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度的温度,蓝烟却从尾椎骨密密麻麻,窜上一股寒意。
    她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啊。
    专四和雅思混完,大学越往后,她的冲劲越淡,学习也不过是在勉力维持在前30%,到达保研线就成。
    蓝恪和冯端云也没有说她,在他们看来,女儿能保研已经很优秀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初学语言时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已经磨没了,完全就是一盘散沙而已。
    她到学院办公室时,教泛读的周荔老师正巧也半开着门,在等她。
    周荔是外院最新进的年轻讲师,连研究生都还不能带,但妨碍不了,学生们都很喜欢她。
    她身上有老法语人那股令人钦佩的,精益求精的钻研精神,人说不上多漂亮,可总是微微笑着,优雅又活力,动人极了。
    办公室里,咖啡机磨出的焦香弥漫着。
    蓝烟却被周荔春风拂面的柔和言辞,问的一句也答不上来。
    周荔问她:“怎么样,想好研究生要选哪个方向吗?”
    蓝烟摇了摇头,蜷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
    “那……那我换个方式问你,”她话锋一转:“你有没有想过像嘉宁她们一样,不从事法语而去做别的工作?”
    蓝烟苍白了脸色,还是摇头。
    的确。多一针见血、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去。
    从事翻译语言的行业,注定一辈子都要在不断更新知识、保持学习热情中度过,一天也松懈不得。
    这样混个绩点了事,等到出去听不懂也开不了口,那时候就真的“教做人”了。
    知道归知道,可她还是找不回从前那个,拼命的自己了。
    蓝烟心里泛着酸,难过的要命。
    “对吧,”周荔似叹似惋,看着她说:“既然没想过转行,那你这样可不行噢。”
    “我从带你们班课起就注意到你,一个当然是你长得美,哈哈,我们外院哪个老师基本都第一个记住你。第二就是,虽然你不是班里最顶尖的几个,但你有别人代替不了的闪光点。”
    “你口语不错,更要紧的是表达能力强,感染力和交流感都特别好。你们班那几个外教,你都还记得吧?”
    蓝烟轻轻嗯了声。
    周荔慢悠悠笑起来:“不论男女老少,我中午和他们一起吃饭,人家都说最喜欢你,感觉你天生就是做这行的料。”
    现在的她,哪还配得起这个评价。
    “荔姐,”蓝烟咽了咽喉咙,自嘲的也笑:“您说,我现在还有办法,能重新推自己一把吗?”
    “准备保研考试是个契机,你正好把这专业课再复习巩固一遍。大四还有专八,这个我倒不担心你,你应试能力向来很好。蓝烟,我担心的是你平时,这只能靠自己调整。”
    就跟练琴一样:一天不练琴,自己知道;两天不练,老师知道;三天不练,全世界都知道。
    当天,她和周荔一直谈到中午,还蹭了人家一顿食堂小炒。
    周荔显然是不愿干预学生决定的老师,可有些话不点到,又觉得对不起小姑娘的信任和期许。
    周荔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意向,也不妨出去工作一两年,再考回学校读研。”
    “经历过工作上的磨练不足,真的会更珍惜安心深造学习的机会。但是,做这个决定要慎重,还是要……看你自己。”
    明大的保研资格珍贵无比,虽然很多学生知道,与其浑浑噩噩糊完三年,还不如先积累工作经验。
    但舍得放弃的,又有几个呢。也是人之常情。
    可蓝烟深思熟虑了很久,最后还是成为了为数不多的,“舍得”中的一人。
    既如此,大四一开年,“金九银十”的秋季招聘季便不容错过。
    第55章 孤单北半球
    蓝烟彻底屏蔽了所有保研考试的进展, 也不敢看,生怕自己成为怯懦后悔的胆小鬼。
    明大的招牌在, 学生组织、成绩这一些明面上的简历也都还说的过去, 各种offer是拿到了不少, 但蓝烟咬着唇,越发为难。
    特别是h司、z司之类毕业生蜂拥而至的通信类巨头, 以及中建集团之流大型央企的offer,在一周之类如雨点般向她飞来。
    当然都是海外派驻的岗位。
    她学法语, 派驻地便是使用法语作为官方语言的一片热土——
    非洲。
    通信基建狂魔的声名不是靠喊出来的,派驻非洲这个在国人心中贫瘠落后的地方的, 在法语圈的前辈里比比皆是。
    蓝烟参加面试前听人说, 海外工作更青睐男性。h司面试当天,赶到酒店准备室,蓝烟发现与她学历背景相仿、各方面都很不错的男生, 就有三个。
    就更别说, 本校和隔壁外国语大学的硕士女生了。
    蓝烟顿时心凉了一截, 群面、业务面、三面流程平平淡淡一步步,稍微注意着论坛面经的要点, 居然也就往下走完了。
    接下来的英语和法语能力测试、par面,也没她想象的难。
    没过多久,正式offer就到了邮箱。
    蓝烟又去找了一次周荔, 周荔听说她突出重围拿到资格,倒是耸耸肩,丝毫不意外, 只是问她:“你准备去啦?”
