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他又喝命金吾卫道:“大王遇刺, 在座诸人皆有嫌疑。尔等速将台下众人先行拘在此处详查,一个都不许放走,待大王醒后再做定夺。”
    当下那些朝臣及其家眷皆被金吾卫拘禁在铜雀台,而我们这些卫氏的亲眷则全被卫章带着虎贲卫请回了丞相兼齐王府。
    我心知有异,见虎贲卫和金吾卫皆听命于卫章,更觉其中有变,可我眼下又做不得什么,只得携了卫珠的手,紧跟在姨母身边,静观其变。
    待得回到王府后,卫章和何彦领着大队兵士不知去了何处,任由我们将仍旧昏迷不醒的卫畴送到内堂,召来太医看诊。
    那太医是这些时日惯常给卫畴诊病的,一见了他那墨染般的右手,便是大惊失色,待号了六脉后,摇头道:“大王贵体本已衰败,如今又中了毒,怕是熬不过今晚……”
    堂内众人本就人心惶惶,再一听这太医的断言,不少人便痛哭流涕,当场嚎哭起来。
    姨母怒道:“都给我闭嘴!大王还末殡天,你们就在这里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她话音未落,便听一个声音道:“母亲所言极是,既然父王已不久于人世,当务之急便是赶紧定下父王的后继之人才是。”
    却是卫章同何彦二人带着数名虎贲卫大步走了进来。
    姨母微皱起眉头,冷声道:“大王不是早已立下世子?”
    何彦不满道:“母亲何出此言?那卫恒起兵围了邺城,意图逼父王传位于他,身为人子行此大逆不道之举,有何资格再当世子,继承大王的霸业?”
    卫章紧随其后,“不错,父王中毒当亦是卫恒所为,他这等歹毒如何堪配继承王位,执掌天下权柄?”
    姨母道:“子恒谋逆之说,只是一面之辞,尚未有定论!便是他不配,难道你就配吗?”
    卫章干笑了两声,“儿臣有自知之明,知道父王从没动过立儿臣为世子之心,从没敢肖想那个位子。但是子文就不一样了,父王先前可是一直是想立他为世子的。”
    他朝姨母拱手道:“儿臣愿遵照父王心愿,扶助子文为王世子,他日继承父王的王位,还望母亲恩准!”
    姨母还未说话,卫玟已抢着道:“四哥不可!父王已属意三哥为世子,你我当拥立三哥才是。如何能悖逆父王的旨意,你这样做置三哥于何地?”
    何彦怒道:“子文,你是听不懂话不成?那卫恒逼父王退位,早已不配再当这个世子。”
    卫文也不甘示弱地瞪着他,“三哥一向敬重父王,才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定是被人构陷。任你们如何说道,我只认三哥为齐王世子,下一任卫氏家主。”
    卫章神色微变,似是想不到卫玟竟会拒绝他的提议,反而替卫恒摇旗呐喊。
    他复又看向姨母,“母亲,难道您宁愿让一个和您毫无骨血之亲的继子上位,也不愿您的亲生儿子继位吗?难道母亲忘了当年宛城之事,那卫恒的两位兄长及亲娘可都是因为您才会殒命,若是他成了下一任齐王,母亲就不怕他报复您这位继母吗?”
    姨母不为所动道:“我只怕大王征战半生才打下的这份基业,若是交到不肖儿手中,则又会天下大乱,祸及苍生!”
    何彦急道:“母亲,您别老想着苍生,就不能为儿子们想想,若是卫恒继位,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岂会给我和子文活路?我们可是您十月怀胎的亲骨肉啊,难道您忍心见我们去死?”
    姨母看了他一眼,无奈而又哀伤,“你既是我的孩儿,为何却半点都不像我,反倒像极了你的亲生父亲。若是你能听劝于我,安分守己,如何会怕子恒会报复于你?”
    卫章不悦道:“看来母亲是决意不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得享这齐王的尊荣与权势了?”
    姨母道:“尔等无须花言巧语,我若让子文坐上这个位子,那才是害了他。”
    卫章仍不死心,竟拿出卷早就草拟好的立卫玟为世子的诏命来,“母亲不准也无妨,只要母亲将父王的那枚王印交出来,余下之事,便同母亲无关了。”
    姨母冷冷扫了他一眼,“若是我仍旧不答允呢?”
    卫章冷冷一笑,“那可就由不得母亲了!”
    说完,他将手一挥,他带来的数名虎贲卫立时便拨出兵刃,步步紧逼,朝我和卫珠围过来。
    卫玟见状,立刻拔剑挡在我们前面,怒道:“你们胆敢在父王的床前无礼?”
    何彦上前一步,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道:“子文,你莫不是昏了头。我们这样做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不是一直都肖想某人吗?甚至为了她连性命都不顾,若是你坐到了那个位子上,何愁不能美人在怀,得偿心中夙愿呢?”
    我冷眼看向何彦,难怪当日子恒被他激得失去理智,想要一剑劈死他,此人当真无耻之极,竟连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姨母怎么会生出他这样的儿子来?
