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耸了耸肩笑道:“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她穿着毛茸茸小外套,胳膊撑在露台栏杆上,往下看,看似不经意的问句其实都已经在脑内演练好几遍了:“原来你妈是方笙啊,那岂不是星星馆都是她捐的?怪不得是校内没人敢惹的校霸。”
    傅从夜也撑着胳膊:“原来你爸是元令羽?”
    他俩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昏暗,傅从夜余光里看到阮之南转头过来,她对他挑了挑眉:“怎么了?”
    傅从夜勾起嘴唇:“怪不得是校内无人能敌的校花。”
    阮之南笑起来:“牛逼牛逼。”
    傅从夜:“佩服佩服。”
    阮之南:“你说你名字里有个夜,你妈的企业还叫星星商城, 是不是就因为你?”
    傅从夜有点难以启齿:“我小名就叫星星。”
    阮之南瞪大眼睛,又笑了起来:“星星?那我叫狒狒好了。哈哈哈哈哈哎呀开玩笑啦,这小名也太可爱了,听起来像个漂亮小姑娘的名儿。”
    傅从夜就知道自己会被她笑话,斜过眼去。
    阮之南笑的促狭:“我要唱歌了。”
    傅从夜立刻道:“不许唱!”
    阮之南:“你怎么知道我要唱什么。”
    傅从夜:“就你那个跟我爸一个时代的曲库,我还能不知道你要唱什么?”
    阮之南作势要开口。
    傅从夜立刻上手捂住她的嘴。
    阮之南被他捂着, 闷声道:“大哥我化妆了的, 能不能别乱碰女孩子的脸!”
    傅从夜:“哦哦我忘了。”
    阮之南有点气鼓鼓:“忘了我是女生么?”
    傅从夜想笑:“忘了你这么天生丽质的人还要化妆。”
    阮之南抿着嘴笑起来, 张口就唱:“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
    傅从夜无奈扶额:“……别唱了。”
    阮之南拼命搜索她的过时中华小曲库:“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傅从夜:“……”
    阮之南还没放弃:“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爷爷想起妈妈的话……哎,这歌有问题啊,为啥爷爷要想起妈妈的话?”
    傅从夜实在绷不住了:“是夜夜想起妈妈的话!”
    阮之南就在这儿等着他呢:“哇,是你想起了妈妈的话!”
    阮之南笑的身子乱抖,傅从夜听她笑出鹅叫,也真的忍不住倚着栏杆笑。
    这种破梗,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啊!
    为什么他就停不下来!
    俩人就跟个傻子似的笑半天,阮之南道:“不过你妈看起来真的像个五官温柔的女强人。但你为什么没跟你妈过?”
    傅从夜想了想:“因为是她先不想要我的。”
    阮之南一愣:“她不想要你?”
    傅从夜手肘撑在围栏上,侧脸的线条映衬在夜色里:“小时候的事儿了,她没明说,但我就是能知道。”
    阮之南:“为什么啊?你一看就是家长都喜欢的那种好孩子呀。”
    “因为我小时候,就像现在的左麦一样。不过我不算是病,就是有点晚熟或者发育迟钝那类的。我长大就好了。”傅从夜轻声道:“但命运就是这样睚眦必报。她也有不成熟的时候,而当她长成了一个学会爱的母亲了,她就有了左麦。她……没有要那个假得病的孩子,却又生了一个真正得病的孩子。”
    “这是什么意思?”阮之南凑过去:“那左麦是跟你一样,长大了就好了?还是说她并没有你那么幸运……”
    “威廉氏综合症。”傅从夜说:“方笙早些年做了基因检测,病是来源于她。你记不记得上学期学过的,常染色体隐性遗传。”
    阮之南这个学渣绞尽脑汁:“就是说父母有一方有病,但自己不显现病?”
    傅从夜:“只是男孩得病几率很低罢了。这病其实很少来源于遗传,大多数是突变,而方笙就是那个很少的特例。左麦的病是从她身上来的,所以方笙再也不愿意生孩子了。威廉氏综合征早期就是智力有问题,学语言很慢,容易烦躁等等,大了还会无戒心,无自主喜爱别人,大几率还会有高血钙,饮食困难等等。”
    阮之南忽然反应过来:“那你说你妈妈是想要让你继承家业,照顾妹妹么?”
