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袁新房子相邻,余国庆带着那件鹅黄的布拉吉直接蹿去了袁家,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回来时身上被叮了好几个大包,却笑得嘴咧到后脑勺。
    到了家,齐悦将商场里买的衣服送了外婆,外婆高兴又心疼,拉着她的手念叨好几遍让她以后别乱花钱。
    齐老太太瞅了齐悦好几眼,见她没有拿出更多的东西,心底登时不痛快,但记得昨晚上她对老头子的保证,生生压下火,甩手出了堂屋跟齐永福抱怨:“齐悦那丫头不待见我这奶奶就算了,她跟你这爷爷亲近怎么也没想着买东西孝敬你,倒是光顾着她外婆,整买了一身衣服,可是真不心疼钱。”
    齐永福正在院子里给边角的一洼菜地浇水,听到老伴的抱怨,抬头望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齐悦给她外婆买了一身衣服你泛酸,那她外婆看着外孙女给我付医药费,上镇上专门照料我,是不是得泡在醋坛子里?”
    “那怎么一样?”齐老太太反驳,“齐悦是齐家人,做这些是应该的,给外家东西才是胳膊肘往外拐。”
    齐永福闻言眉头皱了一下,知道老伴这观念已经形成,拗不过来,直接说道:“钱是齐悦挣的,她想怎么花都行,你要心里不舒服,就当没看见。”
    齐老太太被噎住,恨恨说了一声:“我可不是当没看到吗,不然我能跑到这后院跟你念叨,结果你还不耐烦听了。”
    这样的话谁又耐烦听?
    齐永福心底暗忖,但终究记着多年相伴的感情,没有说出来,低下头继续浇菜。
    只是今天注定不存在清静。
    饭刚摆上桌,王淑芬就进了院子冲着老两口哭穷:“爹娘,传明的腿伤了,这段时间都无法上工,挣不了工分,我个女人家也干不了多少活,手里也没钱,没法送传明去卫生所治腿,更没钱交兴民他们三个的学费。”
    齐传明也是眼泪汪汪地冲齐永福道:“爹,我知道我混,也没出息,但兴民他们三个不能因为我这没出息的爹耽搁了,学是一定要上的,只是我现在有心无力。”
    夫妻俩唱作俱佳,饭桌上的人脸色都有些变了,也明白这夫妻俩是来要钱的。
    不过他们绕开昨天的事直接哭穷,这手段却是比昨天强上不少,齐悦有些刮目相看。
    一时间,饭桌上谁也没说话。
    余国庆倒是想开骂来着,被齐悦拉了一下。
    齐永福放下碗,掀起眼皮看了齐传明夫妻一眼,淡淡地说道:“我看病的钱是齐悦出的,以后我和你娘养老也不指望你们夫妻,兴民他们三个是你们的儿子,也是你们的责任。”
    这话一出,齐传明王淑芬都变了脸色,不过他们若是要脸的人,也不会专挑着人吃饭的时候来哭穷。
    “爹,儿子不是不想给您和娘养老,这不是这会没钱吗?兴民他们三个可是您的亲孙子,您现在帮了他们,他们以后一定会孝敬您和娘的。”
    齐老太太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指着齐传明夫妻的鼻子骂道:“有你们这对不孝的儿子儿媳,老娘还能指着你们养的崽子孝敬我?别又养出一群白眼狼!”
    夫妻俩或许是铁了心要从老两口手里磨出钱来,挨了骂也没跟以往那样梗着脖子反驳,反倒低头认错:“以往是儿子和淑芬不孝,是我们太年轻没体谅爹娘的辛苦,不过以后我们都会改,一定会改。”
    齐老太太去根本不信他们:“老娘只听说过狗改不了吃屎,你们就别这骗老娘!赶紧滚出去,别耽误我们吃饭。”
    齐老太太直接驱赶,齐传明王淑芬的脸色都变得难看,不过他们没有走,反倒冲外喊道:“兴民、兴国、虎蛋你们三个过来给爷奶磕头,让爷奶赏你们一口吃的,不然饿死你们三个。”
    听到这话,齐悦的眉头一下皱了起来,目光射向院门口,就见虎蛋冲了进来,抱着齐老太太的腿仰头喊道:“奶奶,虎蛋饿,虎蛋要吃肉!”
