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天耀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搓搓双手:“不会是鸿门宴吧?我胆子出了名的小,辈小人微,哪里有资格坐褚会长身边。”
    不过嘴里说着话,但是还是乖乖按照褚耀宗说的,坐到了他的下首,比褚家长子褚孝忠看起来还要与褚耀宗亲近。
    “今日不同往日嘛,商会里很多人都打电话给我,让我叫你来聊聊天,有事求人,态度当然要摆低一些。”听到宋天耀的耍宝,居然难得笑着回应了一句,往常宋天耀说些口不择言的话,褚耀宗最多是笑笑不开口,看起来今天褚耀宗的心情应该不错:“红姐,人齐了,准备开餐。”
    一家之主看起来心情很好,餐桌上的众人脸色也就显得轻松。
    红姐答应一声,转身去安排下人开始上菜,褚夫人则笑眯眯的打量着宋天耀开口说道:“几个月不见人,阿耀看起来瘦了些,外面自己做事一定很辛苦。”
    “揾钱哪有轻松的,阿耀辛苦几个月,就拿下三家百货公司两年的订单,每个月订单数额都过百万,眼见两年后就是千万富翁。”褚耀宗没有麻烦下人,而是自己把餐巾慢慢的铺开,嘴里说道:“他现在算是我们潮州后辈中最有出息的一个。”
    宋天耀傻笑着挠挠头,与褚耀宗夸奖的潮州年轻一代佼佼者完全像是两个人:“哪有褚会长讲那么夸张,我是赚少少勉强糊口。”
    褚孝信在餐桌上始终很少讲话,不时用眼睛紧张的瞥过宋天耀,可是宋天耀却与褚耀宗,褚孝忠,褚书恒几个人谈笑风生,不时讲些自己遇到的趣事活跃气氛,逗得几个女眷也不时露出笑脸,仿佛完全没有心事。
    等晚餐吃完,下人撤下餐具,换上水果甜点和茶水,褚夫人就带着褚孝智,褚孝忠老婆,卢佩莹就主动起身,离开餐厅去了后厅欣赏褚夫人新栽植的花草,把餐厅留给几个男人,大家族的女人往往都有眼力和自知之明。
    “书恒,你留下与阿忠聊聊,最近阿信制药厂生产的驱虫药似乎卖的很好,今次叫你来是想让你和阿忠商量一下,东南亚方面的供货,阿信的利康是不是可以交给阿忠的物流公司负责,阿信,阿耀,陪我去书房饮茶聊聊天,商会一些人对阿耀的生意很感兴趣,我被他们扰到头痛。”褚耀宗等女人离开之后,笑眯眯的对褚书恒说道。
    这句话直接就等于告诉两人,他要去书房谈些事,你们两个就在餐厅聊聊药品生意,不要参加。
    宋天耀自己知自己事,和褚二少一起乖乖褚耀宗身后去了书房,等恩叔亲自把房门从外面带上退出去,褚耀宗坐到座位上,脸上哪里还有之前在餐厅的笑面佛形象,脸色阴黑凶戾,简直如同积年老鬼在宋天耀面前,随时准备夺了宋天耀的魂魄。
    “你胆子出了名的小?阿耀,你知不知你做了咩事呀?”褚耀宗坐在座位上端着茶盏,用茶盖轻轻拨动着茶水里的茶叶,声音阴阴的说道:“我一直赞你醒目,有眼色,怎么今次这么不小心?你的生意已经惹了多少人眼红,你知不知?你搞出这种事来,等于是给他们正大光明割你肉的机会,你知不知阿信告诉我你做的事之后,我一下午打了几多电话出去?”
    哪怕当初利康公司正面应对章家,甚至章玉阶登门故意嚣张用话语欺压褚孝忠褚孝信时,宋天耀都没见到褚耀宗脸上会有这种神色,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褚耀宗黑脸。
    “父亲是拿你当他亲近的晚辈,不然不会用……”看到自己父亲黑着脸训斥宋天耀,褚孝信担心宋天耀心生不满,主动开口想要替父亲解释一下为什么他会动怒。
    “大佬,你不解释我也懂,褚会长拿我当子侄,不然他完全可以笑眯眯看着我的生意被别人五马分尸嘛。”宋天耀低着头好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故意偷眼打量着褚耀宗的脸色说道。
    褚耀宗眼睛盯着宋天耀,语气不善的开口:“耍宝扮傻就不用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鬼佬不拿中国人当人,你杀他可以,凭你的头脑,推迟几个月,随便就搞出几十种方法送他上路,为什么偏偏你刚刚拿下订单就动手,而且要牵扯上保良局?你真以为保良局这些人都是慈善家,大善人?那全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阴狠角色,踩着不知道多少人尸体才走到今天地位呀!”
