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一刻钟后,四驾马车抵达侯府。
    大门敞开,马车入了府内,直待进了内院方缓缓停下。
    霍殷下了马车,刚欲抬脚往书房方向走去,这时府内管家匆匆赶来,精简几句说了下今日府内情况。
    听闻今日沈晚来过,霍殷眸底浮了层笑意,但也是转瞬即逝。
    仔细想来也的确是有段时日未见了,大概那小娘子也是心头犯嘀咕了,唯恐是怕他冷落了她罢,这才巴巴过来相见。
    略一思忖,霍殷脚步转了方向,却是朝着内院就寝厢庑的方向:“派人接她过来。今日不必在萃锦园,就于此处罢。”
    刘管家心中一惊,这可是要过明路了?动作却不敢耽搁,应了声后便急急回头安排人去那顾府接人去了。
    可想而知,当侯府空荡荡的轿子出现在顾府门前,还在府内巴巴等着沈晚被送回来的吴妈等人受到了何种惊吓。
    吴妈盯着那顶空轿子,惊惧的嘴唇都带着颤:“娘……娘子不是大早的就入了侯府……”
    那四个轿夫面面相觑,心中无不咯噔了下,那娘子不说做身衣裳再逛逛后就回府吗,难道至今未归?这可都过了晌午了啊。
    吴妈脸色煞白的,尚存着一丝侥幸:“可能娘子逛的尽兴,忘了时辰罢……也可能是娘子腹中饿了,此会正找了馆子点菜吃着呢。劳烦诸位在这稍等片刻,老奴这就找些个人分头去找找,说不定一会能找到娘子。”
    说着,吴妈早就迫不及待的招呼钱叔、刘细娘等人出门分头去找,着重在那张记裁缝铺以及沈晚常去的几个胭脂铺子、银楼等地问询。
    张记裁缝铺的掌柜的对今早过来买衣裳的年轻娘子印象颇深,瞧着穿着华贵的,却偏买些粗布袄子,还有些土鞋粗布的,如何让人不纳罕?吴妈这厢一打听,他便立马回忆起这个年轻娘子模样,说了这娘子面上及穿着打扮的一些特点后,见来人寻得正是这娘子,遂又仔细将这娘子来此处所买之物系数告知。
    吴妈一听,两腿就开始发软,继而狂抖。饶是再傻,她也猜得出来,这小娘子这是打着改头换面的心思,想要逃出去啊!
    这个天煞的!
    扶着门框吴妈踉跄的奔了出去,一路惨白着脸狂奔回顾府,一见着还在府内候着的四个轿夫,近乎力竭的嘶吼:“快!快去回禀侯爷!人跑了!快去回禀侯爷!!”
    听到轿夫战战兢兢的禀告,府内管家也觉得自己有些惊颤。第一反应是不可能,那小娘子疯了不成,好好的荣华富贵不享,她跑什么?可转念一想,那顾府断不会那这种事情来玩笑,那小娘子怕真的是夺路而逃了。
    一想至此,刘管家的额头顿时就出了层冷汗,他实在不敢想象他们侯爷听闻此消息该是何等反应。饶是心中忐忑惊惧,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侯爷内院方向一路狂奔。
    秦九正候在门外,惊见刘管家仓皇而来,赶忙几步迎上。
    “刘管家,可是府内出了何事?”
    刘管家小心扫了眼寝门方向,抬手在秦九耳边语气急切的说了此间事情。不等他说完,秦九脸色已然大变。
    这时,自厢房内传来霍殷沉沉的声音:“何事如此仓皇?进来说。”
    秦九动作僵硬的将门打开,刘管家硬着头皮入内。
    不消片刻,厢房内陡然传来瓷杯落地四分五裂的声音,接着响起的是一阵压抑的喝声:“她岂敢!”