    第二个进来的是齐兴民,他红着脸低着头走进来,抬头喊了声爷奶,复又低下头,握着拳头满脸委屈的模样。
    “兴国你个死崽,还不进来!”王淑芬冲院门外喊,却没有人冒出来,反倒响起一阵奔跑声,由近及远。
    王淑芬大怒,冲外骂道:“你有本事跑,那就一晚上别吃饭!家里连米缸都空了,饿死你个死崽!”
    “我有手有脚,自己能弄吃的!”院外传来齐兴国倔强的声音,他奔跑的速度一下子加快。
    齐悦眉头拧紧,转头冲齐永福道:“我出去看看兴国,你们先吃。”
    齐永福还没回应,齐老太太一把扯开扒在她身上的虎蛋,张口道:“不用去找,兴国有骨气,自己能弄吃的,但别的想占便宜的,别想从老娘这占一分便宜去!”
    这话是要赶齐传明一家子出去,齐传明却没有半点生气,反倒涎着脸冲齐传宗道:“大哥,娘这是生我的气,你不会也赶我走吧?”不等齐传宗回应,又唉声叹气道,“其实我和淑芬饿着没什么,但你这三个侄子是一天都没吃饭了。”
    “虎蛋,快求你伯娘给你口饭吃。”王淑芬将虎蛋推向余秀莲。
    虎蛋饿地慌了,抱着余秀莲喊伯娘,余秀莲却是一脸尴尬,想应又不敢应,求助地朝齐悦望去。
    齐悦抚了抚额头,抬头望见齐老爷子一脸淡漠,但放在饭做上的手握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纠结。
    她有些无力,这或许就是打断骨头连成筋吧。
    “都留下吃饭,我去找找兴国。”
    丢下这句话,也不管其他人反应,齐悦大步出了院子,不过这会已经看不到齐兴国的身影了。
    想了想,她往村东头的沟渠走,果然找到了齐兴国,他正拿着一个簸箕在沟渠里捞鱼。
    只是簸箕是破的,鱼刚被赶进去,转头从破陋处钻出去,齐兴国一无所获,稚气的脸上满是沮丧。
    “先吃块糖。”齐悦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大白兔递到他眼前。
    大白兔糖也是今天在商场里买的,大部分给了齐明明和牛根,只留了两颗在口袋里,现在派上了用场。
    齐兴国却撇过头:“我不喜欢吃糖。”
    齐悦噗嗤笑了:“以后跟齐明明抢糖吃的人不是你吗?”
    齐兴国的耳尖红了,但他依然没有回头。
    齐悦听到吸鼻子的声音,一把将他的脸扭过来,发现他的眼眶红了,却死命地想挣开她的手,一副死倔死倔的模样,她无奈放开他,问道:“你这是跟大姐置气呢?”
    她放开了他,他反倒没有再撇开脸,只是埋着头半响吐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生气就把糖吃了。”齐悦剥了糖纸,连糖带那层透明的糯米纸一道塞入他的嘴里,见他要吐出来,立马虎了脸,“你要是吐出来大姐可是要生气的,以后再不理你。”
    或许是她的威胁生效,齐兴国将奶糖含入嘴里,但眼泪却一颗颗忙下落。
    齐兴国在她的印象里一向没心没肺,得了口好吃的更是美上天,这会看到他哭了,齐悦真是吓了一跳,忙揽住他问道:“你哭什么,可是有谁欺负你了?告诉大姐,大姐帮你欺负回去。”
    齐兴国顿时哭得更大声了,但奶糖在他嘴里,一下子呛住了,齐悦忙给他拍背:“把糖吐出来,别卡嗓子里。”
    齐兴国却舍不得,硬是将糖块咽进肚子里,一时间倒是顾不上哭了。
    第298章心底善良
    看他为了口吃的不要命的架势,齐悦哭笑不得,从口袋里掏出另一颗大白兔奶糖,叮嘱他:“慢慢吃。”
    齐兴国眼红脸也红,没有接奶糖:“我吃过了。”
    “那你刚刚吃出什么味了吗?”
