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挲着扳指,他勾了唇角冷笑:“换人?那岂不遂了她的愿?近些日子让人盯着她吃药,调理好身子,本候要她怀,她不要也得要。”神色微冷:“这回让人盯仔细了,再出岔子,本候断不会这般轻易绕过。”
    秦嬷嬷神色一凛,忙应过,继而双手将那四角香囊递过:“那顾家娘子就是将这腌臜物藏于里面。素日里让她藏在床板夹缝里,或又是藏于袖中,想来她也自认为做的妥当,方有恃无恐。里面新塞满了栀子花瓣,其花香气尤为浓烈,旁人便是见着闻着,也自认为是栀子花做的香囊,哪里又会多想其他?便是此般,让她钻了空子。”想想秦嬷嬷就忍不住皱眉,暗恨沈晚多狡。
    霍殷接过香囊,垂眸反复查看,冷笑:“到底也是她身边仆妇掉以轻心。”
    秦嬷嬷苦笑:“侯爷说的是。老奴之前也已经训过她了,她也指天发誓再不敢出半分岔子。到底也是侯府多年的老人……”
    霍殷沉声打断:“便让她且领十杖罢。再出纰漏,定不轻饶。”
    秦嬷嬷忙谢过。
    顾家人总觉得今日似有大事发生。
    不提那吴妈今早中途自侯府沉着脸回来,在沈晚的卧房猛翻了一通后,怒气冲冲的又从顾家离开。虽她口中不耐的说着是翻找花样子,可顾家人瞧那似要掘地三尺的模样,哪里是像找那区区花样子的?
    再瞧他们晚间归来,不提那一瘸一拐的吴妈,就单是被人从轿中抱出来的沈晚,就足够令他们惊悚骇怖的了。
    可谁也不敢开口提出心中所惑,只是惶惶然的在心里胡乱猜测着,莫不是哪个惹得那霍阎王恼怒了?
    那……会不会牵连到他们顾家?
    沈晚回到卧房躺下后,侧身朝里,浑身犹在轻颤,默默流泪。
    想起那厢屈辱,她想疯,想逃,想尖叫,想砍人,亦想……死。她从来都不是轻言生死之人,就如之前她劝说顾立轩那般,总认为人活着才有希望,死了才真的是完了,一了百了。可此时此刻,那时那刻,她竟不下三次想到死这一字,着实令她绝望又惊惶。
    吴妈进房的时候是有些怨怼的,凭白遭了这顿杖责,更严重的是因此事让秦嬷嬷和侯爷而失望,作为在侯府做事多年的老人,这是她绝对难以容忍的。所以对于罪魁祸首,她心头的怨气可想而知。
    可她待进了房,惊见那顾家小娘子竟在那默然饮泣,心头不由陡然一个激灵,下意识的便暗暗警惕起来。
    不怪她如此小心,实在是她跟着这小娘子也近乎两月的光景了。两月说长不长,可说短也不短,足矣令她大概摸清这顾家娘子的性子。从来这小娘子都是寡淡的,就算有怒,有悲,都是狠狠在心里藏着,就算恨你,也是凉凉的瞥你一眼,不动声色。失态痛哭的次数也有,可她就瞧见过那么一次,就是她跟前丫头离开的时候,自打那起,便再也没有过了。
    如今陡然瞧见她默默饮泣,吴妈心头无疑是惊的,也是惧的,不怕别的,就怕这小娘子一时想不开寻了那路,届时坏了侯府大事,便是她有一百条命都不够填的。
    想到此处,吴妈浑身又是一个激灵,她得千万看好了,人断不能在她手里出了乱子。
    第43章 娘子说什么都成
    此后两日,沈晚精神萎靡,犹如被骤然抽走了浑身气力,对任何人事都不感兴趣,做什么也提不起劲,神色间颇有倦怠厌弃之态。
    胃口也大减,便是一日三餐变着花样的做,她亦难以下咽。每餐堪堪不过吃过两小口便罢,吴妈之前还当她闹妖,软硬兼施的逼她多吃了几口,她倒是勉强吃过,可下一刻就俯身呕吐起来。
    当即吓得吴妈脸色大变,忙前忙后又是抚背又是揉腹的,好半会方见她消停了。自此以后便再也不敢多逼她吃半口。
    其实不用旁人多说,沈晚也自知她如今状态不对,明明身体困乏,精神倦怠,可晚间却迟迟无法入睡。便是好不容易刚迷糊睡下,却陡然一个噩梦将她惊醒,之后便觳觫到天明。
    可一旦天亮,她就忍不住惊惶看向房门处,神色抗拒,内心惧怕。整个人惊疑不定,总觉得那吴妈待会进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让她好生准备,因为侯府的轿子已经停在了门外……
    然后这一整日便是在这般的狐疑、猜测、抗拒以及担心受怕中度过。直待暮云合璧华灯初上时,她那颗紧紧纠着的心方稍稍回落,略得安宁。
    一日复一日,沈晚从未觉得日子竟有这般难捱,让人倦怠,消极,颓丧,悲观。
    她忍不住去想前世,又忍不住对比今生,越这般去想,去比较,便越压抑,激涌过数次想要嚎啕大哭的冲动,可最终却是半滴泪都落不下。
    对身体的这般异样,沈晚有些惊觉,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是抑郁症早期的征兆,若由此此发展,她整个人便要废了。
    毕竟这个年代,可没有治疗此厢病症的大夫及药物。
    隐约意识到这点的沈晚,自此后犹如人格分裂,脑中仿佛分裂成了两种声音。其中一种声音急切呼吁,让她莫再这般放任自己下去,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振作起来,早晚能找到脱身的一日,自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岂不快哉?而另外一种声音疲惫倦怠,又冷漠严酷,劝她莫作无用功,那个男人权势滔天,只要他一日不放手,犹如浮萍般无根无基的她,焉能逃脱的了他的五指山?倒还不如任由下去,若是疯了也好,想他堂堂一府尊贵侯爷,总不能对着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还下得了口吧?若是死了也不赖,总比这般任人摆布来的强不是?
