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机厅很多人浑身湿透,地面上都是污黑的积水,即使清洁人员不断拖干净,污水不久又会被带进来,由着人们脏兮兮的脚底板向着更大的范围扩散。
    杜叶寒一直注意着外头的动静,即使能见度不高,但飞机的航行灯还是比较明显的,在这几十分钟内,她几乎没有看到飞机起飞或在机场降落。
    最后有一个谢顶的男人在柜台嚷了起来,他满脸焦躁,不断指着手表,声音洪亮:“我的时间很紧!你知道你们耽误了什么吗?”
    男人穿着皮夹克,身上背着电脑包,留着络腮胡,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事实上杜叶寒对于判断白种人的年龄没有信心,似乎过了青春期,他们的模样就会朝着两极分化。
    所有人都被声音吸引了过去。
    杜叶寒闲极无聊,和陆淮西随意胡扯:“你猜他是什么人?”
    陆淮西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夹克里穿着格子衬衫,还有电脑包,他难道是程序员?”
    “程序员通常不会这么急迫出差,我倒觉得是记者,得了线索去抢新闻,”杜叶寒说,“所以才说时间紧急。”
    “你们这什么态度?!我会把你们垃圾公司写进报导里!”男人对地勤怒目而视。
    “天气原因是无法避免的,这也是为了您的安全考虑,刘易斯先生。”地勤小姐没有慌乱,微笑着解释。
    “真的是记者啊。”陆淮西惊奇地看了一眼杜叶寒。
    杜叶寒:“碰巧猜到了。”
    而柜台前的纠纷尚未平息,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面露嘲讽地加入了战局:“这种时候还要起飞,想早点送命也别拉着别人。”
    “你说什么?”记者回过头,狠狠瞪着那个男人。
    “怎么,愤世嫉俗的威廉姆·刘易斯也想写一篇关于我的报导?”男人没有动,翘着腿坦然坐着,并对刘易斯挑衅般地扬了扬下巴。
    记者愣住了,转过头盯着西装男人,他的眼神阴鸷而戒备:“你认识我?你是谁?”
    “我只是个看不惯大记者颐气指使的路人。”男人耸了耸肩,“可别有迫害妄想症了,我可没空去破坏你的美差。”
    威廉姆·刘易斯脸色变得很难看,面对知道自己底细的陌生人,他最后还是泄了气,慢吞吞走到西装男子身后隔着几排的座位,他一直小心翼翼观察着那人,但是西装男满不在乎,他腿上放着笔记本,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屏幕上。
    杜叶寒看完了这场闹剧,这两人最终还是没有吵起来,大概有头有脸的人都分外顾及脸面。
    她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伸了个懒腰便去上厕所,在隔间里打开了手机,搜索william lewis,发现他是《赛门周刊》社会新闻版的记者,赛门周刊偏重于花边和热点新闻,从周刊喜闻乐见的特朗普恶搞插图便能看出这本杂志是什么性质。
    周刊经常被人批评为哗众取宠以及造假,但是发行量很大,足以见得各国人民都很喜欢耸人听闻的八卦。
    而威廉姆·刘易斯简直就是赛门周刊精神的具象化人物,他向来喜欢写一些惊爆眼球的题材,比如911秘闻和一些奇异的组织,仿佛自己的线人遍布全球,他还写过西西弗斯论坛,据说当时有国际刑警正准备抓捕西西弗斯创始人,结果因为威廉姆·刘易斯报导的打草惊蛇,追捕行动最后变成一场空。
    杜叶寒大致翻了翻八卦,猜测威廉姆可能又为了什么惊天大秘密跑向伦敦,她心理有点好奇,不过网上对威廉姆的评价褒贬不一,许多人觉得他是个自大狂,而且报导没有经过考证,缺乏真实性。
    杜叶寒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还在想着那个记者的事,结果一时不察,被人撞了一下。
    撞她的人是个西裔男子,特别瘦削,撞到她后甚至连道歉都没说,就急匆匆往前走,杜叶寒有点奇怪地看着他,那个男人留着中长发,快垂到肩膀,他捂着肚子,走路姿势有点奇怪。
    他走得太快了,杜叶寒只在匆忙间大致地瞥了一眼那人,他脸上有冷汗,嘴唇发白,脸色也不怎么好。
    不过杜叶寒只是当他不舒服,她回到了座位,便看到安吉拉·莫瑞斯已经坐在了原先的位置上,她拿着两个盒子,一盒放着蔬菜沙拉,另一盒放着水果。
    “寒,吃点水果吧,”安吉拉热情地将装水果的盒子往前递了递,杜叶寒到了声谢,拿过一瓣苹果。
    安吉拉也从中捏起一片苹果,塞进嘴里,还招呼着陆淮西也一起吃。
    “你是寒的朋友吧,来吃点填肚子,这航班不知会延误到什么时候。”安吉拉说,她是个素食主义者,沙拉里是纯粹的蔬菜,没有一丁点肉。
    杜叶寒看了看表,已经是六点了。
