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左耳戴着一颗很漂亮的简约款耳钉,正面闪耀,背面只能看到一个类似于耳迫的东西。
    他拐出塔楼,低头看着手机,身影很快就从她的视线范围内消失。
    正是临近中午的时间段,长城北八楼的游客很少,可还是有几个人被饶束的那一嗓子震惊到了,少许陌生人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饶束默默用指尖摸了摸唇角,皱皱眉,爬起来继续捡草莓。
    她边捡边自言自语:“戴了耳钉,了不起啊?会打响指,了不起啊?走路好看,了不起啊?这全都不是可以随便亲别人嘴唇的理由好吗!初吻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呢……初吻应该是很郑重的呀笨蛋……重点是,我还没吃薄荷木糖醇啊……”
    2
    梁筝在电话里隐晦地传达了买方收到第一批货物后的反馈。
    张修本来不应该接通这通电话的,他常常建议梁筝发短信,不要选择通话的方式。
    因为在短信里可以使用各种代号密码,隐藏起真实信息,而通话就比较难做到了。
    他毫不怀疑自己的通讯信息仍处于被监控的状态。
    结束了与梁筝的通话,张修站在原地,随意眺望,脑海里的棋局缓慢推进对弈。
    每颗棋子走过的路线都留有不同的痕迹和气味,有的血腥,有的空白,有的扭曲,有的碎裂。
    都没关系,只要它们最终抵达他所指定的那个位置,帮他诱敌,帮他驱杀,帮他扩张,帮他攻守。
    达成目的就行,谁在乎其过程?
    在博弈论中,他需要成为一个千面人。对一千个人就得有一千种接近和获取对方信任的方式,这样才能在关键时刻最大程度地得到他们的忠诚。
    这一年,张修时常有这样的错觉:感到自己不是自己。
    但他若不是他自己,又还能是什么恶魔?
    手机短信的对话列表里,与司机的对话停留在六月二十二日,那天司机发短信说堵在高速路上了。
    张修与司机的短信对话每一句都简短明了,他发出去的除了位置信息和时间信息,其余全是【ok】。
    可是,一个时时刻刻在车上备够他爱喝的饮料的司机,又怎么会只是个与他关系简单的司机?
    丁恪被广州当地的警局拘捕后,司机当晚就辞职了。
    其实大家都很清楚,那天晚上,没有什么【堵在高速路上了】,堵司机的根本就是丁恪的人。这样丁恪才有理由亲自去接他。
    所以事后司机慌忙辞职,看起来也很正常,就是一个被一群高素质流氓吓坏了的普通人。
    毕竟,谁他妈当个学生的司机还会被堵在废弃工厂出不来?
    丁恪忙着自救,没人会去在意一个辞职了的普通司机。
    只有张修知道,现在司机正在帮他运输第二批商品,以合法的开票证明,走·私违规的军火装备。
    从东南亚,运到中国北京,他把整个运输队交给司机。因为在他手上,没有其他可用的人了。
    与此同时,司机也承担着巨大的风险,整个过程中一旦出现问题,首当其冲的必定是司机。
    仅用金钱利益,是无法完全保证陌生人的诚信与忠心的。擅长交易的人都懂这个道理。
    但与大多数喜欢通过拿捏别人的把柄来增加胜算的商人不一样的是,张修喜欢反着来。
    与其握着尖刀对着别人的软肋进行威胁和恐吓,他更喜欢让别人心甘情愿地接受他的安排和要求,或者说,操控。
    要知道,受威胁的人拥有百分之百造反的底气,可自愿臣服的人却并没有多少主动背叛的勇气。
    就这么简单的道理,把人性和人心玩够就行。
    至于到底是如何做到让人自愿臣服的,这属于领导力,部分与生俱来,部分需要后天的刻意训练。
    张修从没思考过自己的领导力来自于哪里,思考这种问题显然是浪费时间的。
    此生只需人尽其才,无需过分追究来源。
    他极少与受他雇佣的那些人直接接触,大多数时候,他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中间人,来作为一道缓冲的屏障,避免危险直接冲击在自己身上。
    所以说,剖开来看,周旋在博弈论中的主角,虽然理智、冷静、专注于赢,可其本质终归是残忍的。
    对自己,他懂得人尽其才;对别人,则更多是物尽其用。
    但是,没关系的。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们这种人就是这样,一心求胜。
    有什么关系呢?
    我也就只能这样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多坏也没关系。
    直到某一天,这句话彻底失效。
    到时候,我必将面临生命中的终极拷问。
    而我必不能退缩,哪怕交出灵魂。
    我这早已被掏空了的灵魂。
    上帝想要的话,就伸手来拿啊。
    3
    “你怎么又拿走了我的草莓?”