    刘管家又将那顾家娘子今日无故前来,稍坐即走,不回顾府,遣散轿夫,又采买粗布衣裳等反常举动一一道来。
    殿内一阵压抑的死寂之后,传来的是那不可抑制怒意的暴喝声:“秦九!”
    秦九赶紧推门而入。
    霍殷铺上宣纸,执笔刷刷书写两行,之后狠狠盖上官印,不等晾干就甩到秦九跟前,难掩怒意:“去军巡院调动人马,即刻搜寻汴京城内大街小巷,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人给本候搜出来!”
    秦九眼疾手快的接过,闻言惊道:“侯爷三思!圣上本就对您生疑,若无故调动军巡院人马,只怕……”
    话未尽,霍殷猛地抽了佩剑,在刘管家和秦九惊恐的目光中,反手就在胸前划了一剑。
    “侯爷!”
    “侯爷!”
    刘管家和秦九异口同声的惊呼。
    霍殷将那柄尚滴血的佩剑往地上一掷,冷怒道:“逮着了人亦不用带回侯府,已生叛心之人本候不稀罕。直接押入天牢,等本候过去一刀一刀剐了她!”见秦九还欲上前查看伤势,霍殷暴怒抬脚猛地踢向他:“等什么!抓刺客!”
    秦九手持宰辅手令,号令军巡院众禁军近乎悉数出动,仔细搜查,汴京城内的任何角落都不得遗漏。
    汴京城内的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普通百姓,望着那一列列披甲执戈的禁卫军无不心生惶恐,因为近些日子的腥风血雨实在是令人怕了,如今一见着这样架势不由心下就咯噔下,唯恐是来抄家问斩的。
    秦九随即踩蹬上马,狠狠扬鞭的同时一夹马腹,风驰电掣般的冲着那城门的方向而去。之后号令四个城门尽数关闭,并一一询问今日守门将士,可见有一粗布荆钗的年轻娘子经过。
    众人都说未见。
    西南角的那守门护卫有心说今日见一相府的嬷嬷出城,刚欲出口,却见那秦九已调转马头,飞速离去。欲出口的话就咽了下去,又心想,左右他们寻的人是年轻娘子,又与那嬷嬷何干?
    刚出了城门不久的沈晚便因此险险躲过了一劫。
    她脚步加快,近乎是狂奔着往那渡口的方向而去。她能逃出城的机会仅有这一次,仅有这一次!一旦错过了此次机会,一旦她失败了被人逮了回去,她都不敢去想等待她的会是什么结果。
    可能那时,还真不如此刻跳护城河来的痛快罢。
    紧赶慢赶,总算来到了渡口,渡口候着大小五条船左右,有三层之高的精美大船,也有一层的稍微简陋些的小船。唯恐遇见熟人,沈晚自是不敢往大船的方向去,而且她此刻装束 ,去做那价钱昂贵的大船也是极不妥当。
    挨个询问了小船的开船时间,也是赶巧了,正好其中一只小船人员差不多坐满,过会便要开船。沈晚付了船费后,就赶紧上船。
    船内环境较为简陋,仅用薄薄的木板隔成了一间间小小船舱,沈晚自然也不挑什么,大概选了其中一间,关上门后就抱着包袱所在木板船上。伴随着外头哗啦的水声,昏暗的船舱中她听到的,便是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直到船剧烈一晃,之后在水面上缓缓的移动,沈晚一直狂跳不已的心方稍稍缓些。
    开动了,终于开动了……
    沈晚默念,别了汴京城,别了那些她爱过的怨过的恨过的……所有人和事。
    从此刻起,她会忘记这里所有的一切;从此刻起,她是一个全新的人。
    第67章
    这一日, 直待快至宵禁时分, 军巡院众人方败兴而归。
    霍殷冷眼看着案前那堆衣裳钗环, 皆是那小娘子逃离前而遗落在客栈中的, 再看案上另一边胭脂眉粉和饼子, 这一环扣一环, 想来已然是筹谋已久。
    攥紧手里的红色结扣,他咬牙冷笑数声, 好, 甚好。
    正在此时, 秦九匆匆进来回禀, 说从城门守卫那里查到新的线索。
    霍殷捏紧指骨,沉声道:“让他进来说。”
    那城门守卫惶惶瑟瑟的进来,今日自那秦九侍卫策马离开后,他是越想越不对, 便想方设法的打听那女刺客长什么样。待终于打听到那人眼角下方有一寸见长的疤痕时,他顿时就慌了, 因为他隐约记得当时那持相印路引出城的妇人, 她的眼角下方似乎就有一道疤痕。
    越想越慌,越想越怕, 他也不敢隐瞒, 当即找了他们长官秉明了此事。他们长官亦知事关重大, 可因为那时天色已晚,军巡院禁卫军均已收兵归去,便只能带了人连夜赶到淮阴侯府来禀告。
    当那守门护卫说到一眼角下方有疤痕的妇人, 手持相印路引出城时,霍殷便已知道是她,脸色顿时阴沉的能拧出水来。
    “何时的事?”
