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悦愣了一下,才从邮递员手里接过汇款单,苦笑:“我上次写信就告诉他不要再寄钱了。”
    “这是你们小青年的事,我的工作完成了,你等雨停去邮政取钱。”邮递员说完,就带上雨衣的帽子,走入雨幕中,推着自行车继续往各家各户送信去。
    “那小子给你寄钱了?”黄医生往她手中的汇款单上望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讶然,“他上次说负责你爷爷的医药费,看来不是大话。”
    齐悦虽不准备收这钱,但心里却是美滋滋的,转头冲黄医生说:“快到中午了,我回去帮师娘做饭。”
    黄医生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随意摆手:“去吧,等想写回信时,再来我这借病历簿。”
    他这是在拿齐悦第一次给雷军回信时借了病历簿之事调侃,齐悦心底囧得要死,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那么急切,连去买信纸的时间都没有,火急火燎地写了信,却因为不知道他所在部队的地址,最后也没能寄出去。
    往事不堪回首,齐悦揣着信,提着竹篮往杂院跑。
    这会雨小了不少,细雨绵绵,沾湿了头发,让她的头发如抹了桂花油一般,乌黑油亮,两个大辫子在雨雾中甩动,灵动又活泼。
    路上行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两个带着大钢帽的年轻警察匆匆走过,其中一个拉着同伴:“你看那边的长辫子姑娘,是不是你嫂子?”
    周琼回头,一个窈窕的身影跃入眼帘,那乌黑灵动的鞭子好似在他心上轻扫了一下一般,心跳乱了一下,他刚要追上去,那身影就没入前方的院子里。
    周琼一下子愣住了。
    同事叫了他一声,笑得促狭:“你这是看傻了?”
    周琼的脸一下子红了,好在他皮肤黑看不出,瞪了同事一眼:“胡说什么,那人不是我嫂子,只是跟我嫂子的身形有些像而已。”
    同事疑惑了:“真不是?我看着很像啊。”
    “再像也不是。咱们赶紧回去,所长还等着咱两回去结案呢!”
    “行,回去,你这人真没意思,成天只惦记着工作,连个对象都不找。”同事抱怨,“连累得我也时间找对象。”
    周琼根本没在听同事的抱怨,满脑子里转着一个问题,嫂子怎么来镇上了?
    雷连长知道吗?
    齐悦匆匆跑回杂院,正赶上黄三七放学回家,两人在院门口碰到。
    黄三七一看到她就甜甜地喊“齐悦姐姐”,两只眼睛则盯着她手里盖了块花布的竹篮。
    齐悦失笑,竹篮往她手里一塞:“是覆盆子,拿去吃吧,但不要吃太多,不然午饭你就吃不下了。”
    黄三七欢呼一声,掀开花布,露出鲜红的覆盆子,一颗颗小核果聚合而成,鲜亮又饱含汁水,喜得她手舞足蹈,提着竹篮跑去井边清洗,根本没听她的叮嘱。
    等到吃饭时,就抱着鼓鼓的肚子只喊着吃不下饭,被杨素丽狠敲了两筷子,一边严肃地对齐悦说:“以后不许再给她摘覆盆子,否则让你们师父每天给你们布置更多的背书任务。”
    黄医生在边上附和的点头,又补了一刀:“以后你师姐背多少医书,你就背多少。”
    黄三七被吓得一脸惊恐,忙冲齐悦作揖:“好师姐,师妹还是学生,每天要上学学好多东西,请师姐高抬贵手,每天少背点医书。”
    齐悦被逗乐,点头应了,又对黄医生道:“师父,师妹还在上学,课业比较重,不如到了暑假再给她加重任务?”
    黄医生斜一眼过去,黄三七忙起身冲他作揖,他哼了一声:“你这么懒,我也懒得管,让你师姐管你。她背得好不好,我只管问你。”后一句是对着齐悦说的。
    黄三七顿时欢呼起来,齐悦则傻眼了,这不合适吧。
    但黄医生显然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放下碗,提着给齐老爷子的饭菜,就往卫生所去。
    “师姐,师姐,今天我要做值日,背书任务就免了好不?”黄三七跳到她身边嬉笑着央求。
    齐悦立马严肃脸:“你一天才有一页书的任务,要真没时间背,反正咱家睡一张床,睡觉前我念一句,你记一句,直到你将整页书背下来才能睡。”
    黄三七一脸惊恐,冲出去追赶她爹:“爹,还是您管我吧,师姐太凶残了!”
