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玉麟等人把那副逆水行舟图送来了之后,下车带着自己的助理陈福,走路上了半山处周锡禹的花园洋房,比起英国鬼佬喜欢太平山顶,中国人更注重风水,哥赋山克顿道的风水应该非常好,因为粤商三位大佬在发迹之后,都把住宅选择建在了哥赋山半山区。
    周家的佣人可能早就得到了周锡禹的吩咐,看到章玉麟后,直接引着对方向周锡禹的书房走去,陈福也有佣人带去耳房休息喝茶。
    在章玉麟来周家的路上,周锡禹已经把电话里的事对坐在对面专心等着周锡禹动手烹茶的褚耀宗,只是看褚耀宗那虔诚表情,完全没有潮州商会会长的气度,一身灰色麻布长衫,双眼盯着炉上铜壶里正要煮沸的泉水不动,十足茶寮老饕做派,像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也就在这时,周家的管家带着章玉麟走了进来,章玉麟脸上带着得体笑容,规规矩矩和两位长辈打完招呼,入座之后才说道:“周会长得了道光年间的好茶,恰好被我知道,特意来讨一杯尝尝味道,我在观英茶轩也只是尝过一次宣统年间的茶饼。”
    等看到铜壶水沸,章玉麟也有闭口不语,与褚耀宗一样,安静的等着主人亲自动手烹茶,周锡禹把淋壶,湿杯,洗茶,投茶,泡茶等一系列工序都做完,帮三人分好茶,各自赏完了杯中红油透亮的茶汤,和茶汤上方那薄薄一片状若祥云,只有上等陈年普洱才有的陈香雾之后,周锡禹才端起茶盏:“请,请茶。”
    褚耀宗此时表现的比章玉麟要急的多,端起来先是闻了闻香,这才把茶水入口,尝过味道,整个人似乎才从那个茶寮老饕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见周锡禹和章玉麟仍在细细品着口内滋味,已经先开口,语气如同好胜的青年一般:“不如我上次请你饮的好。”
    周锡禹仔细尝过之后,居然认真点了点头没有反驳,不过也不肯服输:“味道的确与你上一次那块茶饼略有不如,但是年份比你那块久,道光年间,你那块是光绪嘅。”
    香港开始流行饮普洱茶已经有很多年,主要是云南的普洱茶价格最便宜,被大小茶楼茶寮都用来充作免费茶使用,后来普洱茶价格上涨,茶楼也不再提供免费茶水,但是却把香港人喜欢饮普洱茶的这个习惯培养成熟,有钱华商饮茶不仅要讲普洱茶饼的味道,产地,原茶种类,又开始以陈为贵,年代越久远的普洱茶饼,价格被炒的越高。
    又连续饮过几盅茶之后,周锡禹看看仍然面带微笑不动声色,低头饮茶的章玉麟,微微点头,对褚耀宗开口:“我刚刚同你讲的事,你记不记得?”
    “玉麟呀,刚刚周会长把你电话里讲的事对我说了一遍,你是讲,全港药业公司的货仓都被海关仲有英军查封?不是章家一家?”褚耀宗得到周锡禹隐晦的认输态度之后,这才看向章玉麟,慢慢的问道:“海关查货,同阿信的利康有什么关系?那利康的货仓也已经被查封才对。”
    章玉麟苦笑了两声:“褚会长,我年纪我这点浅末道行在您的推手面前可撑不住多久,总之今次是章家的错,阿良与信少因为喝醉酒吵了几句,阿良就好像小朋友打架一样幼稚,把利康那批加力子公司的驱虫片提前截下。的确是阿良做的不对,我让阿良登门道歉,那批药原价转给利康也就是了,要不要驻港英军,海关,差佬全都出动,再配合乐施会成立仪式,在港督夫人面前不留情面丢章家的丑?这都不止,仲有大小报馆记者准备明日见报。”
    “嗯。”褚耀宗望向章玉麟:“周会长特意让你在我来他家饮茶时登门,无非也是想让你亲口听我讲一句话,那我就讲,这件事与褚家,潮州商会都冇关系,只有阿信算啦,总之等”
    就在这时,褚家的管家恩叔快步走了过来,匆匆对周锡禹和章玉麟说了声对不起,就俯身附耳在褚耀宗身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褚耀宗随着恩叔几句话说完,一双眼睛就定在了章玉麟脸上。
    而章玉麟被这个眼神盯的几乎打了个冷战,手里正端的茶盅微微一颤,带起了一圈涟漪!