    “您也是保良局大佬来的。”宋天耀低着头坐到褚耀宗的对面,收起之前的笑脸,语气平静的开口:“褚会长,我能有今日,是因为褚家,褚先生罩住我,不然我就算再有头脑,也不可能这么快搞些自己生意出来,您的关照我一直记得。鬼佬呢?一定要杀,第一,我阿爷脾气很犟,臭的同牛一样,他几十年的兄弟跛明被鬼佬和福利院的人害死,就算玉皇大帝护住鬼佬,他也一定动手,我总不能看着自己阿爷一把年纪因为杀鬼佬最后被绞死吧?”
    “第二,这也是个机会来的,鬼佬为了骗中国人,故意在招牌上挂了保良局的标志,英国人的红十字会,中国人的保良局,水火不容,各自收买人心,保良局刚好这次可以趁机大肆指摘英国红十字会香港分会,让英国红十字会香港分会在香港民众的印象中更加不堪,不过就算红十字会不堪,殖民政府也一定不会心向保良局,但是也不好在丑闻爆出群情激奋事,直接保下红十字会,一定要有些交代,这种情况下,与港督多少有些交情,又是英国人担任会长的乐施会,可以趁机出面渔翁得利,揾些好处。”
    “第三,我的假发生意惹大家眼红,我当然知道,今次也算是给他们一个能正面开口的机会,免得背后对我再搞些阴招出来,让我更加招架困难,不如我索性光明正大教大家一起在假发生意揾水,一举三得,何乐不为。”
    “你想把生意让出来,给大家做?”褚耀宗喝茶的动作顿住,抬眼扫向宋天耀。
    宋天耀坦然的开口:“机器我可以帮忙定,工人我可以帮忙培训,包教包会,和气生财。”
    “然后你趁机成立发起假发行业协会,自己做会长?不错。”褚耀宗脑中思索了一下,微微点头说道:“你在一个行业有话事权,定规则,规定大家按你的规矩做生意,比等着那些人乱哄哄扑上来直接抢自己生意的确要好的多,你能想到这一点,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宋天耀条理清楚的说出杀鬼佬的几条原因,让褚耀宗听的非常明白,第一是私仇,第二是得利,第三是坑人。
    让他相信宋天耀会真的好心带大家一起发财?他才不相信,不然宋天耀早就会关照褚孝信,而不是特意叮嘱褚孝信,这行生意不让他插手。
    “大家都是中国人,你肯让出一条路,光明正大带着大家进来假发行业分一杯羹,杀鬼佬牵扯保良局的事,看在利益的份上,大家的确不好再咬着你不放,不过下次不要再做这种冲动的事,帮你收拾手尾很累的,登巴道是油麻地差馆的地头,我同东莞商会的周会长打过招呼,刘福会安排油麻地差馆的人帮你的人处理干净整件事,听说你的人之前杀了油麻地探长的干儿子?借这次机会,送十万块给那个探长,缓和一下关系,你不要摆架子,亲自赏脸见见那个探长,许些好处出来,这种地头蛇,不是你自己手下养了几个就能全港通行,当然是越多越好,你没必要因为捧潮州自家人,就一定要让他们与东莞或者五邑的同僚搞太僵。”褚耀宗见宋天耀把杀鬼佬的三件事都说的一清二楚,他也就说了自己做的事,很简单,宋天耀让湾仔差馆的蓝刚在油麻地差馆的地头杀人,明显有些纰漏,他帮宋天耀把最后一点纰漏补上。
    “多谢褚会长。”宋天耀点点头,褚老头这也算是提点自己,让自己不能一直过于高调的去捧颜雄和蓝刚,那样反而会对两人不利,让自己趁这个机会与油麻地差馆的黎民佑见见面,拉拢一下关系,刚好用这次黎民佑帮蓝刚收拾首尾,把过去恩怨当成粉笔字擦掉。
    “你说的乐施会在保良局与英国人的红十字会相互指摘攻讦时,渔翁得利,这件事我是个商人,不懂太多,不过阿信的未来岳父,倒是下午在和我通电话时,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他对我讲,如果你的确有这种想法才杀鬼佬,就让你同阿信晚上把卢小姐送回家去时,同他见一面,他正思考如何替保良局出招,想听听年轻人的意见,毕竟乐施会是你帮阿信搞出来的,对乐施会的事比卢先生更清楚。”
    “卢文惠说,如果我的确想到了杀鬼佬顺便帮渔翁得利,就想要见见我?”宋天耀直接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褚耀宗点点头。
    “这算不算褚会长你对我不满,趁机找些事让我头痛?就当我未想到,不去见他得不得?”宋天耀苦笑了一下,对褚耀宗开口问道。
    褚耀宗哈哈的笑了起来:“我下午为你这点事打了都有**个电话,难道不值得你为这些个电话,出出力气咩?”