    守门护卫战战兢兢:“差不多午时……”
    不等说完,就被人猛地一脚踹上,与此同时传来的是霍殷咬牙切齿的怒喝声:“混账东西!午时发生的事,你才来报?延误本官的事,你如何能担待的起!”
    众人皆是心下瑟缩,无不敛声屏气,畏惧于这雷霆之怒。
    秦九狠狠瞪了那护卫一眼,这么大的事何不早点与他说!他午时刚过就去的西南城门口,早知道就出城搜寻一圈,定能将那个娘子逮个正着!当真可惜,可恨!
    霍殷面罩寒霜,盯着地上觳觫发抖的城门护卫:“你可看清楚了,上面盖的是相印?”
    那护卫指天发誓:“是,属下敢以性命担保,确是相印无疑。”
    霍殷咬牙,陡然厉喝:“刘全!”
    刘管家冷汗如瀑的低头快步进来,早在门外听了一耳朵的他,慌忙跪下解释道:“侯爷,今早那娘子并未踏入内院半步,真的是只在照壁那处待过半刻就走,并无接触官印的机会……再之前便只有一次,您不在府上的时候,那娘子独身过来。可大概只在院子里坐会,全程老奴都在陪着,老奴亦敢对天起誓,当时她绝不可能接触相印。”
    霍殷收回目光,深吸口气。
    片刻,他冷声问那护卫:“路引指向何处?”
    “回……回相爷的话,是柳州……”
    柳州?此地官员名单在他脑中迅速过了一遍,之后取下私印交给秦九,沉声道:“你连夜出发赶去柳州,要那柳州知府第一时间派人封锁各大城门路口,城郊水路官路皆盯仔细,本候还不信她能插了翅膀飞不成!待逮着了人,也不必多与她多费半句口舌,只管将人拧到本候跟前来。”微微一顿,声音陡然转寒:“她要是敢以死威胁,那就让她死去!本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小心接过私印,秦九郑重应是,又低声询问:“侯爷,此时已经宵禁,若要出城便要持通行令方可。”大齐对宵禁管理甚严,无论何人,哪怕是皇子皇孙,若想要在宵禁时分在城内行走,都需通行令方可。而通行令上,不光要有当朝宰辅的官印,还需有六部长官、京兆尹以及禁军统领等若干武将的官印,只有这些官印凑齐了,此通行令方可生效。
    霍殷指着案上的通行令,沉声道:“那就让他们去盖!谁敢有异议,尽管来侯府找本候商议。”
    新上任的兵部尚书自然没有异议,饶是深夜被人从温香软玉中喊了起来,也不敢有半分不满,十分利索在那通行令上盖了官印。
    秦九走后,虞铭转身匆匆来到了他正妻房中,正在房里暗恨后院某个小妖精的虞夫人乍然听闻她家郎君的声音,当即诧异极了。
    “哟,郎君怎么这会过来了?不是说今个不宿我这嘛?”