    外面传来黄医生哼哼声,不管黄三七如何求都不应,屋里杨素丽大笑:“可算找着人治这懒丫头了。”
    齐悦无奈地笑,她早就看出来了,师父师娘就是嘴里严厉,对着唯一的女儿根本狠不下心,所以才干脆甩手给她管。
    而她受了师父这么多恩情,为他做些事也是应该的,毕竟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
    杨素丽看了她一眼:“你也别想那么多,三七跟着你若能上进一些是好事,但她就是继续惫懒也无妨,让她按部就班地上学,等她毕业让她接我的班,总归是饿不着她。”
    齐悦笑着应了,心头怎么想并没有说出来。
    起了身,开始收拾碗筷,杨素丽忙拦住她:“就这么点事不用你,你回你屋背书去,卫生所你也别急着去,那里闹哄哄的不好背书。”
    齐悦就这样被赶进了屋,但她没有背书,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信。之前一直忙着做饭,没来得及看。
    她不好掩门,侧头确认师娘不在附近,迅速走到窗边,撕开信封,掏出信纸。
    或许恋爱中的人都有些做贼一般的窃喜,会有想要宣告全世界的冲动,但又被羞怯压得只埋在心底。
    展开信,熟悉的字体一个个跳入眼帘,如同有只小手在拨乱心弦。
    雷军实在不是一个有情趣的人,信里写了两三句自己的生活,问候齐老爷子的身体,又问她钱不够用尽管跟他说,只道他们订了亲,她的事就是他的事,老爷子的医药费他一力承担,让她不要太辛苦,然后就落款了。
    短短一页纸,很快就看完了,齐悦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笑一声,又摇头。
    却不知自己的心绪早已被他的一言一词所拨动,不知不觉中陷入他织就的网中,日后想要挣脱怕是要经历彻骨之痛。
    但他会给她挣脱的机会吗?
    齐悦虽尽力融入这个时代,但想法还是跟这个时代不一样的。
    在她看来,她就是谈一场负责任的恋爱,成则皆大欢喜,不成也是人生经历。但也给限定了两三年的时限,以免耽搁他。
    在她看来,两年后他不过而立之年,结婚不算晚。
    却不知在这个时代,如今28岁的雷军就已经算得上老光棍了。
    雷军既应下等她两三年,便没打算放走她。而齐悦却以为他有君子之风,就算不是君子,但他身为军人,必然遵守诺言。
    这或许算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误会伊始,情感就不容控制。
    齐悦这一天都没有心情背书,她抓起笔展开信纸,却又不知道写什么。
    她忽然体会到雷军的纠结。
    要不,还是些平日的生活。
    上次的信就是这么写的,但他那个木头脑袋也没说喜不喜欢看她的流水账,烦恼!
    第176章杠上
    齐悦最终还是下笔写流水账。
    写了袁家住进新房,办了进火酒,又说了自己拜了黄医生为师,最近正忙着背医书。不过,关于上山寻药遇到豹子的事没有提。
    报喜不报忧,或许是国人共有的特性,不分时代。
    齐悦忍不住想,他在部队训练时是不是有受伤?每天是不是训练得很累?还有,他把工资寄给她,平日的生活是不是很窘迫?
    她又拿出那张汇款单,看到金额那一栏上写着一百五十元,加上上月他寄来的一百元,一共两百五,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你工资一月有多少?两百五十块,你不会跟人借钱了吧?”
    她一下子急了起来,放下写到一半的信,套上外衣就出门。
    关上客厅大门的那一刻,余光捕捉到一抹藏蓝色,她下意识扭头,看到一个身影站在黄家墙角,背对着她,抬着头,似乎在专注于观察墙壁上搬家的蚂蚁,但他身着藏蓝色的警服,头上还带着一顶大岗帽,怎么也不像有这闲情的人。
    “公安同志,你有什么事吗?”齐悦冲着他的后背问了一句。
    那人的脊背似乎有些发僵,轻咳一声:“没,没事。”
    齐悦也就是随口一问,但听到他的声音,又结合他这发胖的身影,心底隐隐猜到他的身份,试探着问:“公安同志,你认识周琼吗?”