    “出,当然出,不过说起来,我又未求您帮我打电话。”宋天耀松了松领带,然后又抹了一下脸。语气认真的说道:“应付那种大人物就不能随便胡扯,必须言之有物才行,又要拿出些方法,又要帮褚先生的乐施会拿到些好处,很累嘅。”
    宋天耀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能杀了鬼佬,再累我也只觉得爽。”
    第二四七章 黎民佑
    “政治部督察刘启明,黎探长,案发现场怎么不见了?”港英警队政治部督察刘启明带着几个手下推开油麻地警署探长黎民佑的办公室,目光凌厉的开口问道。
    黎民佑懒洋洋的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慢条斯理的开口说道:“伤者送医院,死者送去太平间,物证在证物房存档,目击者也都已经找到做了调查笔录,与受伤的警察蓝刚口供一致,现在正努力调查两名绑匪是否有幕后指示者。”
    “你第一天做警察呀!”刘启明听到黎民佑的话,眼睛瞪起来突然声音加重吼道!
    刘启明带着自己手下赶去登巴道案发现场时,发现现场连照片都没有留下,连痕迹都被破坏掉,除了还有些干涸的鲜血之外,就什么都不剩,此时带着火气来见黎民佑,黎民佑又是这种态度,让他心头火气。
    黎民佑嘿了一声,打量着西装革履的刘启明和他的手下,这班人与普通差馆便衣造型不同,看起来就精明强干,黎民佑打量完之后就继续低下头慢悠悠的喝着茶水,不屑的说道:“刘督察,你的督察衔头,在这里吓不到人嘅,我四年前就被鬼佬上级要求调入政治部,花了三十万才买到不合格三个字,继续做我小小的探长,不满意?找我上司刘福投诉我喽?门在你身后,不送。”
    刘启明的脸色马上又黑了一层,不过却又无可奈何,一名英国医生在香港遭遇绑架被杀,而且还是英国红十字会香港分会总监的助理医生,英国人为了表示重视,特意从政治部抽了刘启明和几个警员来油麻地警署接手这件案子,对英国人来说,政治部里的中国警察,比起普通差馆的华人警察,要更值得信重,也更专业,基本上政治部华人警察都有过苏格兰警场受训的经历,侦破经验丰富,政治审查合格,素质和可靠程度完全不是普通差馆那些只在黄竹坑警察学校受训最多半年的军装或者便衣能媲美。
    比起本地黄竹坑警察学校出身的军装和便衣,警队政治部的华人警察们也总觉得自己比那些人更高一等,他们的专业技能,职业素质都不是整天只懂参与黄赌毒,卖官鬻爵的便衣探长所能比,就像此时的刘启明,三十岁,香港新界土著,早年就读皇仁书院,后来留学日本东京大学,参与港英政府招聘时被选入香港警务处政治部,又被送入苏格兰警场受训一年,如今已经挂上督察的衔头,抛开权力,单纯就衔头而言,比总华探长刘福还要高,如今被一个小小的咩喳探长黎民佑出口不逊,刘启明脸色能好才怪。
    可是他又无可奈何,英国人的确很看重他们这批政治部华人警察,但是也同样看重这些能为他们送上金钱的便衣,双方互不统属,虽然刘启明被抽调来调查这件案子,但是却需要黎民佑的配合,如果黎民佑不配合,他刘启明就算再是督察,在油麻地这块地盘上也寸步难行。
    “黎探长……”刘启明努力深呼吸几次之后,再次朝黎民佑开口,语气已经放轻了些:“刚刚是我有些冲动,你年纪比我大,就不好同我这个年轻人计较了吧?”