    之前如同个潮州和煦长辈般的褚耀宗,此时仍然是那副不起眼的麻布长衫装扮,眼神却锐如鹰隼,凌厉阴戾,杀机暴现,只是一个突兀变换的眼神,就让章玉麟后背泛起寒气,仿佛自己被一个积年老鬼盯上,随手准备出手勾了自己魂魄夺命。
    “”章玉麟再也沉不下心境,嘴巴都已经张口,想要问一句褚耀宗为什么突然翻脸,而周锡禹此时却轻轻巧巧的拎起铜壶,用沸水冲烫了一下三人面前的茶具,袅袅升腾的水雾,隔断了褚耀宗的视线,也让章玉麟迅速回过神松了口气,周锡禹瞥了眼褚耀宗,淡淡开口:“褚会长,你这个茶中老饕,不是要等玉麟一个晚辈提醒你,茶冷了,请茶这种话吧?”
    褚耀宗慢慢收回眼神,缓缓从座位上起身:“家里来了一个潮州晚辈,我去见见。”
    周锡禹和章玉麟都起身相送,褚耀宗在恩叔陪同下出了书房,就转身让两人留步,笑眯眯的脸上再难找到刚才那种凌厉眼神,和煦的开口说道:“玉麟多陪周会长坐一会,仲有,下次同人讲话,唔好遮遮掩掩,我一把年纪,容易俾你们这些年轻人突然搞出的消息吓到。”
    说完之后,褚孝信就带着恩叔朝着周家前院正门走去。
    章玉麟跟在周锡禹身后回到书房,这次没有了外人,章玉麟直接对周锡禹问道:“周会长,刚刚多谢,只是不知褚会长的态度为什么变了。”
    周锡禹坐回自己的位置,望向仍然立着的章玉麟:“玉麟仲是少了些历练,如果你大哥二哥在场,一定不会再问这句话,我要是没有猜错,你大哥二哥去了澳洲,你又在我这里饮茶,那就只能是你家的玉良,瞒着你对利康做了些不上台面的事,而且有些过火,不然褚家大管家不至于连这点耐性都没有,特意进来报信,褚耀宗听完消息之后那一眼就是诈你,你与这种老家伙打交道的经验不足,一下就被诈出来了,表情分明是告诉他,你不知情。不用陪我这个老家伙了,回去看看玉良搞了什么鬼。”
    章玉良接到潘律师传来的加工盘尼西林包装的那家工厂被警方查抄的消息时,正在尖沙咀一处上海商人自己洋房改的会所里,不过却不同在石塘咀的春和私人俱乐部,这处会所大厅此时虽然男女都有,但是大多数男人都在低头翻查各种资料,不时开口也只是小声交谈,女人也都是女佣装扮,安静的立在客厅角落。
    就连章玉良也坐在这处私人会所巨大的客厅里,一张不符合环境的木桌前,手边是一杯凉透的咖啡,手里钢笔不断在纸上勾划,嘴里也不停:“把1950年12月市值前三十名的股票资料拿过来,建文,我这份已经整理好,你拿去小间让葛经纪看一下。”
    整个大厅里有七八个男人,除了章玉良之外,其余男人也都和他年纪相仿,也都在埋头查着资料,不时有年轻男人开口用上海土白吩咐客厅里的女佣帮忙续咖啡或者送些小点上来充饥。
    大厅靠近正门的地方,代锋和其他几个年轻青年百无聊赖的坐在沙发上,代锋在看报纸,其他几个有的把玩着匕首,有的则聚在一起安静的斗纸牌。
    就在这时,潘律师的电话打到了这处会所,潘律师不仅把包装加工厂被查抄,老板和工人全部被差佬拉走的事说了出来,还把乐施会今日成立,褚孝信是发起人之一,乃至捐赠现场,贝斯夫人说出欧洲海岸公司恶意抢购利康需要的原材料这件事,也都说了出来。
    章玉良把手里的钢笔啪的一下扔掉,怔怔呆了几秒后,安静起身走到洗手间,锁死房门后,一拳砸在了整洁的大理石墙体上,望着洗漱镜中的自己,哪有之前在客厅里温润如玉的斯文气质,此刻眼神凶狠怨毒如狼!
