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绣得并不是青鸾。
    她本来想绣青鸾来着,跟绣房要来绣图一看,这也太难了!
    最后绣了个翠鸟。
    但这只翠鸟绣得也委实很可爱,站在枝头上,微仰着头,像在跟人说话。
    宋暨抚着绣纹,衔笑端详:“为什么绣个翠鸟?”
    “不是你说我像小鸟?”她微微偏着头,嫣然而笑。
    垂一垂眸,又道:“我先回去休息了。”
    走了两步,他叫住她:“阿谣。”
    驻足,转身,她温温柔柔地看向他。
    他突然变得好像不会说话,磕磕巴巴半天,断断续续问她:“那、那个……你说我若……若当真能立下战功,当个将军或者……或者得个爵位什么的,日后……”
    猛地脸上发烫,他赶忙低下头,努力做着波澜不惊的样子,把这令他心虚的话说完:“日后……日后到娶妻之时,我能娶个……娶个什么样的姑娘?”
    虞谣心里娇笑:哎呀我知道你想娶我啦!
    面上妩媚而不失端庄:“若拜将封侯,宗室贵女、朝臣千金,大概没有你娶不到的。”
    “我若想娶一位公主呢!”
    十二分的勇气,他终于把这句话问了出来,字字掷地有声。
    虞谣浅怔,在慌张中陷入意乱情迷。
    她望着他,一字字道:“那她或许已经等你很久了。”
    第14章 宋暨好帅一将军(14)
    翌日,虞谣便交待女官,把府中愿意从军的青壮理个单子,赦出奴籍,按流程送到军中去。
    同时她拨出银钱,送去给从军者的家人,算作安抚。
    宋暨那一份她没有便宜宋大光,而是直接把他给她打的借据撕了:“赏钱没处送,咱就清账了哈!”
    宋暨没有拒绝。
    趁四下无人,他攥了攥她的手:“我会立功的。”
    她点点头:“我相信你。”
    而后她将要去投军的十几人一并送到府门口,告诉他们:“都要活着回来。”
    宋暨便离开了。看着他走出府门、看着府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虞谣忽而十分低落。
    她明知不会出事,明知这一行于他而言将会是一条步步高升的平坦大道,可现下,依旧每一根神经都为他紧绷。
    而且,她感到不适应。
    过去的几年里,她和他虽说不上每天都会见面,但只要她想见,总是可以见到的。
    她可以在吃腻了府中的山珍海味时偷偷溜去他那里开小灶,缠着他给她做两道小炒或者烤点东西;可以在烦心时跟他吐槽,他会给她出出主意或者安慰安慰她,顶不济了,还能陪她一起惆怅叹息。
    可现在,这些都没人陪她了。
    她能做的,只有想他。
    而且她真的会没完没了地想她,不是那种无时不刻的连贯地想,而是在遇到一些趣事时,她脑中的第一反应总是“要告诉宋暨!”接着失落地意识到他已不在她身边。
    相思好苦qaq……
    如此过了小半个月,军队集结完毕。皇帝下旨说要去一趟军营,为将士们饯行。
    虞谣听说这个消息立刻进宫,软磨硬泡皇帝带她一起去。
    皇帝皱眉教育她:“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要这么任性,军营不是玩闹的地方。”
    “可是我从来没见过军营的样子啊!”虞谣耍赖地抱住他的胳膊,“父皇带我去一次嘛,就这一次。”
    皇帝拧不过她,想一想,饯行时多几位皇亲国戚倒也显得更为郑重,可以鼓舞士气,便允了她的要求,还多点了几个皇子公主同去。
    这几位“皇子公主”,就是虞谣的弟弟虞翊,外加唐姬膝下的四子二女。
    是以这场饯行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隆重起来,但作为“罪魁祸首”的虞谣对此并不关心,她就是想再见一见宋暨。
    到了军中,才发现并不可能。
    穿上铠甲,人人看起来都一样。军中又纪律严明,宋暨这样刚入伍的小兵,纵使知道她在也不可能跑来找她。
    同样,以她的身份,也不好着人专门叫他。
    虞翊看出她的心事,私下问他:“我差人帮你找宋暨去?”