    黎民佑把茶杯放下,看向刘启明:“刘督察,公事公办也好,公事私办也好,案卷,证物,我全都可以让人交给你,不过你骂我第一天做警察,不懂保护案发现场?不如你教我好啦?”
    “哪位是刘督察?”门外,黎民佑的一名便衣手下推开门,探头朝房间内开口问道。
    刘启明转过头:“我是。”
    “外面有你的电话。”便衣打量了一下刘启明,开口说道。
    刘启明盯着黎民佑深深看了一眼,跟着对方出了办公室,时间不长,就再度回来,对几个同伴开口说道:“我们收队,案子等下b组会来接手。”
    这班人来去匆匆,黎民佑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口朝楼外望去,看着几个人上了车离开,才不屑的撇撇嘴:“等你破案?我留条毛剩给你,给英国人当狗当傻掉的白痴。”
    这句话说完不过两分钟,颜雄就从隔壁房间走了过来,他是在政治部刘启明那班人到达之后才赶到的,等那些人离开之后,才再出面见黎民佑。
    黎民佑转过身,眼神复杂的看着颜雄,这个混蛋,当初跟在自己身后小心翼翼溜须拍马,自己对他也是多有照顾,可是他有机会抱住有钱人的大腿,却完全不讲情面的杀了自己的干儿子柴花超。
    “佑哥,好久不见”颜雄朝黎民佑笑笑:“我知道过去我有些事做的不上道,您大人大量没有针对我,我感激不尽,今次过来是宋先生的吩咐,宋先生说了,晚上请佑哥你在凤如酒楼食宵夜,亲自感谢你帮手,希望佑哥你赏光,这是给佑哥手下的一点点辛苦费。”
    说着话,他扭头朝身后的阿跃看了一眼,阿跃把手里用报纸包成的纸包放到黎民佑的桌面上。
    看这个纸包的大小,黎民佑就能猜出里面不会少于十万块港币现金。
    刘福打来电话让他帮湾仔差馆的无头收拾首尾,把所有纰漏都消除掉,甚至直接破坏了案发现场,老实说黎民佑做的很不情愿,只不过他是刘福的心腹,自己大佬一句话,就算再不情愿也要做事,现在看来,那位宋天耀倒是会做人,居然肯亲自见自己讲声多谢,又让颜雄送来十万块港币。
    “佑哥,我跟你几年,柴花超也打过交道,他死掉,佑哥再收一个就是,对了,我旺角的地盘最近空出了两间鸦片馆,如果佑哥再收干儿子,我就把两间鸦片馆当成贺礼好了。”颜雄朝黎民佑笑笑:“不打扰佑哥,还有事等着我跑腿,走先。”
    说完,颜雄就转身带着阿跃离开。
    对柴花超的死,黎民佑当然很气愤,不过他气的是自己落了脸面,而不是气失去了柴花超这个干儿子,探长级的人物,哪个身边没有几个干儿子帮忙做事?张荣锦,刘福,梁沛等等各个都有,干儿子说穿无非就是有钱孝敬自己,借着自己名头在外面虾虾霸霸,如今颜雄愿意送上两间鸦片馆与自己缓和一下,那自己就再收了一个干儿子去打理鸦片馆好了,柴花超那个死鬼,还是不要再想起来,扑街不开眼,同宋天耀抢女人,死了活该,不死也没用。
    出了油麻地差馆,颜雄带着阿跃开车赶去蓝刚被送医的广华医院,这间医院是东华三院下属医院,颜雄赶到时,蓝刚已经做完了手术,中枪的腿被固定好,整个人躺在床上,四个如花似玉的靓女此时正围在病床边,对着病床上的蓝刚垂泪。
    蓝刚的精神倒是不错,颜雄进入病房时,正听蓝刚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对几个靓女说道:“我又未死,不用哭丧吧?腿中枪而已,不是被人阉掉,不会饿到你们,仍然是每周每人一次,无拖无欠,大不了**时你们坐上来动好啦,我的腰力……”
    “雄哥。”蓝刚本来正对自己几个女朋友说话,看到颜雄进门,马上住口打了个招呼,并且准备把身体靠坐起来。
    颜雄上前按住对方:“你躺着就可以,阿跃,去门外等。”
    阿跃答应一声,转身去了病房外,蓝刚也会意的朝几个女人开口:“你们几个,出去出去,雄哥有事同我聊。”
    等病房里只剩下他与颜雄两个人,颜雄才开口说道:“没事了,首尾黎民佑都料理清楚,指使两名枪手绑架鬼佬勒索的幕后主谋也已经被我安排深水埗警署的探目邓楠带人抓到,他都已经招供了,过两日正式开庭就剩下等死。”
    “幕后主谋?”蓝刚看向颜雄:“边个呀?”
