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昀刚谈完一桩生意回来,正闭目养神。
    一直走的平稳的马车忽然震了一下,缓缓停下来了。
    他撩起车帘问怎么回事。
    车头坐着的小厮跳下去查看,又一溜烟地跑回来了。
    “爷,是癞头四家的婆子又在街上讹人了。”
    癞头四是这街上出了名的泼皮无赖,他那媳妇与他不仅臭味相投,反而还更胜一筹。
    “难得还有人敢买她家的东西。”
    小厮嘿嘿笑:“知道底细的自然不敢,不过看那姑娘的样子,恐怕是哪个大户家的小姐,不知人世险恶罢。”
    郑昀笑笑没有放在心上。
    看热闹的人见堵了路,便稍微往边站了站,好不阻碍马车都能通过。
    路过癞头四媳妇的摊前,郑昀听到姑娘家委屈地辩解。
    “你方才明明说尝一尝不要银子的……”
    “姑娘,我说先尝后买,你尝的那块我确实没要钱啊,你要买的这块可一分不能少!”
    “可我没说过要买的,明明是你自己切下来的。”
    “我的姑奶奶,我说过‘先尝后买’,您既然尝了怎么能不买?既然不想买何必要尝?”
    言罢她又贼喊捉贼道:“你们快瞧瞧,这姑娘通身气派却要占我一个穷老婆子的便宜,也不只是哪个府上出来的,今天我可非要跟你回府上理论理论。”
    她拉着齐?就要走。
    齐?挣扎着不让她碰到自己。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厚颜无耻又颠倒是非的人?
    若是被她押着回了府上,她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齐?想想羞愤地眼泪快要落下来了。
    癞头四媳妇正得意着,手腕子却被人狠狠捏住。
    那人使了八成的劲,她只觉得自己手腕一阵剧痛,再加一分就要把骨头捏碎了。
    疼的她叫都叫不出来,额头上的汗瞬间就滚下来了。
    捏住她手腕的人突然松手,她瞬间脱力,腿一软直接跪到地上去。
    周围人见她自食恶果的样子都哈哈大笑。
    癞头四媳妇恼羞成怒,张口欲骂,待看清面前人是哪位后,魂儿差点吓掉了。
    她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上去掸一掸身上的土。
    郑昀轻蔑地笑:“我先前说过不许他再在这里设摊子,这才几日你们便浑忘了吗?”
    癞头四媳妇不自觉地抖了抖,心中暗道今日出门没看黄历,一边试着狡辩着:“您说得话我们哪敢不听,老四昨日还在想着找个营生不再做这生意了,这不我就……”
    “癞老四比起你来,确实是个懂事的。”
    癞老四媳妇听的冷汗涔涔,讪笑道:“奴家这不也是为了糊口么……”
    郑昀懒得听她胡说,直截道:“从今往后再不许你们两人再出现在京中任何一条街市上,这句话可听明白了?”
    癞老四媳妇心中大叫不好,忙告饶:“郑大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就烦给我们一条营生吧,我给您磕头了!”
    说着就要跪下。
    郑昀冷漠地看着她。
    “若是找不到营生糊口,北郊的窑厂尚有余位,要不要我送你们去?”
    癞老四媳妇吓了一跳。
    北郊窑厂……若去了那地方,不到三天就能剥一层皮。
    她连连告饶说再也不敢了,跪在地上就“咕咚咕咚”磕起头来。
    郑昀不理会她。
    他将被吓傻了的齐?带上马车准备送她回府。
    齐?愣愣地好久都没回过神来。
    等到西街,她突然“哇”一声哭了出来。
    郑昀有些慌了。
    她哭成这样,送回府上算怎么回事?
    他吩咐车夫改道到他在附近盘下的小院里,那是他专门与人谈事情的地方。
    郑昀去而复回,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忙着备起午膳。
    齐?半日之内经历了这些波折,心绪乱做一团,断断续续地哭了半日。
    郑昀耐心地哄着她吃下一碗粥,她整个人才稍微好起来。
    她捧着碗与郑昀讲起来方才被癞头四媳妇欺侮的经过。
    癞头四夫妻俩的手段人尽皆知,他早就警告过他们,没想到他们如今又兴风作浪,欺负到了齐?这里。
    他皱着眉头叫来管事,让他把癞头四两口子丢到北郊窑厂去做一个月的工。
    工钱加一倍,但一天必须比旁人多做两个时辰,做不完不许休息。
    齐?愣愣地听着。。
    寻常她被人欺负了告诉母亲,母亲不仅不会为她出头,还总以“小不忍则乱大谋”来对她严加训斥。
    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后来她就很少向母亲抱怨这些事。
    她没想到郑昀会听了自己一番话就发落了那个婆子。
    还安慰她说“你不曾有做错什么,是他们罪有应得。”
    明明是旁人欺侮了她,凭什么说她有错?
    齐?想想那婆子被吓破胆子的模样,心中隐隐有种扬眉吐气的快感。
    又有些担心郑昀问起为什么她一个人走在街上连丫鬟都不带。
    郑昀却未曾提起一个字,只是让她再吃些东西。
    等她用完膳,他又让丫鬟带她去重新梳洗整理了一番,这才将她送回府上。
    齐?脚步轻快地进了门,心情大好。
    下人都以为是大老爷和郑姨娘回来了,迎到门口才发现只有齐?一个人。
    齐?只含糊道是自己不舒服先回来了,便跑回了自己院中。
    郑姨娘得了她先走的信就有些坐不住了,但其他太太都跟她聊得正欢,机会又实在难得,她也不舍离开,就强忍着一直都结束。
    等回到府上,她便怒气腾腾地找到了齐?。
    见齐?那副淡然的样子,郑姨娘强压住的怒气顿时忍不住了。
    她高声训斥道:“你竟然自己跑出来了!你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失礼吗!”
    “你知不知道你父亲为此很不高兴,去给人拜寿却擅自离开,你让旁人以后怎么看齐家?”
    她劈头盖脸一顿训斥,齐?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但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留在那里被人揭穿冒充正室嫡女,齐家就有颜面了?
    她索性将遇到沈小姐的事同郑氏说了。
    郑氏还在气头上,嚷嚷道:“就算知道底细又怎么样,那么多人在,她堂堂一个千金小姐还能当面给你难堪不成?”
    齐?心中冷笑。
    因为旁人不会当面给难堪,所以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该说说该笑笑吗?
    她忍不住反驳道:“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做成不了真的。”
    “我还没有母亲这样好的定力,能在旁人的猜忌中稳操不乱。”
    郑姨娘面色大变。
    齐?这是在讥讽她?
    她恼羞成怒道:“若不是为了你,你当我愿意到处去巴结逢迎!你良心都喂了狗了吗!”
    辛苦钻营筹划,到头来却落了一同埋怨,这就是她生养的好女儿!
    她用帕子掩面,呜呜地哭了起来。
    齐?话说出口也觉得后悔。
    可她又觉得母亲总是逼着她做这样颠倒黑白的事,迟早会出事。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更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的母亲。
    难道真的要变成和母亲一样的人,不论是在父亲还是在旁人面前都长袖善舞,曲意逢迎,母亲才会觉得开心吗……
    那她还是自己吗?
    齐?有些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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