    “褚孝信!仲有呢个叫宋天耀的秘书!这一局玩的好劲!”章玉良瞪着镜中的自己:“章玉良,你个蠢货!被人骗了一步,之后步步走错!”
    过了最初的狂躁之后,章玉良拧开水喉,用冷水泼了泼脸,用湿着的手用力捋了捋头发,深呼吸几次,开始把整件事从大脑里开始串联。
    不用说,当初褚孝信那一席酒宴,那一杯残茶,是设计好的,这样宋天耀登门见自己,才能在自己的逼问下,顺理成章的说出制假贩运的事。
    乐施会更是宋天耀早就做好的计划,甚至是乐施会计划出炉之后,才会设局针对自己,这个叫宋天耀的扑街算的好远。
    也就是说,之后自己针对那批驱虫药做的所有事,包装也好,用妻弟和子侄名义注册的公司也好,甚至是准备从聂伟胜手里过几日圈来的三百六十万港币,都可能暴露。
    一批加力子公司的驱虫药,奈何不了章家,但是现在警方突然查抄了包装工厂,这说明宋天耀准备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挑你老母。”章玉良瞪着镜子慢慢骂出一句:“我做了这么多,不能因为你一个宋天耀毁掉,章家现在还不是乱的时候,我也不能因为你半途而废。”
    章玉良擦干净双手,走出洗手间,对客厅沙发上看报的代锋低声叫了一声。
    代锋长身而起,走到章玉良的身边:“章先生。”
    “去安排几个生面孔做掉利康那个叫宋天耀的秘书,越快越好。”章玉良说道。
    代锋微微点头,转身朝外走,话语里轻松自信:“晚饭前一定做好这件事。”
    章玉良重重吐出一口气,这盘棋不可能是褚孝信那种人布的,宋天耀死掉,自己就不会暴露,章家生意也不会受到干扰,最后无非是用钱摆平而已。
    杀掉区区一个秘书,在香港,不是什么稀罕事。
    第一二七章 动手
    高佬成今天忙的满头大汗,此时总算能缓口气端起碗茶止渴,自己堂口的揸数白纸扇盲公石在旁边正打发手下兄弟盯紧码头海关的那些中国人,咸鱼栓那扑街又好像风一般来回穿梭几次,把宋天耀叮嘱的事交待过来,这种纷乱无序却又与江湖厮杀无关的琐事,让高佬成这位双花红棍认为哪怕让自己去码头砍人也比帮宋天耀处理这些琐事更爽利。
    “难怪我只能做打仔,挑他老母,做糖,码头,海关,仓库,赠药,这些事全都要我去安排人做,我就已经头疼的要死,真不明那位宋秘书把这些在脑子里转动时是乜鬼样子,难道他不会觉得累咩?喂,盲公石,你做白纸扇,也算是堂口的秘书,同我讲讲,秘书是不是都这么犀利?”高佬成伸了个拦腰,慢慢从栈道边缘坐下,两只脚垂在水面上,上半身朝后仰倒,直接躺在了码头栈道上,双手枕着后脑问自己旁边的堂口揸数,白纸扇盲公石。
    盲公石并不是真的瞎子,而是少年时被父亲带着走街串巷唱过几年盲公调,所以如今得到了这样一个花名,能在福义兴双花红棍高佬成身边做揸数,头脑必然是灵醒的,至少要比宋天耀赞过的高佬成要看的更远几分才行,听到高佬成的问话,有些枯瘦矮小的盲公石很没有智囊气度的抠了抠鼻孔,弹飞一块鼻屎,顺便蹲下在高佬成的衣角上抹了抹手指,这才说道:“秘书是为那些大老板大捞家出谋划策嘅,师爷揸数就好似我这种,勉强比你们这些拿命揾钱的家伙聪明些,看得懂海底,懂得些算学就足够,点能跟那些大老板的秘书比,你上次不是讲,那位宋秘书眼都不眨一下,就把红棍雄卖去了沙头角,结果红棍雄那家伙仲要对信少感恩戴德?从事发到第二日中午,才不过一晚加半日时间,整件事就妥妥当当,全港出嚟行打着白纸扇旗号的,算上我自己,一晚上也未必做的这么漂亮,更何况人家又懂英文,又懂做生意赚钱,这就是人家能陪着大老板寻欢作乐,我只能陪你个打仔在码头吹风。”
