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映棠也沉默了。
    交齐十遍《仪礼》,已是两日后。
    拖拖拉拉被关了半月,谢映棠早早梳洗完毕,便点了数名侍女跟随,径直往谢映舒的书房去。
    这日无雪,云后初阳半露,冰雪逐渐消融,露出一片青绿瓦片,高墙阁楼参差伫立,放眼望去,只觉置身春雪消寒图之中,泼墨的红白,拨动心上的一泓清水。
    穿越拱门,沿抄手游廊行了几步,便看到远远的一簇梅花前,一个清隽背影立在那儿。
    谢映棠的视线被吸引过去,脚步微缓。
    那人正低头看着在雪地上扑花的猫儿。
    ……是他。
    谢映棠终于停下。
    身后侍女不由得出声唤道:“小娘子?”
    她看着这一人一猫,身子不受控制,竟挪也挪不动。
    可那少年已听见人声,转过身来,一眼便望见了被簇拥的小姑娘。
    还是那般容色妍丽,稚嫩可爱。
    成静不由得展眉一笑,抱起雪地上的猫儿,朝她走了过来。
    她见他近身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这才屈膝行礼。
    成静抬手一礼。
    她动动眉睫,看向他怀中猫儿,不由得微微诧异道:“半月不见,冬冬竟长肥了这么多。”
    “是有孕了。”
    她面露惊奇,拽着衣角迟疑道:“我可以……摸摸它么?”
    少年扬唇一笑,“自然。”
    她便伸出右手,轻轻摸了摸冬冬毛茸茸的脑袋,这只猫儿极有灵性,前爪搭在少年手臂上,尾巴摇个不停。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成静低眸看了看她,忽然问道:“那日宴后,三郎可曾罚你?”
    她一惊,收回手来,仰着小脸看着他,“大人知晓了我的身份?”
    “翁主那日与公主一道出席,三郎中途离席,前后联系起来一想,便知大概。”少年想了想,微微抱歉道:“三郎性子果决,我一时未将他劝下。”
    她咬了咬唇,“实在不是故意瞒着大人。我阿兄罚我,也与大人无关,是我行为莽撞了。”
    他失笑道:“无碍。”说罢,又道:“时辰不早了,在下先告辞了。”
    第6章 剪舌
    谢映棠待辞别了成大人,便领着一干侍女匆匆往三郎书房去。
    她命人留守屋外,自己拿着抄满的一整本书,蹑手蹑脚地进了屋。
    窗前晨曦撒落,三郎正端坐在案前写字,头也不曾抬一下,淡淡道:“我便是这么教你的?”
    她忙站直了身子,乖巧地唤道:“阿兄。”
    三郎搁下手中之笔,淡淡看向她,示意她将东西拿上来。
    谢映棠忙递上抄书成果,嘀咕道:“我都会背了……”
    “那小娘子可得多谢我。”三郎随手翻了几页,倒是笑道:“这字大有精进,你虽平日顽皮了些,可在这字画诗赋之上的才能,再多过几年,便能上朝与诸公讨教了。”
    谢映棠兴奋至极,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奉承道:“我是阿兄的妹妹,如何能丢了脸去?”
    这话听得三郎心头大悦。
    三郎合上书,随手掷于案上,示意她坐,一面沉吟道:“这几日,可有想清楚了?”
    “略通大概。”谢映棠道:“阿兄之所以恼我,并非仅仅因为唐突撞见外男,阿兄是恼我行事过于畏缩?”
    三郎拿过案上折扇把玩,漫不经心道:“说来听听。”
    “妹妹见到外男,避无可避,更该拿出我族的气度出来,而非一昧躲避,只想着……”她悄悄瞄了瞄阿兄脸色,才迟疑道:“……只想着,阿兄会罚我。”
    三郎眉梢重重一挑,蓦地一合折扇,以扇柄敲了一下这丫头脑门,冷道:“胡思乱想!”
    他看着就这么凶?
    谢映棠委屈极了,捂住额头,瞅着他。
    三郎终是缓和了神色,只好淡淡提点道:“你确实应拿出世族与翁主的气度,我们的母亲是大长公主,家家十六岁便敢在朝臣跟前谈笑自若,你若避无可避,便无需再避,克敌制胜,方为上策。”
    谢映棠想了想,好奇地问道:“阿兄在朝中,也是克敌制胜吗?”
    三郎看向这小姑娘,少年忍不住一哂,原本冷冽的面容霎时冰封千里,他嗓音低沉,道:“朝堂之上的事情,比这要复杂得多。临阵能克敌,是上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之策。”
    谢映棠懵懂地点了点头,由衷赞道:“阿兄似乎很厉害。”
    三郎瞧她一眼,敛了笑意,淡道:“厉害与否,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谢映棠嘻嘻一笑。
    三郎指了指桌上的琉璃盏,道:“走的时候,记得把此物捎上。”
    她眨了眨眼睛,大喜道:“阿兄送我的?”
    “成静送你的。”
    谢映棠心底微微一跳。
    成大人?