    齐兴国舔了舔牙齿,回道:“甜。”眼底却闪过懊悔,懊悔刚刚吞得急,都没尝出什么味来就咽进肚子里。
    “除了甜还有别的味,你再尝一颗。”齐悦笑盈盈的把糖塞到齐兴国手里。
    齐兴国知道自己应该拒绝,但是看到糖纸上那傻乎乎的大白兔,他忍不住将奶糖攥紧在掌心里。
    齐悦放了心,拉起他另一只手道:“跟大姐回家吃饭。”
    不想齐兴国又犯了倔,双脚钉在地上不动:“大姐,我自己能找到吃的。”
    齐悦扫了眼被他丢在一边的破簸箕:“你今晚想吃鱼?”
    齐兴国低头“嗯”了一声,齐悦笑起来:“那大姐陪你一块。”齐兴国一下子抬起头,满脸惊愕,眼睛也在发亮,齐悦摸了摸他的头,“不过你这簸箕太破,这沟里水也急,捞不着鱼,咱换个地方。”
    “去哪?”齐兴国满脸迷茫。
    “跟我来就是。”齐悦牵起他的手,又嘱咐他带上破簸箕,带着他在田埂上穿梭。
    齐兴国一开始还迷茫,但跟着她来到承包的禾花鱼田里,一下子明白过来:“大姐,你是带我捞禾花鱼吗?”他反手拉住她,“不能捞,不然要被人追着打的。”
    前一阵,村里有小伙伴眼馋稻田里养大的禾花鱼,偷摸着下田想要捞鱼,结果被人发现,追着跑出了好几里,结果还没逃过,被告到家里,然后被他爹拿棍子打烂了屁股,好几天挨不了凳子。
    齐悦被他下意识地捂屁股的模样逗笑:“别担心,咱去我家承包的田里捞鱼,没人会打你屁股。”
    齐兴国更不肯了:“你家的鱼,我不吃。”
    “为何不吃我家的鱼?”齐悦俯下身,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是因为你爹娘跟我家吵架的事吗?那是大人之间的事,跟你没关系。”
    齐兴国登时挺起了胸膛:“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看他踮脚挺胸的模样,齐悦好悬没笑出声,不过她也没否定他,而是点头:“行,你不是小孩子,那咱们以大人的方式谈一谈。”顿了顿,她道,“你不想吃我家的东西,是因为不想欠我家的对吧?”
    齐兴国见她肯把自己当大人,眼睛都放出神采,他用力点头,煞有介事地表达自己的观点:“我是大人了,手脚也完好,自己可以弄吃的,不能老占大姐家便宜。”
    齐悦佯装大呼一口气,揽着他肩膀笑眯眯道:“你不想占我家的便宜,我也不乐意让你占。这样吧,从今天开始,你从我这得了什么都记下来,等以后你有了钱能还我时,一一还给我。”
    听了她的话,齐兴国很高兴,又有些犹疑:“若是以后我还不了呢?”