    虞铭的脸色有些郑重。关了门,他拉过他夫人走到里屋,床榻边坐下后,就压低声音询问:“霍相今天遇刺这事,我怎么越想越不对。且不提今个搜罗刺客出动军巡院的人,搅得满城风雨的,单说这刺客,还是个女刺客,就足够令人可疑的了。你可知汴京城内哪家的娘子也是今个不见了?”
    虞夫人对此事所知甚少,闻言只茫然道:“哪家的?”
    虞铭的脸色有些怪异,他道:“是顾家的。顾侍郎家的。”
    虞夫人瞪大了眼,不可置信:“你是说……是那晚娘刺杀了霍相?!不可能!怎么可能?她区区个若娘子如何能得手?更何况她没有理由啊!不可能,不可能!”
    夫妻俩都陷入了各自的思绪中。
    房内沉默了好一会,虞铭才意味深长道:“或许不是刺杀呢。你与那顾家娘子来往甚多,你再回忆回忆,她从来可有些不妥之处?”
    妇人心思本就敏感,将这两人稍一联想,大概就能隐约猜得到什么来。
    虞夫人惊骇:“不太……可能吧?霍相他什么美貌娘子没见着……不可能吧……”
    虞铭问她:“以前似乎听你说那顾家娘子常去淮阴侯府寻那秦嬷嬷?”
    虞夫人点点头:“是,秦嬷嬷素来喜爱她,常寻她过去说话,有时候也会捎带着我……如今想来似乎也太不寻常,她去侯府似乎也太频繁了些。”虞夫人猛然睁眼:“怪不得我总觉得那晚娘似乎对那秦嬷嬷颇为冷淡,若晚娘与霍相的关系真如猜测般,那只怕此事必有秦嬷嬷的手笔,以她的性子,倒也难怪她待秦嬷嬷态度视若两人。难怪,难怪。”
    虞铭神色转为严肃,盯着他夫人问道:“那顾家娘子出逃一事,你可知晓?又可曾提供一二帮助?”
    虞夫人慌忙摇头:“此事我一概不知,何谈帮助?”
    看他夫人神色不似作伪,虞铭方松了口气。
    “你可知霍相的贴身侍卫秦九刚刚前来,传霍相令,让我在宵禁通行令上盖兵部官印。如此看来,霍相竟是一刻也等不得,竟要连夜出城逮人,对那顾家娘子的上心程度可见一斑。”虞铭接着道:“逮着人还好,若逮不着人,霍相定会将素日与那顾家娘子相交的人召唤过去一一询问。好在你没犯浑参与这厢,否则以那霍相的性子定饶不了你,便是我,也只怕受你牵连。”
    虞夫人惊吓的脸色都发白,这件事对她的冲击太大。而且那霍相的严酷在汴京城内是赫赫有名的,要他真要传她过去问话……光是想想手都发抖。
    秦九又持着通行令一一走访其他官员。
    听得是霍相身边的侍卫持令而来,便是睡得再死的官员,那也是第一时间一骨碌爬起来,万分利索的找官印盖章。谁也不是活腻歪了,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被刺客刺伤的霍相此时正处在暴怒的边缘,谁要敢在这档口叽叽歪歪,那请参照已故前吏部尚书的下场。
    手持通行令,秦九一路快马加鞭出城赶往柳州,心里暗暗祈祷那顾家小娘子千万别出什么事,千万让他见到的是活着的喘气的人。
    他们家侯爷虽说生死勿论,可真要给他带回一具死尸试试,只怕他们侯爷当场剐人的心都有。
    渡船上,沈晚拿起那纸路引撕碎后便趁夜黑扔下了船,任由涛浪将其湮没。之后又抹黑拆了小衣的线,掏出一直小心贴身藏好的户籍,仔细放好,打算在下个渡口就下船,然后凭借手中雁户混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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