    “蒲你阿姆盲公石,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你老豆一样的盲公,你当我白痴是不是?我躺在这里两只眼瞪这么大,你以为我是瞎的?你敢把鼻屎抹在我衣服上?想死呀?”高佬成对蹲在自己旁边的盲公石骂道。
    不过嘴里虽然骂,但是身体却没有动,仍然保持着躺倒的动作。
    他和盲公石已经很多年的交情,初识时两人还都只是福义兴四九仔,一起因为香港沦陷逃回大陆,又一起因为香港重光再回香江,多少次出生入死并肩而立,让高佬成都已经懒得因为对方这个小动作去抬手和对方打闹,盲公石也不会畏惧自己的双花红棍名头就有所收敛:“我都未见过别的堂口有揸数同你一样,眼看三十岁,仍然和小孩子一样,码头上这么多兄弟,看到揸数朝堂口大佬衣服上抹鼻屎,到底是你丢脸仲是我丢脸?”
    “你又有事做。”盲公石朝远处岸边望去,嘴里说道:“因为咸鱼栓又一次冒出来。”
    高佬成一个挺身的动作,从栈道上坐起来,顺着盲公石的目光望去,果然,一身马甲衬衫的咸鱼栓,毡帽已经攥在手里当扇子,边朝这里跑边扇着那颗油光闪闪的光头:“成哥,宋秘书话让你”
    咸鱼栓跑到高佬成和盲公石身边,才压低声音把后面的话讲出来:“宋秘书让你揾差佬,抄北角一处工厂,连人带货,仲要带着照相师去拍照。”
    这番话已经说的有些颠三倒四,高佬成皱着眉打量咸鱼栓这个老四九,倒是盲公石看了看附近没有人,用力拍了下咸鱼栓的光头,在旁边开口:“扑街!你是不是晒昏头,是不是给你个铁皮喇叭让你满世界去喊,你大佬惹皇气?”
    咸鱼栓捂着光头,喘了几口气赔笑说道:“是我讲错,是我讲错话,是有人报警,差佬去抄工厂,成哥带人去做良好市民帮忙,仲有照相师路过帮忙拍照留念。”
    “知道。”高佬成眉头几乎拧成一团,沉思片刻对盲公石说道:“我去揾无头出来,这家伙既是潮州人,又同警队鬼佬关系好,他带队稳妥些,我带十几个人过去北角工厂帮忙,你帮忙找个照相师傅赶过去拍照,照片洗出来你贴身放好。”
    咸鱼栓已经喘匀了气,见高佬成和盲公石都已经听清楚,转身就要原路返回。
    “喂,你喘口气再走嘛,赶着送死呀!帮社团做事都不见你个扑街呢般卖力,小心点,毛毛躁躁。”看到咸鱼栓转身就跑,后面的盲公石叮嘱了一句。
    “多谢石哥关心,我冇事嘅。”咸鱼栓一边跑嘴里一边回应了一声。
    高佬成虽然搞不懂宋天耀的打算,但是执行力却足够,亲自去了一趟中环差馆,拜托同为潮州人的便衣蓝刚帮忙抽了七八个军装,再由福义兴这边安排十几个小弟就直扑北角,动作迅速的抄了北角那家为章玉良正加工盘尼西林包装的工厂,盲公石则安排照相师傅为工厂里那些假冒包装,工人,警察等等全都拍了一遍照片,亲自护送照相师傅回了照相馆冲洗照片。
    蓝刚和高佬成把工厂的人和货都押去差馆时,章玉良的私人律师潘律师已经搞清楚外面这些消息,打给了在尖沙咀会所的章玉良,得知工厂被查抄的章玉良亲自开口,要做掉宋天耀。