    幸而卫玟听了他这些话,仍旧不为所动,反而骂道:“你住口!人生天地之间,岂可为一己之私而罔顾人伦。若如尔等所言,则与猪狗牲畜又有何异?”
    卫章道:“同他废什么话,还不快将他们一并拿下。”
    又有几个虎贲卫扑了上来,卫玟虽亦学过剑法,可毕竟比不得卫恒精于此道,双拳难敌四手,只勉力支撑了片刻,便被击落手中长剑。
    眼见我们几人便要成为卫章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加以刀斧来胁迫姨母,忽然床帐内传来卫畴沙哑的声音。
    “何人胆敢在吾床前舞刀弄剑?”
    姨母面色一喜,她本就坐在床榻边上,见卫畴醒转,忙轻声问道:“大王觉得如何?”
    卫畴示意她扶自己坐起,扫视了一圈,目光定在卫章脸上,声音虽仍有些虚弱,却仍是威势十足。
    “虽被些宵小动了手脚,孤一时三刻还死不了。孤这还没咽气,尔等便要反了不成?”
    卫章虽在战场上是一员猛将,但在卫畴积威之下,先前嚣张的气焰顿失,弯腰垂首道:“三哥他图谋不轨,不但派兵围了邺城,还下毒暗害父王,儿臣怕被他奸计得逞,这才想先将他的家眷拿下以为人质,好保护父王,还请父王明鉴。”
    卫珠着急地拉了拉我的袖子,小小声道:“嫂嫂,你怎么不赶紧出言替三哥辩白?由着四哥在父王面前胡说八道。”
    我亦小声道:“父王何等英明,咱们无须多言,且看父王如何定夺。”
    实则我心中已有一个猜测,今日所发生之事,桩桩件件都太过凑巧,让我有一种将计就计,请君入瓮的感觉。
    毕竟卫畴纵横天下数十年,灭了无数的英雄豪杰,岂会反被自己的儿子玩弄于股掌之上。
    就听卫畴道:“章儿,为父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现下跟孤坦白认罪还来得及,若是再执迷不悟下去,休怪为父不念骨肉亲情。”
    卫章身形微顿,慢慢抬起眼来看向卫畴,“儿臣不知父王何出此言?”
    卫畴却似是有些累了,将身子靠在姨母身上,半闭上眼,咳嗽了两声。
    他最为信赖的堂弟卫洪立刻出现在门口,领着几个人大步进来道。
    “启禀大王,臣弟已经查明,所谓世子兵围邺城意图造反之说,纯属四公子和何郡马勾结守城校尉,故意捏造以扰动人心。他二人还意图收卖金吾卫和虎贲卫,趁着大王病中,控制王府,行改立世子,篡权夺位之事。至于那意图在大王的槊上下毒的何修,已被臣弟抓了起来,听侯大王发落。”
    我心弦骤松,果然这一切都在卫畴的掌握之中。既然卫洪话中用了意图二字,那就说明金吾卫和虎贲卫并未真正被卫章收卖,卫畴也并未真的中毒,一切都是他有意为之,将计就计。
    卫章和何彦显然也听明白了那话中之意,两人对望一眼,突然一齐朝卫畴床前扑去。
    众人急忙扑上去护卫他们的大王,哪知何彦奔到半路,忽然手中剑锋一转,竟是朝我扑了过来。
    第95章 怪梦
    见何彦朝我这边扑过来, 那些原先围在我和卫珠身前的虎贲卫立刻挡了上去。
    他们果然不是真心投靠了卫章,先前击落卫玟手中之剑不过是为了做戏给他们看罢了。
    何彦的剑术稀松平常,如何能是这些虎贲尉的对手, 眼见那四名虎贲卫马上就要将他擒住, 卫章也被守在卫畴床前的近侍困住, 我却突然觉得臂上一松, 竟是金乡郡主不知何时偷偷从身后摸了过来,猛然将卫珠从我身边拽走。
    卫珠刚要挣扎, 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已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金乡郡主尖声叫道:“父王你快叫他们停手, 不然我就杀了你最宝贝的女儿?”
    卫畴咳嗽了一声, 那些虎贲卫便止住攻势,只拿刀剑将卫章和何彦团团围住。
    金乡郡主又叫道:“彦郎,你快过来!你们若是敢拦他, 别怪我手下无情!”