    似乎……成大人好像说过,会再赔她一个琉璃盏。
    谢映棠看了那物,见纹路精巧,质感上佳,青色淡淡晕染在盏底,在微暗的光影之下,仍透着一层隐约的莹亮之感,极为通透纯粹。
    谢映棠捧起那琉璃盏端详一番,惊讶道:“此物……比我原先的还要好上许多,成大人出手竟这样大方?”
    “宫中之物,焉能不好?”三郎拿过案上书册,淡淡道:“麻烦事已毕,翁主还是早些回去罢,抱着你的盏,切勿到处说是谁送的。”
    她嘻嘻一笑,这小姑娘笑起来之时,糯齿细白,显得分外娇憨可爱。她心底因为这小小的礼物开心了不少,忙抱过那琉璃盏,转身又要走,走了一半又赶紧回来对三郎行了个礼,做到无可挑剔之后,才蹦跶着跑了出去。
    谢映棠将琉璃盏递给身边的侍女,慢慢穿过拱门,一离开三郎的院子,便蹦蹦跳跳地往往公主府的方向跑去,预备去给母亲请安。
    随身侍女一路提醒着她要注意举止端庄,被却被某个撒欢的小姑娘无视了个干净。
    还好一路上不曾撞到旁人。侍女一边擦着冷汗,一边紧张地注意四周。
    行至僻静处,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什么。
    谢映棠脚步一顿,转过身去,朝身边人招了招手,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向那处。
    是一处落了雪的假山。
    高大草木掩映之下,那处十分隐蔽。
    侍女不解其意,细听才觉出有稀稀疏疏的声音。
    似乎有人藏在那处。
    四下无人,天地裹素,西风扑面,寒意也顺着靴底的薄雪慢慢渗上来。
    那侍女慢慢白了脸色,身处这样荒僻之地,总没由来得让人有些发慌。
    “小娘子,我们还是快些走罢……”侍女小声劝道。
    谢映棠不以为然,倒不觉得吓人,只生了一丝好奇顽劣之心,打手势示意身边人噤声,自己蹑手蹑脚地往那处走去,意欲好好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敢在她面前鬼鬼祟祟。
    她屏住呼吸,悄悄靠近,从那高大乔木之后绕去,慢慢探出脑袋瞧。
    这一眼,便看见雪上鲜艳的血迹,和一团血色之物。
    谢映棠蓦地一惊,小脸唰得惨白。
    她身子吓得僵直,不知该如何动弹,目光不受控制一般,慢慢上挪。
    一个人跪在那儿,满口是血,浑身抽搐着。
    两个男子死死擒着他,一人手上拿着染血的剪刀。
    “啊——”
    谢映棠吓得尖叫。
    那两个男子闻声一惊,抬眼便见一个华衣的小娘子站在那处,花容失色。
    远处侍女正在观望,被这一声吓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小娘子——”
    “小娘子您没事吧——”
    谢映棠直觉血遽涌至头顶,两腿发软,一口气竟没能提上来,眼前一黑,便往后狠狠栽去。
    侍女飞奔过去,忙将谢映棠从雪地上扶坐起来,不住地唤着“小娘子”,见怎么唤也没用,便纷纷开始哀哀抽泣起来,为首的侍女大声吩咐道:“快快去找三公子!”一面招呼其他人将谢映棠搀起,小姑娘此刻已晕厥过去,双眸紧闭,睫毛轻轻颤抖着,脸色也时青时白,任她们摆布着。
    婢子们一想平日三郎的雷霆手段,只觉此命恐怕不保,此刻只能尽量挽救。为首的侍女起身怒视那两名男子,目光扫过地上血腥之物时,脸色也白了不少,强撑着斥责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谁让你们在此处做这等血腥之事?惊着了端华翁主,不要命了不成?”
    那两个男子这才知晓这晕倒之人是谁,对视一眼,惶恐地跪了下来。
    侍女们扶着小娘子,急得几欲撞墙寻死,才走了几步,身后渐渐响起软靴踏雪之声,少年清冷的声音响起,“发生了何事?”
    侍女回身,见恰巧是之前与小娘子说过话的成大人,忙噗通跪倒在雪地里,哀哀哭求道:“大人!我家女郎受惊晕过去了,她身子骨弱,求大人快快想办法……”
    少年垂袖而立,衣袂上的银丝纹绣十分华美,衬得风骨清逸淡漠。
    他闻声皱眉,不解其意,待目光掠过跪在雪地里的男子,和那满口是血之人之后,眉眼倏然冰寒。
    成静振袖大步走了过去,低低道了一句“冒犯”,从侍女手中接过谢映棠,一手穿过她腋下,再勾起她膝弯,将小姑娘打横抱起,大步沿着小路,往三郎院中折返而去。
    怀中的小姑娘身子极轻,小脸贴在他的胸口,轻轻挣了几下,溢出几声痛苦的低吟。
    他脚步更快,一边冷静地吩咐身边侍从道:“你去通知三郎,让他直接带了大夫来我房中。”
    侍从领命,飞奔而去。
    成静低眼看了看怀中之人,冷冷抿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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