始外出执行任务,走出了孕生秘地!”晗愿语气转为低沉,“从那以后,哥哥的性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比以前更为沉默寡言,有时对我也是支支吾吾,根本不愿提及他在外面看到遇到了什么!”
    “令我始料不及的是。”晗愿这时几乎哽住,却深吸了口气,说了出来,“有一天,他杀了自己的父母!”
    “杀了!自己的父母!”吕清洵惊诧叫道。
    晗愿点点头,道:“那是我亲眼所见,他手刃了那两个连体人,一脸木讷,眼神空洞,像一只被抽干了感情的怪物,连我都几乎以为他会将我一同杀掉!”
    “他们根本不是我的父母,没有一种父母,会想要将自己的孩子变成怪物!哥哥只是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晗愿道。
    “这到底!到底是他植入你脑中的虚假记忆,还是事情的真相!”吕清洵看着那少年精致的脸庞,内心无法平静。
    “后来事情变得有些复杂,哥哥在村落中暗中收揽势力,都是些与我们一样只有一个脑袋的畸形人,随后他们揭竿而起,声斥孕生庭的人瘿罪赎之术是自欺欺人的肮脏伎俩,这让连体人们几近信念崩溃!”晗愿慢慢道。
    “人瘿之术,那是什么?”吕清洵赶紧打断她问道。
    “早在天洁年间开始,连体人对于罪赎之事,有着自己偏执的狂热与理解!他们暗中进行着禁术研发,染上满手血腥,却又一面想着要赎清自己身上的罪孽,对罪孽的恐惧感比常人要强烈许多!”晗愿道,“一个连体人杀人的时候,总是一醒一睡,所有罪孽,便都由醒着的一方承担,而后,那一方便会自愿自尽以消燃罪孽,这是他们惯用的自欺手法,但胎中胎的畸形人,却没法用这招!于是便开发出了人瘿之术!”
    “屠杀生命,会让人心变得扭曲,每取走一条性命,心里便会积累下一点恐惧感,愧疚感!这些黑暗心绪,慢慢会在连体人的身躯上结出一颗肿瘤,变成一个婴儿脑袋!”晗愿道。
    “刚才那个连体女人身躯上便长着一个孩童脑袋!原来这就是人瘿之术!”吕清洵想起来,倒吸一口冷气。
    “这恐怕便是她不敢在那孩童眼前杀掉你的原因吧!”老妪道。
    “这种恶心又可笑的法术,算得上什么赎罪之道!不过是想推卸罪责罢了!”吕清洵嗤之以鼻道。
    “这个婴儿脑袋会慢慢长大,像寄生虫螨般吸吮宿主的一切,当宿主满心忏悔,没有勇气再杀人的时候,人瘿血禁就会被触发,他的头颅会剥落,孩童脑袋会迅速生长变成成人,掌控肉身!就像一次重生,没有了关于自己罪行的记忆,没有了恐惧与愧疚,一身无污,初临凡世!人瘿之术是所有连体人罂粟般的信仰!沉浸在这种罪赎的醉生梦死中,一旦惊醒,恐惧与痛苦会摧毁他们!”晗愿嘴巴带着若有深意的笑容,继续道,“成晞哥哥他们披露罗浮洞天中的龌龊行径,痛斥人瘿之术,当时几乎半数的连体人都触发了人瘿血禁,频频有人自杀,整个秘地频临崩溃!”
    “居然用这种方法瓦解了一个如此庞大的势力!”吕清洵唏嘘不已道。
    “很快孕生庭高层便稳下了局面,擒下了哥哥耄下的反动势力,我也被投入了牢狱之中!牢狱里皆是一个脑袋的人,牢狱外却都是两个脑袋的人,隔着栅门不禁也会想,到底谁才是畸形!他们给我两个选择,一个是留下来接受刑罚,另一个是永远被驱逐出秘地!成晞哥哥在牢中努力地劝说我选择后者,他告诉我,外面有许许多多跟我们一样只有一个脑袋的人,不会有人会觉得我是个异形!”晗愿吸了吸鼻子道。
    “可是从小便期盼着能哥哥一同变成正常人,我根本没有勇气独自去面对外面畸形的世界,于是我选择了刑罚!”晗愿释然道。
    “你!”吕清洵道。
    “孕生庭高层痛恨成晞哥哥毁了他们赎清罪孽的希望,于是将我们俩个连体,给他植入了虚假记忆,让他去背负他从未做过的罪行,觉得自己是一个罪无可赦的恶人,满心罪责地在弱水中死去!”晗愿搂紧那头颅,望向角落中的一些骸骨,道,“虚假的记忆便如无形的枷链,即便醒来,他也依旧受其摆布,甚至手刃了昔日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同门!”
    “这!这便是真相么!”吕清洵有些发愣自语道。
    “不!她口中所说的这些事情,一定是叶成晞给她植入的虚假记忆,惑化其心,以让她坦然接受新生!”老妪摇头道,“那叶成晞在虚假记忆中将自己点缀成一个悲情英雄,这也是连体人内心寻求解脱,渴望获取救赎的表现!这家伙,是个卑劣的伪君子!”
    “哎呦癞爷我第一次跟这老太婆的观点一致呢!别忘了,那叶成晞说过,这里是孕生庭用于窥探人心的秘所!”三涎蟾蜍应和道。
    “你不相信我说的,对吗!”晗愿望着吕清洵的表情,叹息一声道。
    “这!跟他自己所说的差别很大!”吕清洵迷茫道。
    “也难怪!说不准,我真的是被哥哥篡改了记忆吧。”晗愿凄然一笑,又将少年额头上的刘海抚平,一脸释然道,“更或许,我和哥哥脑中的这些记忆都是孕生庭的人植入的,我们只是他们的牵线木偶罢了!到底哪一边是现实,哪一边才是虚妄的梦呢!”
    “哪一边是现实,哪一边是梦!”吕清洵突然感觉记忆被狠揪了一把,不久之前,在琴音幻境里,那个叫小蝶的姑娘正是对自己说过这句话!
    这感觉,简直像是自己还身处舒天画卷的幻境之中一般!
    “一边是为了罪赎不择手段的虚伪的罪人,一边是点醒世人而身受迫害的英雄,偏偏两个故事都能成立,真是让人伤脑筋!”老妪讥笑道。
    “这就看你愿意相信哪一个故事了!”三涎蟾蜍笑道。
    “哪一边是现实,哪一边是梦,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吕清洵突然冒出一句。
    “什么?”晗愿愣道。
    “没什么。”吕清洵自己哑然失笑,道,“这是一个姑娘曾经对我说过的话,我现在自己也不太明白它的意思,但我相信,只要走下去,我一定会弄明白!”
    晗愿抚摸着少年的头颅,亦是释怀地一笑,似乎也并不在乎哪一个故事才是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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