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厚生看到贺程程也颇为意外,让朱天龙出去后,笑着看向贺程程道:“我说他大晚上的不训练,为什么要请假出去呢,原来是为了你这小丫头。”
    贺程程实在是不好意思,将刚刚进门前特意戴上的帽子拽下来,两只白嫩嫩的手抓着搅了搅:“……他不是为了我。”
    “那你说他干嘛不好好带队,非要请假,还煞有介事地跑过一整个校区。你别跟我说他就是闲得慌,放着正事不干,为了去看你们学校的风景!”
    贺程程沉默了,事情发展得太快,以至于她到现在还没空问关戎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也很害怕又一次自作多情地以为他是为了她后,遭到他核爆式的打击。
    万一人家就是去看风景呢,万一人家喜欢东区食堂的饭菜呢?
    贺程程决心把这个话题跳过,说:“首长,昨晚真的是那个男生不对,他拿着手机耍流`氓,关戎是去阻止的。可是现在看起来,好像根本没人领他的情。”
    连那个女生自己都没意识到危险就在身边,居然第一时间就逃跑了。
    钱厚生看了贺程程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个十分无奈的笑容,说:“真是长大了,以前你跟在关戎身后,都是跟他一样喊我舅舅的,现在居然会喊我首长。”
    “……”贺程程已经把帽子揉得不像样了:“舅舅。”
    钱厚生笑起来,胖胖的一张脸颤着,他走出办公桌,拍了拍贺程程的肩:“行了,这事我知道了,一会我跟警局那边打个招呼,说一下这个事,你做好做笔录的思想准备。”
    贺程程点点头:“要我过去也行,我可以打车去他们那反应情况。”
    钱厚生去拿桌上的茶杯:“那倒用不着,你要丢了,关戎得跟我拼命。回去等着就行,大家都是人民公仆,应该的。”
    茶是新泡的,热水滚烫。钱厚生挺渴,等不及冷,凑在上面吹了好一会儿,方才吸溜着喝了几口,额头都渗出汗来。
    他暗自思忖着,似乎没听见关门的声音啊,转身一看,贺程程居然还站在后面,一脸认真地看着他。钱厚生纳闷:“还有事?”
    贺程程大眼睛明亮,很用力地点了点头,帽子重新戴回头上,说:“请问……您什么时候下命令,让关戎从禁闭室里出来?”
    钱厚生意外:“我没准备让他出来啊,命令已经下过,不能更改。”
    贺程程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很紧张地说:“可是之前他是被冤枉的,所以这个命令是错误的,法院都能改判,为什么这个不能更改?”
    钱厚生将杯子放下来:“那小子太冲动,就是欠收拾,让他关几天杀杀锐气也好。免得一天到晚分不清重点,出去尽给我惹事。”
    贺程程说:“但你也承认昨晚的事情不是他的过错的吧?”
    钱厚生没怎么明白这姑娘的意思,想了会,点头。
    “既然不是他的过错,那他就不应该承担相应的后果。如果首长想教训他,那应该换个命令执行,而不是简单地用这件事来处罚那件事。”
    钱厚生这才有点反应过来,说:“……理是这么个理。”
    “命令是死的,人是活的,明明他没错,怎么能让他一直背着这件事受罚?以前有人扶老人被讹的时候,媒体不是都在说吗——不能让做好事的人寒心。”
    贺程程每说一个字都要想一想,很认真很专注,生怕被人找到漏洞给驳斥。
    其实心里不是没有胆怯的,眼神偶尔会游离,组织好语言再小心看回人脸上。
    钱厚生认识贺程程多年,记忆一直停留在她畏畏缩缩地跟在自己外甥的后面。不敢说话,不敢动作,连表情的幅度都要保持在合理的范围。
    关戎那种臭脾气,时不时就冲她发一下,她当然也不敢回嘴,带点委屈地撇一撇嘴。以为两人总算要闹崩了,偏偏关戎一喊,她就立马乖乖跟过去。
    可要说关戎对她一点都不好,也不对。
    钱厚生也有个儿子,比关戎大不了几岁。偶尔一次看见贺程程,回来说了几次很喜欢,钱厚生就记住了,下次碰面拉着关戎说要他把贺程程让给哥哥。
    关戎当时没反应,转身去问自己爸爸什么时候到正月。关首长跟钱厚生都是一头雾水,很快就听关戎一本正经解释道:到了正月,我要去剪头。
    正月剪头死舅舅。
    他哪里来这么一个不孝顺的外甥?