    “没,”她垂下眼,缓缓说:“我还要再和家人还有……我男朋友,商量下。”
    “那是自然。非洲诶,又不是欧美日,在不了解情况的人心里,还是很可怕的。不过女孩子去那边,的确蛮辛苦的。”
    “那……有女生去吗?”
    ”这个嘛。”
    周荔笑了声,意味深长:“实话说,前几年少,这几年不少,而且只会越来越多。因为钱多,去到那边又没有花钱的地方,以h司、z司的薪资,一年派驻出去,存个四五十万不成问题。”
    “三五年就是个首付,这在国内要搬多久的砖啊。你想想,靠男人哪有房子靠得住。”
    “不过,钱对你也没诱惑就是了,”周荔声音一滑,笑看着她,悠悠地说:“蓝烟,你还是要想清楚啊。”
    “非洲的工作节奏,肯定不能和国内比,空闲时间还能准备catti和考研。那些黑人平民,口音的确很重,但你们打交道的都是商人权贵,到时候你就会发现,他们法语说的非常棒。”
    “但这些专业发展上的好处,也是要用别的换的。”
    傍晚,跟导师去参加比赛的靳骞,正好也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她工作进展的怎么样了。
    蓝烟把所有offer的信息列在张雪白纸上,递给了他。
    这一刻慢动作般,四下安静极了,连电冰箱的启动声都那样清晰。
    靳骞大约也知道,学小语种的人工作不会局限在国内,或许会派驻,或许要做空中飞人,但绝没有想到她要去……非洲。
    法语,乐器,温馨优渥的家庭。
    她一直是这么柔曼窈窕,弯起眼笑起来,闪烁的依旧是少女的天真浪漫。让人想把痛苦、心酸和所有负面的东西都替她拒之门外。
    她绝对,绝对不该属于那个有疟疾、动荡的局势和贫穷困扰的地方。
    蓝烟舔了舔干燥的唇瓣,轻细着嗓音,开始对他解释她不是不要命的人,非洲远没有人们想的那么恐怖,派驻工作人员的安全和生活条件完全是有保障的。
    她说了很多,断断续续,大概有五六分钟,可靳骞只是听,一个音都不出。
    再一次窒息般的寂静。
    “你真的不——”
    “蓝烟!”
    他打断了她,淬着雪亮的怒意和躁郁:“我请你设身处地,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假如你出去一趟回来,你女朋友兜头就告诉你,她要扔下你跑去非洲了,你怎么办?”
    “……我这不是还没有决定吗。”
    “是吗,”靳骞冷笑了声,按着桌面,胸口都可见的微微起伏:“你都把好处说的那么清楚了,我再阻拦,岂不是自私自利,耽误你的远大前程了?”
    “到底是明大让你烦了,还是我让你烦了?你不如仔细想清楚。”
    “你!”蓝烟心里一蛰,原本她还觉得自己没先告诉他,是不对,放下身段好商好量,也未尝不可。
    但他怎么能这样说她。
    “你自不自私我不知道,”蓝烟霍然站起身,水光在她眼里摇摇欲坠:“但有一点,靳骞,你不能不讲道理。你也考雅思,也准备出去交换,我拦过你一句吗?”
    视线模糊,近在咫尺,蓝烟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心里突然浮起一阵快意,有些藏了很久的话不如一次撕个干净。
    她哽咽着反问他:“我要是烦了,为什么要守着一个成天泡在教学楼实验室,期末连人影不见,将来工作还要三班倒的男人?!”
    “靳骞,我是……傻吗?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她语气里的心伤委屈,听的他都忘了自己为什么生气,伸出手想去碰她的眼泪,却被蓝烟一把挥开了。
    “靳骞,我们早该摊开说说了。我很清楚,我比你平庸很多,我没有你的本事,不像你能把所有奖学金轮换着拿一遍。”
    “我呢,一直都是好学生里的半吊子,一般人眼里的好学生,不上不下。”
    蓝烟说着,不禁往后退了步,不小心撞到了沙发,也不肯让他扶。
    她踉跄着重新站稳,看进他眼里,含泪浮起笑:“可我曾经也当过第一名——我自己记得,是怎样拼命才站到这里的。”
    我不想跟你比,我只想重新找回那个自己。
    那个曾为了高考这个目标,度过许多个艰苦光辉的夜晚,执着不懈的自己。
    “我知道,保研的话,我当然也可以顺利毕业,”蓝烟把卷在手心揉皱了的面纸,丢进垃圾桶,慢慢止住了泪:“但是我真的松透了那一股劲,未来三年,我还是会和现在一样,松松散散,或许比现在更差。”
    “我不想这样,靳骞……我真的不想。”
    她曾经身披荣光,踏进这所校园,也绝不想一败涂地地离开。
    她没再多说,垂着脸,跑去门厅穿鞋靳骞要拽住她,她还是不让,开门就跑了。
    ……
    大吵完一架,虽然累,但把藏在心里许久的自卑自负一股脑全倒了出来,也挺爽的。
    兔子似的红着眼,蓝烟只好捡校园里人少的地方,漫无目的地晃荡。
    手机振动个不停,一看陌生电话,蓝烟想都没想,就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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