    被点了名的周琼知道自己躲不过去,面红耳赤地转过身,喊了声:“嫂子,我是周琼。”
    看着眼前黑胖的青年,脸上红得跟块红布似的,齐悦噗嗤乐了:“你刚刚是躲我吧,我又不吃人。”
    周琼摸着头讪笑,他不好意思说他没准备见她,只是想偷偷调查她,只是还未来得及调查清楚,就被发现了。
    看到周琼,齐悦也不急去卫生所了,她原本是想找黄医生了解一下这个时代军人的工资,但眼前的周琼曾在部队待过,问他更清楚。
    她推开刚刚关上的房门,邀请他:“你若没什么事就进来坐会,我给倒杯水。”
    “不,不用,我不喝水,我不渴。”周琼结结巴巴地拒绝。
    “不渴也要喝水,”她瞅了眼他被细雨润湿的肩膀,“你刚刚淋了雨,喝杯热水驱寒。”
    被他叫了声嫂子,齐悦下意识地将自己代入了嫂子的身份,请他进屋后,就去厨房拿了瓷碗,切了两片生姜进去,而后倒入刚灌入壶不久的开水,端着碗底去堂屋。
    周琼坐在堂屋桌边,身体板得绷直,一看她出来,忙起身迎上去:“嫂子我来。”
    他去接碗,齐悦忙道:“水烫,你别动手。”
    “嫂子,我皮厚不怕烫。”他说着话,动作也快,两手握着瓷碗上沿就抢了去。
    瓷碗上薄下厚,手握在上沿自然要烫很多,且他抢走时用力有些大,碗里水面激荡,热水溅到他手上,烫得他轻嘶一声,飞快转身,将碗放到桌上。
    但很快记起这是嫂子亲自端来的姜茶,周琼忙又端起来往嘴巴送。
    齐悦看见他端碗直接往嘴里灌的架势,生怕他被烫一嘴泡,忙制止:“等等,等等再喝。”见他望来,她摇头失笑,“水还是有些烫,你要么小口小口的喝,要么等它稍凉了再灌,到时生姜的滋味也会浓一些。”
    周琼如释重负,放下瓷碗,憨笑道:“我还是等它凉点再灌。嫂子你是不知道,当初我还是雷连长手下的兵时,动作要是慢一点就挨罚,所以养成了吃饭喝水都着急的习惯。”
    齐悦闻言,眉头一下子皱起来:“他吃饭喝水也像你这么着急吗?”
    周琼摇头:“连长他比我还快,其实我们这些兵都是学着他来的,不过都比不过他。”
    周琼眼里满是对雷军的崇拜,但齐悦没有半点高兴,她只担心他的肠胃会出毛病,心里决定一会要在信里叮嘱他细嚼慢咽。
    桌上瓷碗冒着热气,气息拂过他放在桌上的手,暖暖的,润润的,周琼忍不住端起来喝,但记着嫂子的叮嘱,只喝了一小口,热水混着唯有些辛辣的姜味,顺喉而下,熨帖得他全身毛孔都张开,湿冷散去,温热留下,就连来不及吃午饭而空瘪的胃都舒服了。
    他忍不住又端起来喝第二口,第三口,等到他反应过来,整碗姜茶都喝完了,他连同那两片姜也一并嚼碎吞进肚子里。
    齐悦望见他嚼姜片的动作,惊了一下:“你是不是还没吃午饭?我去给你做。”
    说完起身往厨房去。
    周琼忙起身阻拦:“嫂子我吃过了,就是觉得这生姜好吃就吞了下去。”
    齐悦往他肚子望了一眼,不过他有些胖,光看肚子还真看不出,便盯着他问道:“真的吃了?”
    被她清凌凌的眼睛盯着,周琼没来由地脸烫,结结巴巴:“真,真的吃了,跟我同事一块去国营饭店吃的,吃的米粉,上面还撒了肉沫,我一个人就吃掉了两碗。”
    周琼一紧张就容易话多,齐悦并不知道这点,见他说得详细,便以为他真的吃了,就没去厨房,而周琼心底却生出疑惑,试探着问道:“这是嫂子亲戚家吗?”
    “不是亲戚,这是黄医生家,我借住他家。”齐悦并没有跟他说太多,而后转了话题,向他问道:“你方便跟我说说你们原来部队的工资待遇吗?”
    周琼作为镇上居民,自然是知道黄医生的,但对于齐悦借住他家还是很惊讶,但不等他的发问,齐悦转了话题,他便暂且压下心中的疑惑,回道:“我刚入伍的三年是义务兵,只拿几毛钱的津贴,三年之后有了工资但也不多,一月十几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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