    钱厚生至今想起这事还觉得有点膈应,如今垂着眼睛看向面前的人,今天的贺程程没有以前的黏糊样,反而有点让他大开眼界的感觉。
    钱厚生朝她点头:“行,我这就把报告递上去。”
    贺程程一只手搁在胸前,终于长长叹出一口气,笑眯眯地冲钱厚生敬了一个不怎么标准却很庄重的礼:“谢谢首长!”
    警察效率很高,一刻钟就赶到了学校。贺程程在钱厚生的办公室里跟他们碰面,把自己知道的一一讲了个遍。
    她的行程是可以追踪的,离开面试的时间有据可查,对细节的描述又十分清晰。唯一不利的是她在关戎手下训练,仍旧有替人开脱的可能。
    警察做好笔录,表示还要再进一步搜索证据,贺程程也说会帮忙:“我觉得可以尝试恢复他手机里的资料,一定会有所发现的。”
    警察一边点头一边说:“好的,我们马上研究下,一定早日解决这件事。你也再好好回忆回忆,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线索。把这么个人放学校里,太危险了。”
    几人聊过,结束的时候已经靠九点了。夜里的训练结束,教官们正陆陆续续往宿舍里走。一楼禁闭室外已经围了不少人,热闹的声音老远都听得到。
    关戎的禁闭令正式被解除,之前的通报批评也被迅速收回,一帮早就替他不平的战友赶过来看,以迎接英雄凯旋的态度庆祝他的回归。
    “你小子牛批啊,大晚上不带队,跑外面见义勇为。”
    “禁闭的小灶好吃吧,独立雅间,全程陪护,五星级待遇了。”
    叽叽喳喳里有人突然喊了句:“哎哎,注意形象,有美女出没!”
    方才还在演绎真心实意战友情的无数人立马齐刷刷往外看,众人心中“不是美女扁死你”的腹诽,在看到十步远一张清纯甜美小脸蛋的时候,转成了倒吸口气。
    她看起来太小了,又太灵了,大大的眼镜框架在鼻梁上,几乎挡住了一半的脸,圆而黑的眼睛里闪着跳动的光,又想往这边看又不敢的样子。
    “可爱了,好像阿拉丁。”
    “神他妈阿拉丁,是阿拉蕾。”
    朱天龙清开这帮眼里冒红心的家伙,留出一条直通贺程程的小径。他朝小径尽头的关戎道:“救命恩人来了,不好好去谢谢?”
    关戎早就看到了贺程程,这时候莫名其妙地嗤笑声,便一言不发地闲散靠到木门上。两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从裤子口袋里拽出了领带。
    他微微扬起下巴,露出紧绷流畅的下颔线,两边领子被仔细翻起来,再歪一歪头将领带绕上去,冷峻的脸上带着张狂又肆意的表情。
    而自始至终,他的一双眼睛就没从贺程程脸上离开过。贺程程看着他动作熟练地打好领带,翻回领子,突起的喉结上下滚了下。
    神奇了,隔着这么远,贺程程都能听见他吞咽口水的声音。
    而自己居然也情不自禁地往下咽了一口——“咕咚”。
    这么吵闹的地方,贺程程仍旧能听到自己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在跳,并没有什么好紧张的,可是只要一想到他扬着下颔,微垂着眼睛看她的样子,就觉得整个人都好奇怪。
    耳朵也被连累了,渐渐就从雪白的两只充进血,再过一会儿,连脸都红了。
    贺程程觉得自己快热得冒烟,袅袅气体要从耳朵鼻子里往外冒。在这一切没发生前,她手脚无措地捂了捂戴得好好的帽子,再迅速将头一低,脚底抹油地跑了。
    夜里起了风,吹在脸上冰冰凉凉,可从教官宿舍到自己宿舍这么短的距离,不足以让她降温。贺程程就含着唇,埋着头,绕着两栋宿舍楼走过一圈。
    再走一圈。
    路过教官宿舍旁边的小鱼池时,贺程程兜里一阵“好饿好饿”的响。掏出来看,发信人一栏告诉她是关戎那家伙:往你的三点钟方向看。
    三点钟……
    贺程程思维习惯性停顿,先在脑子里画了一个钟,分割成十二块,一一标上数字后,才找到传说中的三点钟位置。
    一棵掉了所有果子的桃树,连树叶都将被蚕食殆尽,有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倚在上面。
    枝干分割了皎洁的月光,清冷的光线洒在他熟悉的脸上。贺程程见他忽然站直了,原本插`在兜里的两只手平展开来。
    第16章
    关戎手掌宽大, 掌心厚实,就这么展开在旁人面前。
    月色如水, 毫无遮拦地落在他手上, 皮肤像是镀上一层莹白的光线。
    贺程程完全愣住了,直到他将平展的手勾了勾,示意她上前。
    贺程程一直思考这个动作的涵义, 然后在他的无声催促下总算开窍。
    穿在军绿色的解放胶鞋里的两只脚太小, 每走一步就往上轻拔一下,静谧里, 有很明显的“噗嗤”声。
    她圆而大的眼睛看了看关戎,再看看他的手。从袖子里钻出白嫩的两只小手,展平了搁在他手上:“噢耶。”
    “……???”关戎一脸纳闷地看着贺程程,后者眨着眼睛说:“give me five!”