    “这个是我给自己洗的!”
    “你能不能自个儿洗啊?”
    帮某人洗完第六个草莓,饶束终于忍不住转头去看他,一连说了三句话,是非常不服气了。
    这么心安理得地享用着她的劳动成果,她简直怀疑这人在家里是个小祖宗来的。
    “为何要我洗?”张修理所当然地说,“谁带来的谁洗。”
    “我……”她真的没有被气到内伤!没有!!
    先前那盒掉了两次的草莓已经被饶束扔进垃圾桶了,她把瓶装纯净水倒进另一个塑料草莓水果盒,浸泡了一会儿,再逐个清洗。
    可是呢,她洗一个,他就从她手里抢走一个……
    饶束幽怨地继续洗第七个,心里想着,这一次,一洗完就要赶紧塞进自己嘴里,看他还怎么抢。
    而旁边那人却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一样,他“啧”了一声,不知何时拿了她的纸巾,边擦手边说:“第七个开始,剩余的都给你,不用费劲想着怎么抢先一步吃进嘴里了。”
    饶束:“……”
    她那明明是很有斗志的想法啊,怎么被他这么一说就显得她很饿死鬼一样??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为了转移这种不好意思,饶束问他:“甜吗?”
    “甜我就不会吃了。”
    “你这么讨厌吃甜的啊?”
    “个人习性。”
    她突然笑了起来,“这也能扯上‘习性’啊?动物才讲究习性什么的吧。”
    “难道人类不是动物?”
    “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饶束点了点头。
    她洗好了草莓,咬了一口,舌尖顿时有微微的酸味弥漫开来,但仔细品尝,其实还是甜甜的。草莓本来就是甜中带酸的水果。
    “挺甜的啊。”她抬起头跟他说:“难道你前面吃的那六个都是没熟的?”
    张修看她一眼,“你的猜测还可以再飞逸一点。”
    饶束笑得眼睛弯起来,“我的猜测很正常啊。那不然,为什么你吃到的都是不甜的?反正我这个挺甜的。”
    他又看了一眼她手里拿着的那个咬了一半的草莓,恶趣味突至,便似开玩笑一般说:“那让我尝尝你那个?”
    “不可能!”她立刻缩回手,把草莓护在身前,离他远点,“你别又想抢!刚不是说剩下的全给我了吗?”
    “……”张修发现她把重点完全搞错了。
    重点不应该是,那是一个被她吃过的草莓…吗?
    谁他妈真的想吃半个据说很甜的草莓?
    然而他就是坏心,靠近她,似笑非笑,“你这个给我,下山后我再给你买,你想吃多少我就给你买多少。”
    “你干嘛非要吃我这个?我都……”饶束本打算嘴硬两句就乖乖交出草莓的,毕竟这样能换来更多更多的草莓呢。
    但她说着说着,低头一看,看到自己手里那个被咬了一口的草莓,她终于察觉到重点了!
    她二话没说,直接把那半个草莓扔进嘴里,用近乎狼吞虎咽的速度吃完。
    张修:“……”
    强。
    真他妈强悍。
    饶束吞下草莓之后,还特别孩子气地在他面前张开了嘴,微仰着头,像小时候在医生面前张开嘴让医生检查扁桃体一样。
    她轻声说:“啊——你看,没有啦!被我吃完啦!”
    “……”他垂眸一笑,懒得说她幼稚。
    饶束又小声哼唧,补充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共吃一个草莓什么的,我口水都沾上面了,你再吃,这不就是、又想骗我间接接吻吗……”
    “说什么?”张修本来已经打算不跟她计较了,听到她这句小声的嘀咕,他又挑了挑眉,再向她走近一步。
    “来,凑我耳边来,再说一遍。”他略弯下腰,偏头,连位置都给她腾好了。
    饶束往后退,眉开眼笑地装傻,“没说什么呀,就是那个,我吃到的草莓好甜哦,我的运气绝对比你好!”
    她刚退了一小步,脖颈被他搂住,顿时挪不动了。
    “当我给你机会的时候,就不要试图对我转移注意力了,”他用很低的声音和很随意的语调说出这句话,末了还礼貌性地征询她的同意,“好吗。”
    每当这种时候,饶束在张修面前就根本没有段数可言,被秒成怂人,一个劲点头,“嗯嗯嗯知道了。”
    他满意地勾勾唇角,“好,那你再回想一下,你刚刚在小声嘀咕什么。”
    “我……”她别开脸,清嗓子,“就,我说,你那么想抢我那个、吃了一半的草莓,看起来就像是,想趁机……骗我跟你……接吻……”
    最后一句话说得真是无比之艰难啊,她根本不敢看他。
    张修搂着她脖颈,静静听她说完,尔后若有所思地点点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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