    说到死,一个声音告诉她不可轻言生死,另外一个声音则告诉她死又何惧?
    两个声音犹如魔音绕耳,几乎没有一刻停歇的在她耳畔缠绕击打,逼的她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压抑。
    吴妈眼见着不好,便再也按捺不住,这日便抽身出门欲去侯府,想要那秦嬷嬷拿个章程。
    吴妈一出门,房间内就空了下来,沈晚便觉得周围的空气顿时都清新了起来。饶是此刻她人尚在房间里,可她觉得此刻她是那出笼的鸟儿,周围的每一寸空气都散发着自由的气息。
    可下一瞬,她却突然意识到,那吴妈此刻是出去了,可她去的却是侯府。待吴妈从侯府回来呢?
    指不定隔日,侯府的轿子就要落在顾家的门前。
    这么一想,阴云便兜头罩来,浓浓的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来。
    抬眼看了看房梁,在榻边枯坐了好一会,沈晚便迟疑的起身关了窗户。
    走在去往侯府路上的吴妈突然一个激灵,然后脸色大变,狠扇了自个一巴掌后,扭身疯了似的拼命往回跑。
    她就说她一路为什么总觉得心惊肉跳,却是她这边光想着出门去侯府了,也没想想她这一出了门了,徒留那个小娘子在家,哪个会晓得那惯会作妖的娘子会趁机做生出什么事端来!
    吴妈暗恨自己大意,心里头急且怕,阿弥陀佛的将所有神佛都拜了个遍,但求那个小娘子安分些,作其他妖事倒好说,要是一个不甚将自个作没了……吴妈想想都要欲哭无泪。
    当气喘吁吁的吴妈砰的声撞开了房门,入眼的便是那双尚踩在椅子上的那双脚……以及此刻正手握白绫,纤细脖子已经搁上去了的小娘子。
    四目相对,两人均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惊惶和无措。
    沈晚没想到吴妈这么快就回来。她本来也只是一时冲动,在脖颈套入白绫的那刹,灵台一清,于那一刻便清楚的意识到她终归是不想死的。
    是的,饶是羞耻,她依旧不得不承认,她内心深处终究是怕死的。活着才能有机会感受到温暖,感受到惬意和快乐,要是人死了,自此便什么也感知不到,余剩一具冰冷、丑陋的躯体,掩埋在荒凉的古坟中,在黑暗的地底下与死寂和萧条永久伴随。
    她有幸能重活一世,不是为了特意来寻死的,这一刻她对这一认知无比清晰。
    正握着白绫欲收回前倾的身子,想要下去的那刹,没想成那吴妈却中途而归,此刻撞门而入恰见了这一幕。
    此时此景,只怕哪个见了,脑中都会下意识的蹦出四个字:悬梁自尽。
    诡异的沉默在房间内流淌片刻。
    吴妈最先反应过来,倒抽口凉气,与此同时飞扑上前,口中大喊:“娘子不可!”
    沈晚也悚然一惊回了神,忙开口解释:“吴妈莫要误会,我并非你所想那般……”
    吴妈岂容她解释,一把抱住她拉下了椅子,之后似怕人跑了般死死抱住,满脸肌肉扭曲,嘴里凄厉大喊着钱叔的名字。
    沈晚顿感事情不妙,急急解释:“真的不是你所想那般!刚只是玩笑罢了,吴妈切莫小题大做!”
    钱叔焦急的跑来。
    吴妈颤着声音将此间事说了,说完后让他速去侯府回禀。
    沈晚大惊,忙道:“不可!”
