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时,赵王与敌私通之事终于落下了帷幕。
    越子寒交代了所有,哪怕赵王刘槐躲去了自己父皇的寝宫中,还是被叛了罪。陈王仁慈,没有杀赵王,只是将自己这位兄长贬为庶民,永生不得入建业。赵王最后在自己父皇的寝宫中大哭,但老皇帝现在终日躺在床上,哪怕心急无比,却没法替赵王说情。
    赵王又与其他公子一一哭过,心灰意懒,共骂陈王:“我今日下场,就是你们的明日!他不杀我,不过是为了好名。他也会用同样手段对付你们。”
    公子们警惕,赵王之事,让他们觉得陈王不简单。竟在不知不觉间,陈王控制了建业的军机。几个公子生起危机感,想要陈王还政于老皇帝,老皇帝的身体却不允许。单个公子无法和陈王对抗,公子们便联手,纠集自己身后势力,想先解决陈王。
    建业的大世家被皇子间水深火热的白热化争斗拉扯,左右摇摆,纷纷闭门不出。
    也就和陈王关系匪浅的陆家,现在算是全力支持陈王,成为陈王背后的中坚力量。但只凭陆家一个,也无法和建业的所有世家为敌。陈王的处境,一时也变得不那么顺遂。
    陈王不动声色,缓缓地与他们拉锯战着。
    七月上旬,钟山开善寺和建业建初寺等几家大寺庙联合,邀请陈王主持今年的盂兰盆节法会,委婉地表示佛教对下一代帝王的支持。如此一来,几位公子更怒。建业迎来十数年难得一见的繁盛无比的盂兰盆节,几个公子与其背后势力却都拒绝参与,不肯卖陈王面子。没有大动干戈,但是这场法会的成功与否,关系到陈王能否在建业稳定自己的势力。
    被人如此落面子,陈王依然没有震怒。
    盂兰盆节前夕,罗令妤跟随自己的夫君陆昀上了钟山,住到开善寺中,代表陆家来支持陈王主持的法会。过节前一日,罗令妤费尽心机,才邀请了平日玩得好的一些女郎来玩耍。但就是如此,稀稀拉拉,士族男女人数仍不多。
    山中凉亭下,郎君和女郎们围水而坐,玩“曲水流觞”。陈王刘俶也在座。几位公子突然相携上山,来看他们玩“曲水流觞”,同时看陈王笑话,看这样少的人,他这场法会如何主持。
    陈王依然面色沉静。
    罗令妤看着满山间没几个人,都不禁与陆昀咬耳朵:“真的没事么?万一晚上没人来,陈王怎么收场?”
    陆昀神秘一笑:“不会没人来的。你且看着。”
    看笑话的看笑话,玩游戏的玩游戏,山中泉水淙淙,几个公子渐渐失去了耐性。一位公子站出来,要代表兄弟一起假惺惺地嘲笑陈王:“老五,没有人来,晚上这法会定是不成了。不如你现在去跟几位主持道歉,还来得及。我们都是兄弟,我们也不忍见你丢面子啊。那不也是丢皇室的面子么?”
    陈王巍然不动。
    公子们不悦:“五弟(五哥),不要让大家为难。”
    突然,一侍从急急赶来,在靠水而坐的陈王耳边说了几个字。陈王眉目一扬,被人嘲笑半天后,他站了起来,在众公子茫然中,亲自迎出:“快请先生来——”
    亭下水边诸人都跟着站了起来,看陈王快步下阶,向一个方向迎去。立在陆昀身边的罗令妤好奇看去,见绿树丛荫,一众白衣郎君鱼贯而来。从山坡上走下,绿树叶子拂顶,花叶落地,灌木丛映着他们的身影。看一众人浩浩荡荡,落落肃肃,风过衣袍,尽是名士之风。
    陈王语气难见得激动,迎向为首之人:“周潭先生!”
    周潭!
    名士周潭!寒门之首周潭!
    罗令妤怔忡,手脚冰凉,站了起来。见那为首中年男人伸手,扶起要向他行拜礼的刘俶。中年男人爽朗笑两声,高声:“殿下多礼!听闻殿下大义,老夫不才,带领天下寒门,特来投靠殿下。”
    郎君一一而来,白衣若云,绿荫相衬。天下寒士尽归复。
    声势何等浩大!
    一众嘲笑陈王的年轻公子们苍白着脸:“……”
    他们看着白衣胜雪的寒门人士,心中生恼。但不可控制的,他们又不禁看向周潭身后的一人——那在众男子中,唯一的女郎。
    衣衫扬飞,钟灵毓秀,山川神秀之韵,皆在她一身。何等清莹温润的女郎,美得温柔婉约,她微微而笑,随父亲向众人行礼。一颦一笑,纤瘦病弱。那西子之美,使罗令妤失态一样盯着她,一目不错。耳边听到众人的讨论,罗令妤脸色青青白白,精彩十分。她听这位女郎的名字,传遍曲水——
    “周扬灵,原来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周扬灵。”
    “听说她早就可入天下仕女图。但她身子骨弱,名士周潭为保护女儿,不肯让天下人看到他女儿的样貌。”
    “你们没觉得周女郎好似有些眼熟么?”