    “她是这样想的。”傅从夜看向在天空横扫的灯柱,说:“其实也挺公平,她把一切交给我,以此交换的是让我照顾左麦一辈子。”
    阮之南:“你不想要这样?我觉得你不是不想照顾左麦,而是不想按照她给你安排的轨迹走。”
    傅从夜回头看她:“外人看来都是好的。多少人羡慕你今天的登场亮相,但你自己才知道这事儿带给你的情绪和影响。”
    凉风吹拂,阮之南发丝有点散乱,他们俩之间很安静,后头会堂里偶有主持人的声音嗡嗡的传来,阮之南正要说话,却听见一阵笑声。
    在他们不远处稍下层,也有个露台,灯光通明,似乎有十几个年轻男女在那儿笑着聊天玩手机。
    年纪看起来也都二十上下,打眼过去也是华服,阮之南眼尖,瞥见一些在灯光下闪耀的珠宝配饰,昂贵裙包。
    可能是一波京圈真正大少爷大小姐吧。
    阮之南看着他们,笑道:“不过这次慈善盛典,也算是能把帝都各界都撺掇齐。我这种没家室没底蕴,跟着靠脸吃饭暴发户,竟然也能来吃吃喝喝。不过总比那些三线小明星强点。”
    傅从夜也没反驳她,他知道阮之南话里并没有什么自卑或不甘。
    阮之南转头道:“我记得你爸是大院的。”
    傅从夜:“你不也是大院的?”
    阮之南笑起来:“大院之间区别可大了多,从搞水利工程的职工大院,到我外公外婆那种警察家属大院,跟你爸那种西樵胡同的可不一样。”
    傅从夜瞧了她一眼。
    他越发觉得,阮之南天天虽然顶着傻笑,一副问不知的没脑子模样,可一点都不傻。
    阮之南耸肩:“我爸跟我说的。傅鹭是这个出来的,二十岁出头就是北边影视圈子的中心之一,当年都围着他绕。”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手机上“肥宅快乐水”的红字。
    傅从夜现在想了想,也觉得天天在网上卖蠢的阮翎,也绝对是人精了。这儿有时候不比其他新兴城市,影视圈立足真要是哪边关系都不沾,想立起怀北娱乐这么大的公司可不是容易的事儿。
    阮翎虽然早年是拍傅鹭的电影出名的,但他本身没借傅鹭这种人的力,是真的跟一群同样一穷二白的演员导演一起,白手起家起来的。如今娱乐圈这种资本流入的大池子,阮翎都算是圈内不可复制的存在的真新贵了,但他并不往已经成型的核心圈子里走。
    阮翎所谓有了钱就要拍偶像傅鹭的作品,恐怕主要是为了拽傅鹭这样的人再进圈。
    像傅鹭这种的当年金手表大院子弟不少,后来成京圈娱乐行当漩涡中心的人也有。傅鹭虎落平阳十几年,另一位当年跟傅鹭针锋相对的同属大院子弟的影视圈人士混的后来居上的,如今已经退居幕后当大佬了。
    就是这个后来居上的大佬,年少溜冰混迹玩的太凶,五十出头身体就已经跟条老狗似的,这几年几乎大半时间住在医院,管事儿的脑子自然不如从前。果然这位进医院的大佬一撒手,下头就暗流涌动了,各大诞生不过二十年的互联网巨型集团纷纷下水,往中心地带搅和。
    傅鹭自己虽然跟西樵胡同那边的傅老爷子都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了,但毕竟还是带底色的,他不联络,可傅从夜还是西樵胡同家里满嘴夸的好孙子。
    而且傅鹭那头牵着个同样新贵的方笙。
    傅从夜能隐隐猜出几分阮翎的想法。但阮翎又看起来也不是非要争取傅鹭的样子,只是给自己多找个路子罢了。
    这么个看着天天走亲民胡闹路线,全国上下没几个人讨厌的影帝,倒也真是不一般人。
    或者说他也没让自个儿野心耽误生活。
    有个似乎圈外的妻子,仅有的闺女也此之前也藏得密不透风。
    这个闺女还过着撸串逃课的日子。
    混到这个层级可能有的脏污与钻营,仿佛一点都没渗透进他的家庭生活里。