    颜雄帮蓝刚点了一支香烟:“其他的事,总归都是宋先生安排,你什么都不知道最好,只是傍晚开车去九龙见女朋友,恰好见到油麻地的军装在登巴道与两人交火,才卷入战团,宋先生说了,既然死了个军装,就把表面的功劳让给死去的军装,他会等风声过去安排你。”
    “宋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好啦?”蓝刚不以为意的吸了一口烟:“边个让那家伙运气差呢?”
    第二四八章 渔翁得利的利
    “卢叔叔。”“卢先生。”褚孝信和宋天耀两人进了卢文惠的书房,对里面正坐在一把藤椅上翻看着文件的卢文惠开口打招呼。
    “阿信来了?那你一定是阿耀。”五十六岁的卢文惠,依稀能看出些混血模样,即便年纪大了,仍然风度翩翩,相貌英俊,他脸上此时还带着些酒红,站在书房里朝进来的宋天耀褚孝信二人神色自然的开口打招呼。
    “我是宋天耀,卢先生。”宋天耀对面色和蔼的卢文惠礼貌的答应了一句。
    卢文惠点点头,似乎在嫌弃自己的酒味,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才说道:“本来今晚是不准备饮酒的,不过汪文侠先生从北京今天返来,刚好遇到,所以多聊了几句,等要告辞时又遇到两个立法院的英国人,没有推脱掉饮了两杯,过来坐。”
    听到卢文惠说了汪文侠这个名字,宋天耀愣了一下,老实说,他见到贺鸿生,郑玉仝,甚至雷英东这三个后世港澳驰名的大亨时都没有这种反应。
    汪文侠,目前香港真正的爱国商人,1949年,雷英东还在东沙群岛挖海草期望挖出宝藏时,汪先生就带着香港一批人北上参加开国大典。1950年,鲜战争开始,雷英东不要说贩运禁运品,他连一条船都没有时,汪先生已经捐给中国大陆一架飞机,并且变卖香港物业购买国债,几乎可以算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香港最早站出来表态支持中国的巨富级爱国商人,如果不是汪先生故去太早,哪里轮得到雷英东在香港回归时名动香江。
    “你听过汪先生的名字?”卢文惠虽然喝了酒,但是眼力却仍然敏锐,捕捉到宋天耀听到自己话时稍怔的一瞬,所以开口问道。
    宋天耀收回心神,礼貌的一笑:“前段时间在报纸上见到过汪先生的名字,报纸上讲,汪先生这段时间一直在北京,出资建了新侨饭店,做新侨饭店董事长吗?”
    “他在香港这么多生意,也要抽时间回来转一转,和香港的朋友喝喝茶嘛。”卢文惠轻描淡写的一句略过。
    招呼了下人帮褚孝信和宋天耀送上茶水,卢文惠与褚孝信先聊了几句家常,无非是过几日与褚耀宗一起喝喝茶之类的话,他与褚孝信聊天时,眼睛余光却会偶尔看向宋天耀,发现褚孝信倚重的这个年轻人真的不简单,除了听到汪文侠的名字时有过出神的瞬间,等坐下之后就丝毫没有局促,哪怕被晾在一旁,也气定神闲,比正襟危坐在自己面前的褚孝信看起来还要轻松些。
    几句家常之后,卢文惠轻松把话题转向乐施会,眼睛也自然而然看向宋天耀:“阿耀,听阿信说,成立乐施会是你当初的想法?”