    “眼熟倒没有……我就觉得,她似把、把罗……比下去了。”
    “哪有。罗妹妹风流绰约,惊鸿之美;周女郎骨秀肉俊,气质如兰。皆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各有各的美,我心中罗妹妹最美。”
    大人物们交流归顺,公子们脸色难看,看戏的人小声比美。陆昀立着,腰上一痛,如他所料。
    罗令妤失魂落魄地看着周扬灵:周子波,周扬灵……原来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周姐姐快来哄罗妹妹呀~
    第150章
    多看两眼,本来极擅妆容的罗令妤, 自然认出了周扬灵便是周子波。
    扮作男儿时, 周扬灵放大了本身气质中偏英气的那一面,没有女气, 淡泊温润如一汪静水;而恢复女儿身, 珠翠点点, 花钿英黄,光华流转间, 再是病弱纤细, 她的容颜也透着女儿家的精致美。
    真是让人意外, 她这样的绝色美人女扮男装竟然不突兀。她的气质能完美中和美丽和英气。
    罗令妤便不行。
    她容色太过美艳,气质又不够明秀澄澈, 她无法如周扬灵这般女扮男装如此成功。
    罗令妤脸色难看,想到自己认识周郎这一年, 被周郎如何耍弄。她看自己对她动心, 只知道四斤拨八两,却从不说实话。且她那样才华横溢, 她不只能摆弄编钟,男郎做的那些事,她也能参与,那一年还做的那么好,在陈王身边……罗令妤去瞥陈王,见刘俶目中勉力掩饰激荡喜色,他尽量不失态, 可他眼睛时不时看一眼周扬灵。
    罗令妤脸更白了:……陈王比自己认识周郎时间更长,他没露出意外之色,显然他也知道周郎就是周扬灵。
    听他与周潭说:“周、周女郎与我,说、说过……先先先生……”
    他开始结巴,周扬灵莞尔,因这位殿下一和她说话就结巴。周扬灵目光一转,却略有些担心地看向罗令妤。罗令妤扭过脸,噙着笑与陆三郎说话,不看自己这边。陆三郎的神色却有些古怪。
    陆昀私下里:“嘶……”
    罗令妤矫情,不肯理周扬灵,但是又气不过,她就回来掐陆昀。罗令妤心中恼怒羞愤至极:你们都知道她是女郎,独独骗我!你们都骗我,你们都是坏蛋!
    可怜陆昀的半只手臂都要被她掐青了。
    陆三郎手撑着额,袖子挡住面向外人的那半张脸,挡住他的失态。他僵硬的低声:“够了,别掐我了……你要把我掐死了!”
    罗令妤瞪他,双目微红,隐含泪意。
    陆昀:“……”
    他受不了自己的妻子,只好自嘲一般:“掐吧,随便你掐。”
    罗令妤唇角这才露出一丝笑,却一闪而逝,哼了他一声。她心里自然很生气,同时又嫉妒周扬灵扮作男儿时那般出色,但是未到崩溃那一步。若是一年前,发现有女郎这样成功,她定心酸难过头皮发麻,她会哭哭啼啼凄凄凉凉,将对方视作生平劲敌。对方欺骗她后,她定要报复回来,还要处处赢对方一头。
    但是现在……只是不高兴,那种敌视心却少了很多。
    命运是奇怪的,人生际遇对人性情养成至关重要。无人疼爱她,无人喜欢她,无人帮助她,无人在乎她,她便事事介意,事事争强好胜。还会在失败后自怨自艾,自我怀疑。然一年后的今日,她身边有陆昀。陆昀虽然也隐瞒此事,她却知道陆昀疼她爱她,也在乎她。他扫除了她身上的戾气,带给她安全——
    罗令妤掐痛了陆昀半晌后,又紧抱住陆昀的手臂,蹭了蹭他。
    这种有夫君的感觉真好。她以前的想法是对的,她需要婚姻,她需要夫君带给自己的安全感。
    罗令妤抱紧陆昀手臂时,陆昀低瞥她一眼。他一时没忍住,骨子里的劣根性让他开口戏笑她:“刚才还掐我嫌我,现在又抱我。妤儿妹妹这么反复无常?还是舍不得我吧?”
    罗令妤:……一下子就不觉得夫君好了。
    罗令妤松开他手臂,退开三步,压低声音怒道:“她有错,你也有错!我才不原谅你!”