    齐悦佯装黑脸,抓住他的肩膀:“给你十年时间,若是还不了就把带回我家当长工使唤。”
    常听村里人说以前地主家的事,自然也有说地主家里被使唤得跟牛马一般的长工,他的小身板抖了抖:“我明天就上工挣工分,早点还给你。”
    齐悦没说让他不上工的话,而是笑眯眯的应了,二房的人都被那对夫妻带得懒惰了,齐兴国愿意主动上工挣工分是好事,她不能打击他的积极性。
    况且,这个年头半大小子上工是常事,只工分只有大人的一半,不太划算。
    想了想,她对他道:“现在是暑假,你去上工可以,但九月开学后就不要上工了,专心去上学。”
    齐兴国低下了头:“我爹娘说没钱,不让上学了。”他原本对上学可有可无,但突然听到爹娘不让他上学了,他的鼻头还是发酸。
    齐悦只当没看到他眼里的泪花,慢悠悠地说道:“反正你今天欠了我一顿饭了,再欠我五块钱的学费也不算什么,以后记得还就行了。”
    齐兴国猛地抬起头,眼泪闪闪的,想要说什么,就被齐悦推了一把:“到我家田头了,下去捞鱼,选大的捞三条出来。”
    齐兴国被推得忘了要说什么,应声挽了裤脚下田捞鱼,这会天快黑了,光线不好,他一下去就惊得禾花鱼在禾苗间乱蹿,激起一片水声,他循着水声捉鱼,却被鱼甩了一脸水。
    齐悦在田埂上被逗笑,也挽了裤脚下田,姐弟俩合力,一个赶一个捉,一刻钟后终于捉了三条巴掌大的鱼,身上都被水溅湿了,但回家时兴致很高。
    用草绳穿过鱼嘴提溜着回家,路上齐兴国叽叽喳喳地跟着她说话,仿若全然忘了之前的不开心,只是到了新房子门口,看到依然留在齐家的爹娘,齐兴国脸上的笑意一下子落了下去。
    “哎呀,你们这是从哪里捞的鱼,个头不小啊。”
    齐兴国王淑芬夫妻俩带着两孩子死皮赖脸地蹭了一顿饭,还想蹭出一些钱来时,见齐兴国提溜着鱼过来,王淑芬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上前想要从他手里拿鱼:“走,走,娘回去给你做鱼吃。”
    齐兴国避开她的手,转手将手里的鱼塞到齐悦手里,抬头对王淑芬道:“这是大姐家的鱼,我只是帮忙提一下。”
    王淑芬的笑一下子僵在脸上,齐老太太哼了一声:“都蹭完饭了,还赖着干什么,赶紧滚回去。”
    这话一出,别人还没怎样,齐兴国一下子涨红了脸,转身就走,齐悦拉住他,将鱼重新塞给他:“去灶房帮我处理鱼,我为了找你都没吃完饭,你不会让我饿着做这些吧?还有,这三条鱼中有一条已经赊给你了,你今天就算不吃,我也是要你还的。”
    对上齐悦笑眯眯的眼,齐兴国拒绝不了,嗯了一声,提着鱼去灶房。
    王淑芬愣了一瞬而后叫了起来:“什么叫赊给兴国了,你个做大姐的,这么欺负堂弟像话吗?”
    齐兴国转身想要替齐悦辩解,齐悦冲他摆手让他赶紧去干活,而后笑眯眯地对王淑芬道:“二婶,你也说了兴国是我堂弟,不是我亲弟弟,那就是两家人,我没有义务养着他,所以今天他吃我一条鱼,就欠一条鱼,以后都是要还的。”
    王淑芬嗓门一下子尖利起来:“都是亲戚,吃条鱼都算账,你要不要脸啊!”
    “又不是我白吃别人家的东西,我怎么会没脸?”齐悦笑眯眯的回道,直把王淑芬噎得要死,见她又要往地上一坐撒泼,齐悦赶先一步说道,“咱老齐家分家前什么境况二叔二婶也是知道的,我家若是有钱,当初也不会被逼着上山寻药,不过富贵确实要险中求,你们不愿冒险又不甘愿受穷,想要跟我家借钱也不是不可以……”
    “齐悦,家里的钱都用在建房子上了,现在家具都没置备全,哪有钱外借?”齐老太太黑着脸打断她。
    齐悦也是一脸无奈对她道:“奶奶,我知道家里的钱都不够置备家具的,不过咱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二叔瘸腿,兴国他们三个上不起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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