    傅从夜隐隐有些佩服阮翎,也羡慕阮之南。
    或许有人觉得阮之南没过上那种上国际高中,或者早早出国,四处看秀败家买买买的生活,看起来甚至有点过分接地气的样儿,还挺可怜。
    但傅从夜可不觉得,阮翎或许也早就察觉到,阮之南割舍不开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傅从夜开口道:“我的生活你又不是没见过,就别瞎联想那些跟我无关的事儿了。”
    阮之南:“哦。不过也都差不多,咱俩都是只在这会儿限时装模作样的假贵族。”
    傅从夜眉毛动了动。
    傅鹭有句话说得好,嘴里掰算这些京圈几家几户,什么圈内上下阶层的,还都是那种一穷二白吃饱了饭拿着蒲扇跟人在巷子门口分析来去的老大爷。
    前头的阶级划分,财富分析,都是为了那住着三十平米破屋子的大爷用来说“哎,那谁谁跟我当年也算是认识——”
    阮之南笑:“哎你说,咱俩要是先在这种场合下满脸虚伪和气的认识之后,回头再在学校里见面,看到对方撸串吃米线,会不会都要揭对方的短了。”
    傅从夜也笑了:“某些人表面光鲜亮丽,私底下连酸奶盖都舔。巧克力奶都要嘬到最后一口。”
    她笑着背靠栏杆道:“嗨,细想谁家不是这样。在牛逼的old money的家族,搞来搞去也是爹妈孩子,姑婆舅婶的那些事儿。而且,谁在我们这个年纪,不也都要学习么。12个小时之后就是咱俩的早自习,就要穿着破校服,坐在三中那三十年历史的教学楼里,听老邱敲着黑板逼逼。我还没写作业呢,明天早上帮我抄几行呗。”
    傅从夜想起这个落差,想笑:“你有你的王朝马汉了,还需要我帮你?”
    阮之南硬是想了个理由:“你写字快。”
    傅从夜想起红毯拍照区的那三个方块字:“没你写字好看。”
    风里传来了阮之南的笑声,她用肩膀挤了傅从夜一下,傅从夜心里还没来得及一烫,她又立刻让开了。
    阮之南:“哦我忘了,他们在我肩膀上也打粉了,别给你蹭上了。妈耶,我现在就跟一个掉进面粉袋子里的泰迪似的,哪儿都不敢蹭。”
    傅从夜心道,泰迪可还行?
    阮之南长舒一口气:“唉,真好。能在这种地方遇见你,否则我心里总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大概有好多人好喜欢我身上这条裙子,喜欢光鲜亮丽的在摄像机下头,不过我真的不适应。你说我就真不喜欢这些东西,有钱没钱也不喜欢,是不是挺贱的。”
    傅从夜内心还算理解,嘴上道:“还行吧。”
    阮之南用手指头戳了他一下:“好好说话。”
    傅从夜转脸看向她,阮之南半张脸颊在月光下,有着珠贝似的光晕,她眼底浅浅,一只手跟挠痒似的戳他。
    傅从夜确实觉得痒,各种痒,他任她手指乱戳,道:“挺贱的。不过我也挺贱的。”
    阮之南一张干净的脸上,笑的明媚:“那我的贱同桌,带烟了么?哦,别撒谎,别说什么你不抽烟这种话。我也想尝一根。”
    傅从夜实话实说:“没带。”
    但他从兜里掏出了别的,他放在手心里递过去,他手放得低,像是传递消息的特工,阮之南看不清:“什么东西。”
    傅从夜诱导她:“你捏一下就知道了。”
    阮之南对他从来没半点戒心,就这么伸出手去,摸了一下他手心里的东西。傅从夜本来想去攥住她的手,但阮之南这幅想都不想就信任他的样,让他不好意思起这种心思。
    她手指捏了捏,笑了起来:“棒棒糖。你从哪儿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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