    陆昀:“……”
    想抽自己一嘴巴。
    让他嘴贱。
    ……
    宾至如归,客如云至。
    寒门的归顺,让皇家困窘,让世家重新开始审视陈王。如陆家这样的世家很少站队,现在站陈王,不过是陈王算是自家人。而其他世家看到寒门归来,自然也要考虑日后的路子。
    一时间,到下午黄昏时,听到风声的世家都来了许多郎君,来聆听山中郎君们所设的清谈小会。
    气氛友好,略微热情。
    几位皇室公子灰溜溜地走了,走时脸色惨白。他们看落日垂垂,红霞满天,恍惚走在热风中,手脚酸麻。公子们回头,看到山林林风如涛,凉亭下白衣纷雪,他们围着山中清泉溪水,肆意交流意见,最后又都不自觉地看向陈王。连名士周潭也对陈王露出几多赞许之意……公子们晃一下身,渐有一种大势归去之感。
    寒门归顺,世家重新站队。加入新势力,皇家、世家大洗牌,日后局势……太偏向陈王了。
    这是一个开始,是一个显著标志。标志着寒门跃入南国的政治舞台,进入大众视线。
    也标志着,大江东去,浪沙淘金,皇族公子们纷纷让路,陈王崛起之路,至此一发不可收拾。
    ……
    老皇帝垂垂老矣,未来新帝在积蓄力量,收拢力量。政局如是,众人于此,见证一个新时代的到来。而周扬灵,则想方设法到罗令妤身边,与罗令妤解释。
    罗妹妹果然不理她。
    几次见她过来,罗令妤就拽着陆昀躲开,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来。陆昀向周扬灵瞥了几眼,他瞥几眼,罗令妤就掐他几次。周扬灵无奈地笑,知道罗妹妹小心眼,自己是将她得罪彻底了。
    然罗妹妹生气也这般生动,活力满满……周扬灵又隐隐喜欢,羡慕。
    晚上盂兰盆节法会,陈王亲自主持,诸人皆去观礼。有寒门来撑腰,陆昀夫妻就不是那么重要。陆二郎信佛,晚上去听法会。但陆昀和罗令妤都不信佛,对盂兰盆节便也没那么崇敬。是以,躲在屋中吵架。
    陆三郎换了一身青袍旧衣出来,看那坐在案头的女郎正在伏案剪纸花。陆三郎咳嗽两声,罗令妤不为所动,压根不理她。他走到她身边站半天,她还是专心致志地剪花,头也不抬。陆三郎肃着脸,低头抓住剪刀,让她住手,同时挽起袖子,让她看自己的手臂:“反了你!你看看你给我掐的,如何见人?再掐就剪了你指甲!”
    时代尚美,女郎皆喜留长指甲。罗令妤那一尾小指上的指甲,就是造成陆三郎手臂青色一片的罪魁祸首。
    罗令妤瞥他:“坏哥哥,你要见谁啊?见谁需要你撩袖子啊?”
    她口口声声叫他“坏哥哥”,那眼波中荡起的光华,让陆昀目中噙了笑:“肯理我了?”
    罗令妤:“哼!”
    陆昀俯身捏她鼻子,晃了晃,他满目轻浮之笑:“小猪一样。”
    罗令妤:“……”
    这是开始攻击她胖了么?!
    罗令妤瞪大眼,看他目中笑意微微。他俯着身望她,温度清凉的手指揉着她脸上细嫩的肌肤,呼吸缓缓地与她纠缠,眼见越来越近。陆昀手慢慢下移,按在她后颈上,手指轻轻地揉搓。他喃声叹:“妤儿妹妹啊……”
    罗令妤一时失神,沉溺于他的美貌中。但是屋外突然一声喧哗,让罗令妤回神。她眨了下眼,发觉自己呼吸紊乱,鼻尖已渗了汗。
    继而恼——又引诱她!这个混蛋,他是不是觉得所有的错只要将她拐到床上,就能解决了?
    罗令妤眼珠一转,在陆昀要亲上她时,她忽然抬臂抱住他脖颈。他“唔”了一声,发觉女郎站了起来,转个身与他换个位置,还在他腰上推了一把。她秋水眸子含情撩他,他心神失守,趔趄地被她推坐到了榻上。后腰撞上扶手,陆昀皱了下眉,女郎已猫一般,灵活无比地跪到了他腿上,亲昵地搂着他,坐到了他怀里。
    罗令妤撒娇:“雪臣哥哥呀……”
    她学他说话,偏偏神色带媚,声音甜腻。那情意便催命一般,一声声撩拨他那铁石心肠。
    陆昀暗自嘶气,定力不够。他袖子覆住微红面容,声音沙哑:“别叫了。”
    再叫他就要忍不住在这里办了她了。
    罗令妤自然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她脸贴着他滚烫的、上下吞咽口水的脖颈。她蹭着他娇滴滴抱怨:“人家真是对你失望呀!周扬灵女扮男装那么长时间,你都不言不语,看我笑话。你我相恋一年,你都能低声下气求我不要离开你,你却不能在一年的时间里抽出不到一刻的时间,告诉我她是女儿身。你就看我对她心动,你心里定在嘲笑我。若是我那时哭着喊着要嫁她不嫁你呢,你一定会来打击我的。雪臣哥哥对我这么坏,我太伤心了。”
    陆昀微微一叹,仰着脖子,玉白的颈上已出了一层薄汗,水光细碎。被她撩得身心舒畅时,陆三郎不觉轻轻发笑。周扬灵骗她,她却来欺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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