    钱叔听罢惊骇的目若铜铃,哪里听得沈晚说什么,一转身风似的朝外奔去,嘭嘭嘭的脚步声记记砸在沈晚心头,砸的她心惊肉跳。
    “吴妈!”沈晚目眦欲裂:“你何苦这般步步相逼!”
    吴妈听后神色扭曲:“娘子要搞清楚,究竟是谁在步步相逼才是。”
    沈晚嘴唇都在哆嗦,她实在不敢想象,侯府得知她这厢事后,接下来等待她迎接的,是何等的狂风骤雨。
    “吴妈,我都说过了此间是玩笑事,你为何要这般不依不饶?”
    “玩笑事?”吴妈觉得脑仁腾腾的跳:“老奴活了这把岁数,还未曾听过将细脖子搁在白绫上耍的玩笑事!”
    沈晚只觉脑袋充血,脱口便道:“我便是有特殊癖好,就喜欢在白绫上荡秋千,不成吗?!”
    吴妈呆了。沈晚出口后也呆了。
    好半会,吴妈抽搐着嘴角看她道:“成,娘子您说什么都成。”
    第44章 只求能摆脱他
    一连三日,侯府那边都平静无波,对此也未有任何回应,仿佛此厢小事压根不值一提。
    却殊不知,侯府越这般没有丝毫反应,沈晚这厢却愈发寝食难安,犹如被判决前的囚犯,惊悸不安不知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是何等宣判。
    倒还不如早些将判决书给了她,无论结果如何,也好过这般心头忽上忽下的没个定时。
    终于,于五日后约莫辰时,侯府的轿子落在了顾家门前。
    沈晚几乎是在吴妈的挟持下上了轿,之后似乎是怕她在轿中在闹出额外的蛾子,吴妈也随之进了轿中,坐她旁边,用那谨慎而犀利的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官轿一直到侯府萃锦园的某处厢庑前方停下。
    吴妈携裹着沈晚下了轿,得到在厢房外守卫的秦九的示意后,便一个用力不容置疑的将她给拉进了厢房。
    之后,似任务圆满完成般,吴妈方松了口气,躬身退了出去。
    厢房厚重的门吱呀一声,缓缓的关闭,屋里的光线便陡然暗了下来。
    沈晚站的犹如一桩僵硬的木棍,直愣愣的杵在原地,不敢挪动半分。她正前方,一道孤冷暗沉的身影背对着她而立,都不用细看,都能感觉其中散发的严酷沉冷的意味。
    霍殷转过身,面容似一如既往的淡漠沉静,可朝面前人扫过去的那寒厉一眼,却隐约暴露了此刻他内心并非所表现的那般平静。
    拇指用力捏着扳指,他盯住她那张略显不安的脸庞,声音低沉:“听说前些日子,你府上颇为热闹?”
    沈晚沉默。
    而霍殷那厢似乎也未曾期待她回话,问完此话,沉默稍许,便又莫名笑了:“可惜了那般热闹的场景,倒不曾亲眼所见,甚是遗憾。”
    身前的男人是笑着说的,沈晚却莫名觉得寒意刺骨。
    “来,到本候身边来。”
    沈晚不得不拖动着双腿近前,动作却犹如僵尸般机械僵硬。
    待她一靠近跟前,霍殷便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沈晚还当他故技重施要如那次般对她施为,颤着睫毛闭了眼,轻抖着身子要承受接下来的狂风骤雨。
    霍殷低头看她一眼,笑的寒凉。
    觉得触感不对,沈晚忙睁开眼,却惊见此刻她并非被那男人抱上床榻,却是被他抱上了床榻一侧,那趋近四丈来高的条纹乌木高几上。
    霍殷依旧是噙着冷笑的模样:“本候从不会让心中留有憾事。你便演示一番罢,让本候欣赏一下,那日究竟是怎样一番热闹光景。”
    沈晚惊觉的抬头朝上看去,却见一条犹如孩童手臂粗的麻绳正悬于梁上,那麻绳上的系扣隐约晃晃荡荡,距她头顶处约莫三尺来高。
    霍殷不紧不慢的踩上了高几旁的椅子,手握她腰肢作势要将她擎上去:“来,你不是甚喜这般耍玩吗,本候便送你一程。”
    沈晚眸光发颤,素手无意识按上了腰间那霸横的力道,颤声解释:“侯爷请听我解释……”
    “呵。”霍殷目光扫过那纤纤素手,轻轻一笑:“爷倒是想起来,吴妈说你是在……荡秋千?那便依你所言,荡秋千罢。”
    语罢,不由分说的将她擎上了那晃荡的麻绳上,‘细心’嘱咐她握好麻绳两侧,之后便不顾她的解释和祈求,在她的尖叫声中扯着麻绳一侧猛然一晃。
    “啊——!”
    厢房外的秦九浑身一震。
    见她花容失色的尖叫哭泣,霍殷笑的冷且讽,扯过麻绳又是冷冷用力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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