    宋天耀听到卢文惠问自己,微笑着开口:“卢先生,我只是帮褚先生做做跑腿,这种小事褚先生交给我,也是他信任我,给我机会,哪里算是我的想法,只是一些小聪明。”
    “不用谦虚,我同阿信的关系你清楚,你同阿信的关系我也清楚,没必要忌讳什么,不如同我讲讲,乐施会以后的发展你有什么看法。”卢文惠对宋天耀的谦虚不置可否,语气淡淡的望向宋天耀。
    今天发生的事,他已经全都知道,既然宋天耀能出现在他面前,就说明那个鬼佬医生的事已经收拾干净,没有牵扯到宋天耀,既然宋天耀是清白的,那就可以聊聊明天和以后会发生的事了,所以卢文惠才有意见一见宋天耀,尤其是宋天耀能想到借这次用保良局与红十字会冲突,乐施会渔翁得利的事之后。
    “不瞒卢先生,我是在褚会长家里用过晚餐之后,去了几家大医院与医生护士聊聊天,然后才敢来见您,目前香港拥有公立,私立医院大小几十家,每年血液需求量要三四十吨,可是实际上所有医院能够购买,捐献并且投入使用的血液重量,每年不超过十吨,需求量大,血液紧缺,香港却没有一处能为各大医院供应血液的机构,这种机构,本来该由英国红十字会香港分会出面发起成立,不过如今,我觉得乐施会似乎可以成立这样一个机构,并趁机把这个机构纳入乐施会与殖民政府医务卫生署双重管辖范围,乐施会前期出资建设,政府医务卫生署负责管理指导。”宋天耀目光清澈的望着卢文惠,开口说道。
    卢文惠在宋天耀说出最后一句乐施会与政府医务卫生署双重管辖范围时,一双眼睛马上就亮了起来,之前那点酒气消失的一点不剩,问题问的又快又急,似乎像是宋天耀一下挠到他的痒处,让他来了兴致:“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为什么是双重管辖,而不是乐施会自己全权负责这样一个机构,几十家医院,乐施会自己作主不是更好?”
    褚孝信看到卢文惠上钩的模样,在旁边恨不得站起来对自己未来岳父大吼一句服不服!
    阿耀这扑街就是有这种本领,吃完晚餐出了褚家,没有先来见卢文惠,开着车跑去几家大医院,一本正经的与急诊中心的护士,医生闲聊,留在车上陪着卢佩莹的褚孝信还以为这家伙准备去泡护士,没想到是去了解消息。
    还没见到卢文惠,就能想到卢文惠会问什么问题,褚孝信自问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可是宋天耀却就有这种临时抱佛脚,拿出来让别人大吃一惊的本事。
    “卢先生说笑了,几十家医院的血液供应,乐施会当然吃不下,太贪心容易蛋打鸡飞。”宋天耀没有在卢文惠这种人精面前兜圈子,老老实实的说道:“乐施会就算是暂时有英国人做会长,再算上红十字会一时爆出丑闻,也不可能自己吃下,那可是为全港医院提供血液的机构,全港医院几十家,如果乐施会自己吞下去,那岂不是就是另一个医务卫生署?政府不会同意的,而且,乐施会就算自己吞下又没有被撑破肚皮,收获了什么?什么都没有。而双重管辖,让政府得到名义管辖权,实质运作交给乐施会负责,只要前期稳定发展,就算后期港府想要卸磨杀驴甩开乐施会,也会尾大不掉,以后这个机构,就永远是政府有名义管辖权,乐施会有实际管辖权,政府再想收回都不可能,等乐施会把框架结构架设好,运作一段时间后,就算乐施会交给医务卫生署,他们也运转不起来,而这个拥有半官方的机构,比起单纯民间慈善机构,更能提高和扩大乐施会的影响力。”
    听完对方的话,卢文惠总算明白为什么面前这个年轻人能这么快崭露头角,把利康做大,把褚孝信捧上太平绅士的位置,并值得褚耀宗亲自下午打电话,在保良局方面和自己都提前打了招呼。
    这个青年把人心时机都分析把握的过于老道,不逊那些在商海政界打滚多年,正值巅峰的精英。
    这番话中,宋天耀已经说的再清楚不过,乐施会渔翁得利的利字,就是把乐施会这一个民间慈善团体的下属机构发展成半官方的机构,乐施会继续保持民间机构的独立性,但是下属机构却有半官方的身份。而且这只是开始,只要后续运作得好,逐渐扩大规模并不断进取的乐施会,未来影响力的确不可估量,至少在招纳想要用慈善换取社会地位的有钱人方面,让英国人认可却又是中国人主导的乐施会,不会比保良局逊色,比保良局可怕的是,乐施会发起人褚孝信今年才二十五岁,不是那些保良局一把年纪的大佬,只要褚孝信不出现大的纰漏,乐施会在他手里至少还能被牢牢握住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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