    “我刚刚走了一圈,问了别人,都是一片混乱,”安吉拉说起自己之前打探的消息,“没有一架飞机离开的,搞不好就要在这里过夜了。”
    杜叶寒自暴自弃地往椅背上一靠:“至少机场还没瘫痪。”
    然而在她说下这话的一分钟后,候机大厅的灯忽然熄灭,整个大厅都陷入了黑暗与混乱中,不停有人喊着某个名字,确认对方的位置,还有人叫嚷着“怎么回事”,咒骂和抱怨充斥了这篇空间,什么语言都有。
    陆淮西打开手机,皱眉看着屏幕:“没有网了。”
    杜叶寒看着手机屏,发现网络信号也消失了:“看来是停电了。”
    “没事的,机场都有备用发电机,”安吉拉·莫瑞斯倒是气定神闲,她靠着手机光照吃着沙拉,“只要寒不再说可能会引起灾难的话。”
    杜叶寒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决不再立flag。
    果然如安吉拉所说,在停电一刻钟后,大厅又恢复了光线。只是吵闹声未曾停歇,中间夹杂着孩子尖锐的大哭,混乱还在继续。
    各个航空公司开始给发放安慰品,克莱默的工作人员就给每个人发了一份用保鲜膜包着的三明治,似乎是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拿在手里微微发凉。
    杜叶寒抬头向给自己发三明治的人说了声谢谢,等那人移开身子后,她看到前方斜对面坐着一个男子,那个男人低着脑袋,不停抖腿,样子很烦躁,他油腻腻的头发披在肩上。
    她可以肯定那人就是之前在卫生间外撞了自己的人,不知为何他的不安的模样让她印象深刻,他坐在十三号登机口附近,看来和她也是同一架飞机。
    第56章 暴风雨之夜(九)
    “你在看什么?”陆淮西问道。
    “没事, 就觉得那个人有点奇怪。”杜叶寒说。
    或许是怪异的天气里出现怪异的人降低了违和感, 附近精疲力尽的旅人不在少数,候机厅的椅子都被坐满了,于是很多人都把毯子或衣物铺在地上, 席地而坐。
    杜叶寒看到有个年轻姑娘正拿着相机拍着机场大厅,她些漫无目的地选择拍摄场景, 抱着婴儿的女人和躺在地上睡觉的男人都是她的目标,她就像随意移动镜头,镜头指向哪里就拍到哪里。
    有那么片刻, 镜头对准了杜叶寒的方向,杜叶寒没有转过视线假装没看见, 她直直地盯着那个姑娘,对方意识到自己偷拍被发现了,她朝杜叶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移开了镜头。
    就像这位姑娘在航班延误时惬意地拍着照片, 在场还有另外一些人没有丝毫焦急的情绪, 反而在混乱中淡定地找着乐子,比如两个蹲在墙角下棋的少年。
    陆淮西颇有些羡慕道:“或许我应该随身带副扑克。”
    “这主意不错。”杜叶寒说, 她收到了顾楚楚发来的短信。
    【叶寒, 你还好吧?听说肯尼迪机场瘫痪了。】
    杜叶寒回复:【只是暴雨延误,没事的。】
    【唉,你真是走的太急啦,你不知道你走后柏裕还闯了过来,他看起来有点可怕。】
    杜叶寒笑容收敛了, 她静静地看着信息上这那几十个字,发着呆。
    顾楚楚又道:【要不然你这次先别走,我和崇宁接你回来,等天气好了再走。】
    【不用了,延误不了多久的。】杜叶寒又看了一眼窗外,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外头雨似乎小了一点,机场跑道上也逐渐有飞机降落。
    然而克莱默的航班依旧没有起飞的架势,地勤开始给旅客们发毯子,不少人拿到毯子后怨声载道。
    “不会是要在这里过夜吧?”有人问。
    地勤依然是标准的“什么都不清楚”回答:“上头还没有通知,只是不排除这种可能。”
    杜叶寒裹着毯子,目光下意识在登机口附近转了一圈,她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金发男人拒绝了地勤发给自己的毯子,即使在欧美国家,金色头发也是较为少见的,加上那男人身材高大,面貌英俊,杜叶寒不禁看了他好几眼。
    威廉姆·刘易斯也没有要毯子,他搓着手,不停踱步。
    机场广播恢复了正常,通报中已经有飞机逐渐要起飞了,正催促旅客排队,不过机场离秩序完全恢复还有段时间,所有乘坐km39770的人得继续等待下去。
    杜叶寒饥肠辘辘,她吃掉了冰冷的三明治,没过一会儿就感觉到胃胀。
    “消化不好吗?”看出了她的不舒服,陆淮西关心地问。
    杜叶寒点点头:“我不怎么吃冷食,不过不要紧,揉一会儿胃就没事了。”
    “我有助消化的药。”陆淮西打开了包,掏出药盒地给她。
    杜叶寒接过一看,是peptobismol,标准的美国家庭常备药物,她没客气,倒了两片吞下。
    在陆淮西收拾药盒进包里的时候,杜叶寒瞥见了双肩包口袋里还有好些个盒子,看上去都是药品。
    杜叶寒道:“你身体不好?”