    赵美珍用木屋区时家里常用的那个硬木门闩把房门顶住,又让宋雯雯拎了一大桶水卡在门闩后,自己用力的推了两下门闩,门闩都纹丝不动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回客厅的椅子上,愣愣的看着此时客厅桌面上那个多宝盒,多宝盒旁边,还被赵美珍放着把厨刀。
    娄凤芸在旁边用借来的算盘噼啪噼啪打的清脆,最后双手猛的一抖算盘归零,这才抬起头对赵美珍说道:“珍嫂,算了四次,人头钱是七千七百二十块,酱油钱两百一十三块七毛五分,一共是七千九百三十三块七毛五分。”
    “那个阿芸,你腿上伤都未好,休息下啦。”赵美珍刚坐稳,听到娄凤芸的话就马上站起身,从厨房端来一碗凉茶送到娄凤芸手边:“饮杯凉茶静心去火。”
    “谢谢珍嫂。”娄凤芸端起凉茶喝了一口,见赵美珍眼睛都不眨,紧张兮兮的盯着桌上的多宝盒,笑着说道:“放心,珍嫂,不会有事。”
    “你年纪轻,不懂,人心都是坏嘅,见到钱,两只白眼马上就变红眼,一颗红心马上变成黑心,财不露白嘛,现在你把钱拿出来给街坊看,他们信了我的话不假,但是肯定也会有有心人惦记这笔钱。”赵美珍对娄凤芸说道。
    这个小寡妇拿钱出来在那些街坊八婆面前替自己保全脸面,众多街坊闭口不语鸦雀无声的样子,的确让赵美珍心中就好像吃了颗顺气丸一般爽利,但是随之而来的是,整个人开始紧张起来,这多宝盒里的几万块,如果真的是被有心人盯上,大部分街坊又去了献花,整条街大猫小猫都不见三两只,自己几个人被杀人劫财时喊救命都冇人应。
    所以赵美珍特意打发了自己丈夫过海去九龙,让他去帮忙请陈泰过来,陈泰能打赵美珍已经知道,来抢劫的再恶,也恶不过码头上那些打手,陈泰能一个打十几个,应该没问题。
    可是丈夫去了已经几个小时,连献花的街坊都已经出发,陈泰的人影都还未看到,眼下整条太和街空空荡荡,让赵美珍一颗心忐忑不安,所以才翻箱倒柜找出门闩顶门,又把厨刀放到桌面上随时准备和人拼命。
    她在木屋区见多了抢劫伤人盗窃等等这些事,香港这种地方,只要不是那些有钱的中国人和洋人被抢劫勒索,穷人报案指望警察能帮忙破案,不如指望自己儿子将来长大成人去做港督。
    “死鬼,让他帮忙揾个人都做不好!”赵美珍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了两次,就忍不住继续骂自己的丈夫宋春仁。
    “咚咚咚!”一连串脚步重重踩在楼梯上发出的声音,让房间内的娄凤芸都忍不住皱皱眉,宋家人也好,师爷辉也好,之前从没人会这样走路。
    赵美珍更是动作敏捷的抓起桌上那把厨刀,双手拔刀握在胸口处,紧张的望着自家房门。
    “砰砰砰!”房门被人从外面重重敲响,师爷辉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有些变了腔调:“开门!开门!”
    随后,宋春仁的声音也在外面响起:“快开门!快点呀!”
    陈泰的声音在最后响起,雄浑有力:“不用怕,仁伯,我守在楼下,我的兄弟已经去叫人,放心,就算来的人再多,我也不会让他们闯进去!”
    第一二八章 大祸?