    何彦见那些虎贲卫果然不敢再拦他, 又得意道:“还是郡主聪慧, 和为夫心意相通,看在珠儿妹妹的面子上,父王当不会为难咱们才是, 若是能……”
    他的目光朝我看过来。
    我佯装害怕地踉跄后退, 似乎站都站不稳, 右手却在袖中握紧了匕首。
    这把匕首是嫂嫂失踪前送我的生辰贺礼,极是小巧纤薄, 却又锋利无比, 可削铁如泥。自从卫恒走后, 因为心中一直有些不踏实,我便将嫂嫂送我的这把匕首拿出来,每晚放于玉枕之下。
    此次铜雀台大宴,为了以防万一,我便将这把匕首偷偷带在身上。我虽不会武艺,但嫂嫂曾教过我一招,当有人靠近我身子想要拿住我时,我可先佯装示弱,待其不备,突然以匕首刺其要害。若是我能将这匕首架在何彦的脖子上,便可让金乡郡主放了卫珠。
    眼见何彦就要走到我身边,我深吸一口气正待挥袖扬匕,突然空中似有物飞过,跟着便响起金乡郡主的惨叫声,她手中拿着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何彦见状,不去理会他的妻子,急忙朝我扑来,我却全然不去理会,只是不错眼地盯着那尚在地上打转的两颗弹棋。
    卫恒除了精于剑道外,亦极擅弹棋之术,而这枚弹棋,便是他时常用来把玩之物,难道他……
    当我若有所感地抬眼望去,便见一道人影如飞鸿般闪了进来,单手将我揽进怀里,跟着飞起一脚将扑过来的何彦踹翻在地,同他妻子金乡郡主撞做一堆。
    我轻轻将头依偎在他胸口,嗅着他身上熟悉的男子味道,狂喜过后是无比的心安。
    卫恒紧了紧手臂,狠狠地抱了抱我,才不大情愿地松开我,拱手朝卫畴行礼道:“儿臣已将追随他二人的党羽尽皆捉拿下狱,拘禁在铜雀台的众位朝臣也都命人护送其归家。诸事均已平定,请父王安心。”
    此时,虎贲卫已将卫章和何彦夫妇拿下,卫畴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挥了挥手,疲惫已极地道:“先押到天牢去吧!”
    回府的马车上,卫恒告诉了我这整件事的始末。
    原来所谓的卫畴派他去洛阳修缮宫殿,只是障眼之法,他早已偷偷回到邺城,卫章和何彦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掌控之下。
    他恋恋不舍地放开我的唇说道:“那日在天牢里,我和父王解开心结后,见父王对我不肯答应始终保全诸弟性命仍是有些于心不乐,便请父王同我打了个赌。”
    “我请父王先将我调离邺城,跟着再收回卫章和何彦手中的兵权,看他们会如何动作,若是他们乖乖听命,不生任何异心,那我便答允父王,来日无论诸弟犯下何等过错,均会留他们一命,让他们衣食无忧。若是他们当真有所异动,如何惩处,便交由父王去定夺。”
    “幸而父王同你打了这个赌。”我温声道。
    经此一事,想来卫恒对姨母和卫玟的偏见当更会消弥不少。
    卫恒又在我唇上啄了一下,“细论起来,多亏夫人到牢里来看我,开解为夫,又在父王面前替我陈情,否则我父子二人之间这心结,怕是永无得结之日。”
    “阿洛你说,你帮了为夫这许多,身为你的夫君,我该如何谢你才好?”
    我的衣带不知何时已被他解开,他的手轻车熟路般地探了进来,被他大手抚过之处,我只觉遍身一阵酥麻,忙咬紧了唇生怕自己发出些不该发出的声响。
    他咬我耳朵,“阿洛,不如就让为夫先在这车里服侍夫人一回,可好?”
    也不知他这是中了哪门子邪,怎么总想着在马车里就……
    我自然是不答应的,便想将他推开,他却忽然握住我的手臂道:“这是何物?”
    来不及阻止,他已经将那把匕首从我袖中取了出来,“我记得这把匕首是嫂嫂送你防身用的。”
    他忽然瞪我一眼,“难怪方才那何彦朝你扑过去时,你并不怎么躲闪,可是想用这匕首做些什么?”
    虽知他为何有些生气,我却并不觉得心虚。
    “便是身为女子,也总不能一味只靠着男人保护,总得有些自保之力才好。”
    他臂上一紧,将我紧紧箍到他怀里,“那你还要我这个夫君做甚?刀剑无眼,若是我晚到一步,万一你伤到了哪里,万一……”
    卫恒没再说下去,只是更紧地把我抱在怀里,勒得我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立时就察觉到了,微微松开些许,郑重道:“阿洛,你答应我,往后无论遇到何事,切不可以身犯险。”
    不等我答他,他立刻又道:“不对,是为夫说错了,往后你再不会遇到任何危险!此事过后,我会有足够的实力和地位来护着你,绝不会再让任何人能伤到你!”
    我自然明白他话中之意,此番动乱一过,他的世子之位稳如磐石,再也不会有人敢心生觊觎,等卫畴身故后,他便会是这天下最有权势的男子,足可为任何人遮风挡雨。
    可若是他的地位权势,反而便是会为我带来的风雨呢?
    先前他还是五官中郎将时,除了吴宛百般算计想嫁给他外,朝中还有不少臣子亦想要将女儿或妹妹嫁给他,都被他推拒了。
    等到他成了齐王,或者更进一步,如前世那样成为天下之主,只怕想要嫁他的女子只会更多。到那时,美女如云进献于他眼前,也不知他是否能如现下这般,始终坚拒不纳,只守着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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