    “那没有,这些都是常备药物,退烧药止痛片什么的,”陆淮西说,“我比较喜欢做足准备,以防万一。”
    有关km39770的航班的广播响了起来,说航班会在十点半起飞,请旅客于十点登机。
    “总算结束了。”安吉拉·莫瑞斯长舒了一口气,“旅行总会让人精疲力尽。”
    她撩了撩头发,用手指梳理了一会,问杜叶寒有没有去过英国,杜叶寒说只在小时候去过,现在已经记不太清了。
    “我可是小时候就梦想着去英国,只是现在才攒出钱,毕竟公立中学的老师工资少得可怜,”安吉拉说,“个税简直要把人逼疯了。”
    “你教的什么课?”杜叶寒问。
    “数学,可惜一般的公立学校都不怎么重视数学,那可是个创造未来的学科。”安吉拉摇摇头,就像世界上任何一个中年人,对国家发展和年轻人的未来充满担忧,“你做的什么工作?”
    “我在软件公司工作。”
    “那可是个好行业,没想过去湾区或西雅图发展吗?”
    “那太麻烦了,现在的工作也挺好。”杜叶寒说,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毕竟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
    这时候已经是十点了,广播开始催促乘客登机,杜叶寒拎起包,和其他人一起排队。
    雨虽然还未停歇,但势头已经逐渐消减,而雷电早在一个小时前就已停止,似乎这场暴风雨已经过去了。
    《赛门周刊》的记者威廉姆·刘易斯急匆匆地排在队伍的最前面,讽刺他的西装男拎着包,排在商务舱通道上。
    而那个中长发西裔男子也排在靠前的位置,他低着头,打了好几个喷嚏,然后掏出从厕所里抽出来擦手纸擤鼻涕。
    杜叶寒排在陆淮西身后,她本来在刷着新闻,看着机场瘫痪和纽约洪水成了推特热门话题,许多人在上面嘲讽肯尼迪机场设施破烂老旧。
    只是身后有人影一直晃来晃去,她皱着眉,微微侧过头,看到身后站着一个穿深色牛仔外套的男人,他正不停朝前张望,那男人个头有一米八,肌肉结实,深棕色的头发,相貌倒是很普通,只是因为身材高大又一副急不可耐想往前走的样子让她不禁看了他几眼。
    男人似乎神经一直紧绷着,几乎是立即就发现了她的视线,他若无其事地转过了脸,假装看别处,整个人也安静了下来。
    最后他们上了飞机,进入机舱,杜叶寒路过记者威廉姆·刘易斯时看了他一眼,他的位置在经济舱的最前排,靠着洗手间,空间比其他位置宽敞许多。
    杜叶寒坐在最后一排靠着过道的位置,是58c,她临时买的票,值机时只剩最后有位置,当她走到飞机尾部时,发现之前在候机厅看到的、穿着黑色大衣的金发男人坐在她的正前方,他还帮杜叶寒把旅行包放到行李架上。
    “谢谢。”杜叶寒对他道谢。
    男人笑了起来:“别客气。”
    他五官深邃而斯文,远远看去有种疏离感,然而笑容却很有感染力,仿佛冰雪消融,即使客套地回应了一句也显得十分真诚。
    陆淮西的位置在飞机中段,座位号是42c,看到与杜叶寒的位置相隔甚远,陆淮西还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而他和安吉拉·莫瑞斯倒是很近,中间只隔着过道,安吉拉的位置是42d,位于经济舱的中列。
    飞机的经济舱座位号从31到58排,头尾共有六个卫生间。
    杜叶寒坐下后照常观察着前方忙碌着放行李的乘客,她注意到那个一直身体不舒服的西裔男子坐在自己前两排的位置,他靠着舷窗,看起来快晕过去了,有空乘发现了他的异状,便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而他却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只是没有休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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