    油麻地义发麻雀档的巡场头目,和胜义双花红棍黑仔杰脸色阴沉的坐在尖沙咀云招茶寮里,慢慢的喝着茶水。
    黑仔杰今年二十七岁,生的相貌端正浓眉大眼,只是常年练武暴晒,一身皮肤成了古铜色,比起寻常人看起来黑了不止一筹。
    香港的赌档讲究非黑不开,非黑不用,又讲究赌档十三层,非黑不开非黑不用,字面上就很容易理解,开赌场的人必须有江湖身份,在赌场里做工的人,也必须是同门兄弟。
    至于大档十三层,是指一间赌档由上至下共有十三种职务,赌档第一层自然是老板,被称为股东。
    第二层是负责替老板打点处理赌档对外交际各种事物的人,包括江湖救急,差佬登门等等应酬,为人必须交游广阔,八面玲珑,江湖上面子十足,这种人被称为交际。
    第三层是专门负责赌档内部大小事务,每日替股东和交际在赌档里看管照顾生意的人,被称为总管。
    第四层就是赌档内部专职械斗厮杀的打手,一旦任何冲突恶化到需要武斗,就由这些赌档内的打手接管,这种人在赌档位列第四层,被称为巡场,巡场中最恶最能打的人,就是巡场头目,也是一间赌档对外表示强硬的招牌,往往一间赌档的人遇到麻烦时,爆出本处巡场头目的花名,就能震慑住前来搞事的人。
    但是偏偏,义发麻雀档的巡场头目黑仔杰前两日有些私事没能出现在赌档,赌档就被个来历不明的人物踢了招牌,一个与黑仔杰分属同门的赌客,居然被对方敲落了满嘴牙齿,仲有一个兄弟被一腿踢的足足两日爬不起床。
    这让黑仔杰比被人当面扇耳光更让人觉得难堪,九龙油麻地这种风云地,一向是福义兴的地盘,此处属于和胜义的一些产业,全都是他黑仔杰用手里一对笔架叉和一干兄弟硬生生打下来的,这块地盘有多大,是他和他手下兄弟用自己手里的刀与胸口的鲜血来丈量出来嘅,连福义兴大佬金牙雷最后为了避免死伤过多,都默认了这一小块地盘让给了和胜义,现在居然冒出个无名无姓的扑街搞事?不把他做掉,自己仲有脸面出现在油麻地?
    好在赌档一个擦鞋童说见过那人在尖沙咀这片上海人住的地区出现过,所以黑仔杰已经连续两日守在这块住宅区,当日在赌档见过那人的兄弟和相熟的赌客全都派出去,在附近的街道上不分日夜,寻找那人的动向。
    “杰哥!杰哥!有兄弟见到那家伙了!”
    已经下午四时多,一个黑仔杰的手下从外面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还没等他看清楚黑仔杰坐在哪一桌,黑仔杰就已经起身站到了他面前,手腕一翻,两把齐肘长,三尖锋利的笔架叉已经出现在双手中:“在边度?”
    “那家伙出门就上了车,不等我们兄弟反应过来,车就已经开走,但是人一定没有认错,出来的房子也都记下。”手下也学着黑仔杰的动作,从后腰处拔起西瓜刀握在手中,语气肯定的说道。
    黑仔杰磨着牙齿说道:“叫兄弟们集合,去那家伙住的地方。”
    等黑仔杰赶到这处上海人住的洋房的前一刻,章玉良刚好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得知宋天耀设局的消息之后,没有心情再去忙那些工作,留下赶来见自己商议对策的潘律师帮自己整理桌上的资料,他则提前走了出来,准备先赶回章家,看看自己三哥是不是仍不知道自己委托工厂加工盘尼西林包装的事。
    他刚离开,黑仔杰就带着二十多人持着凶器赶到,洋房的铁艺大门在里面被佣人反插着,黑仔杰甩掉身上的汗衫,赤着上身迎着大门几步助跑后,一个拉拽动作,干脆的翻身跳了进去,把大门从里面打开,对走进来的诸多手下说道:“里面的人不管什么身份,女人让她们闭嘴,男人全部砍翻,房子替我淋上火油放烟火。做嘢!”
    二十多名和胜义成员挥舞着武器,朝着洋房正门处扑去,里面几个打纸牌,与代锋身份类似的青年听到外面的动静,刚刚来开房门,迎面就是几把斧头或者西瓜刀兜头劈来!
    几人朝后一退,和胜义的人马上趁势涌进了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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