    关戎:……我服了。
    关戎板着脸将贺程程两手打开了, 歪着头,吊儿郎当地看着她:“give你个头呢。”
    贺程程手背一阵**,连忙缩回来,放在嘴边吹了吹,说:“……那你什么意思啊?”
    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说,关戎别开脸:“你管得着么, 我就是放那儿晾会儿。”
    贺程程:“……”
    夜里小虫都出来了, 黑漆漆一片里, 到处都是他们低矮的叫声。因为靠着河边, 一丛丛聚在一起的飞虫特别多, 贺程程抓着帽子, 已经赶了好几茬。
    关戎皮糙肉厚,不在乎,两手重新插回兜里看着她,问道:“不是要你一个人赶紧回去的么,又为这事蹦出来干嘛?”
    贺程程明明做了一件好事还被埋怨,反问:“那我要是不过来,你还得被关两天的禁闭呢。”这回不敢说她一点用处都没有了吧?
    “被关禁闭有什么不好,只是坐着看看书背背条例,不用顶着大太阳出来带队训练,也不用看见你这么个小傻子。”
    这回换成贺程程歪头看他。
    从本质上讲,她不相信以荣誉为生命的军人能忍受自己被冤枉后,还被锁进小黑屋里做不必要的反思。但从表面上看,关戎是一脸理所当然,看不出有丝毫跟人开玩笑的样子。
    认识他这么多年了,贺程程一直很难分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也就不再勉强自己在今晚会一下就开窍。她抓了抓头发,说:“哦,那对不起,以后不管闲事了。”
    关戎:“……”
    这种时候难道不是该说“我不想你被关禁闭不想看你受苦”。
    这样,这样才对吗?
    贺程程一张脸已经没有了来时的光彩,她机械性地举手说了句:“戎戎哥哥再见。”立马转身准备打道回府。
    关戎:“……”箭一般飞窜出去,一只手抓上她手腕,轻轻往自己这边一使力,她就像片叶子似的飘过来,撞在他怀里。
    方才那股痒兮兮的想法又一次占满大脑,他看着贺程程小小一只,不由幻想如果拥她入怀,会是怎样的手感。
    小时候没这么多弯弯绕,想抱就一把搂过来,有再多小孩围观也不怕,反正是盖过章的小媳妇一枚,拳头又硬,谁敢管。
    渐渐大了,有了性别意识,再想把她捞过来就有些麻烦。
    特别是在他跟院里孩子在网吧看了部片子后,有挺长一段时间不敢直视贺程程,一想到她软绵绵的手感,身体就会悄悄起变化。
    贺程程也开始疏远他,要么不说话,说话站很远。
    关戎心底一动,在想今晚要不就顺势这么搂过来,量她也不敢有什么反抗。可刚刚把人转过来,关戎愣了下,受什么委屈了,她眼睛红了一圈了。
    贺程程也不知道自己是为的什么,好像所有情绪都走到了这么一个临界值,眼泪藏在眼睛底下好几天了,随时都有决堤泄洪的可能性。
    今晚终于一不小心突破了过去,她哪里还能憋得住,稀里哗啦哭得一塌糊涂,不仅把自己吓到了,关戎也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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