    虞谣想想摇头:“算了。”
    唐姬的几个子女也在,让他们看到不太好。
    待得皇帝登上高台鼓舞士气时,虞谣又振作了一些。
    她重重地吁一口气,微抬下颌,尽量让自己显得高贵从容。
    因为她想,虽然她看不到宋暨,他站作为高台下万千将士中的一个,应该是能看到她的。
    她想让他看到她好好的。
    又过三日,军队启程,奔赴边关。
    那天虞谣到底是没撑住,夜里缩在被子里没骨气地哭唧唧了一下。
    在她和宋暨感情稳定后出现得越来越少的白泽安慰她:“不哭啊乖……放心吧他肯定没事,这一战对他来说小意思。”
    自古声名大噪的将军都会有个成名战,宋暨的成名战正就是这第一战。
    有诗云一将成名万骨枯,但这一战是他一将成名,敌军万骨枯。
    这些,虞谣都知道。
    尤其是最近,为了安慰自己,《世情书》里关于这一战的两页都快让她翻烂了,全国上下最清楚战事结果的大概就是她。
    可她还是觉得忧心、忐忑、相思苦。
    过了足足近两个月,这种情绪才有所缓解。她开始慢慢适应没有宋暨的日子,每天找事给自己打发时间。
    但在愣神的时候,她还是鬼使神差地推算:大军应该已经到边关了吧?估计打起来了吧?应该已经小胜了一场了吧?
    之后的一年里,战事似乎还算顺利。
    虽然有输有赢,但赢多输少。
    失守的几城陆续被夺回,大军开始进入匈奴领地,欲给其一记重击,令其再不能进犯中原。
    然而凛冬将近之时,前线传来急报。
    其中一位将领率部打赢一场之后乘胜追击,却迷了路,继而被后方敌军抄断后路,陷入困境。
    另几支兵马此时皆在作战中,无暇营救。
    急报传入朝中之时,将士们已受困多日。
    寒冬严酷,大漠戈壁之中,每熬一日都会消耗掉无数生命。
    可朝廷也做不了什么,皇帝若下旨让其他兵马赶去救人,只会死更多的人。
    虞谣也只能祈祷,希望宋暨不在这支军中。
    可是白泽说:“你猜怎么着,正所谓无巧不成书——”
    虞谣:“闭嘴!!!”
    白泽“善解人意”地闭了口,但是虞谣已然知道宋暨就在其中了,开始寝食难安。
    .
    千里之外,边塞沙场。
    入夜时,将士们终于有了短暂的喘息机会,主要是匈奴人打累了。
    大肃将士们折回营中,留下少数人马驻守周围,以防敌军偷袭,其余的人吃饭睡觉,尽可能地休整状态。
    太累了。
    文人笔下,厮杀战场常是潇洒的、痛快的、豪情万丈的,教人读来便热血沸腾,但其实战争怎会那样梦幻。
    每个人都是刀尖上舔血。
    满目疮痍才是沙场最好的代名词。浓稠的鲜血浸满沙土,又被尸体压住,尸体之上再一层新的鲜血,又一层新的尸体。
    冬日的寒冷令尸体的腐败变缓,但血腥气依旧充斥每个人的鼻腔。在这样的环境里待得久了,会忘记花香,忘记药苦,忘记一切正常的、温暖的味道。
    宋暨盘膝坐在帐外的泥土地上,探手摸入怀中,寻出一个纸包,小心打开,拿出里面的香囊,凑在鼻边深吸一口气。
    他每日都这样做,所以香囊已有些显旧,上面绣出的翠鸟看起来都不太精神了。他便把它用纸包上,避免香气散得更快。
    仔细收好,宋暨重新捡起树枝,在地上划拉着。
    “……哥。”嘶哑的声音传来,宋暨抬头看了眼,端起手边的碗:“给你。”
    碗里是混合着野菜的面糊,在外出战大多时候都是吃这个,不好吃,但扛饿。
    不过这几天,面糊也不太扛饿了,因为军中断了粮草,余粮只能省着用。
    宋展在他身边坐下,没有接碗,摆摆手:“你吃吧。”
    宋展是宋暨的二弟,宋大光为了赏钱逼他投的军。
    在之前的数年里,他们的关系都并不好。
    不只是他,几个弟弟其实都不待见宋暨,因为他们觉得母亲过得不好都是这个大哥的错。宋大光在家中又十分强势,小孩子会有直觉性的趋利避害,潜移默化的,他们用对宋暨的冷淡为自己换来了一片安宁。
    但进了军营,他们却不知不觉就成了相依为命的兄弟。宋展慢慢觉得这个大哥挺好的,起码性子比他刚硬。
    宋暨沉默地将碗放回地上,宋展看看他面前被树枝划拉得乱七八糟的泥土地:“别画了,我们回不去了。”
    宋暨没有说话。
    宋展长声叹息:“也不知道是先饿死,还是先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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