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立轩头重脚轻的落荒而逃。
    后面于主事偏还在喋喋不休的奚落:“瞧这顾掌柜的,真是个急性,做这狼奔豕突之态,着实有失读书人的体面。不过大家也要体谅下,毕竟如今生意难做。到底同僚一场,日后大家若得空了,多去照顾下他绸缎庄的生意。”
    众人的笑声如魔音般传入顾立轩的耳中。
    顾立轩浑身颤抖,双眼赤红,这般折辱,这般羞辱,是诛心之耻!若是有朝权在手……他定屠尽世上辱他人!!
    “兀那小子!”
    一道声音猛地衙署外传来,这极为无礼之言令兵部的人诧异,不由纷纷出了大堂,杵在门口像外打量。
    只见一五短三粗的汉子从隔壁衙署急急赶来,瞧那汉子身上的官服断定他为从七品低价官员,隔壁是吏部,吏部的掌固?
    于立觉得这官员有些面善,左右打量了一番后,猛地抚掌大笑,这不是吏部掌固沈扬么?是那顾立轩顾主事的岳丈大人。
    顾立轩冷不丁被人叫住又被人拽住了胳膊,便赤红了眼恶狠狠看去,待看清来人,有一刹那的怔忡。
    自从沈晚嫁给了他,这位岳丈大人从来见他都是目不斜视,更别提拉住他讲话了。
    沈扬也冷不丁被这恶狠狠的目光盯得心脏一颤。满是横肉的脸抽了下,想起来意,他猛地沉了脸,抬起手里一直攥着的文书,一把扔到了顾立轩脸上:“我们沈家世代清白治家,断没有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儿女亲家!以此文书为誓,从今我沈家便没了这个女儿,也没了你们顾家这个亲!你们是死是活与我们沈家再无半点干系!”
    断亲文书!兵部众人面面相觑,这沈家釜底抽薪来的真狠。
    沈扬才不去管众人怎么看他,他只知道这姓顾的一家得罪了淮阴侯。那是心狠手辣的淮阴侯啊,他们之前的吏部长官李涵,同样也是正二品尚书大人,就因为开罪了他,生生被设计给腰斩了去!当时不仅兵部的官员被勒令观刑,他们吏部的官员同样也被勒令观刑,以兹为戒。
    沈扬后背泛起寒意,那样的场景,有生之年他实在不想再行回忆。
    看了眼面前呆若木鸡的女婿,沈扬狠狠啐了口,而后扬长而去。
    顾立轩颤抖的弯身捡起那刺目的红色文书,一双眼被这文书的颜色映射的通红如血。
    都欺他,都辱他,他年少及第,冠绝京城一时,怎么就走到让人如此轻贱的地步?
    第11章 助相公以才起复
    顾立轩从外回来的时候,面色前所未有的平静,平静的让人看了总觉得心中不安。
    顾母按下心慌,也不敢过问今日去衙署之事,张罗好饭菜之后,喊了众人入堂开饭。
    沈晚悄悄握住了他垂在身在的手,本想稍微跟他说下她今日筹谋之事,不曾想她刚一覆上他微凉的手,便被他不着痕迹的躲开了去。
    顾立轩大步入了厅堂,未曾等她片刻。
    沈晚怔住了,好一会方默默地跟了上去。
    这顿饭无疑是吃的压抑又沉默的。
    顾立轩象征性的扒了两口饭,便罢了筷,一言不发的起身去了他的卧室。
    顾母也没了胃口。她觉得头晕,又觉得心悸,跟沈晚简单交代几句,便搁了碗筷,由刘妈扶着去歇息了。
    餐桌上只剩下闷头吃着饭的顾父和食不下咽的沈晚。
    面对着那不知是没心没肺还是破罐子破摔的顾父,沈晚实在没进食的心情。
    手指揉着额头,沈晚垂着眼眸百般思绪绕心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她相公回来之后,便对她带了丝隐约的怨意。
    是错觉么?沈晚苦笑,这个说法她连自己都骗不得。
    “春桃,再给老爷我添碗饭。”顾父的乍然出口吓了沈晚一跳。
    沈晚重重揉了揉额角,暗下吐了口浊气。余光扫过顾父满嘴油光的模样,简直无力吐槽,家里因他而遭逢变故,他却能一如既往的胃口大开,也算是父亲界的一大奇葩了。
    沈晚目光微微一凝。
    是了,她怎么忘了沈父这号奇葩?
    顾家值此危难之际,沈父这种自私自利见风使舵的小人,焉能坐视不管?只怕早就急三火四的要上门撇清关系,以免开罪了淮阴侯累及他自身。
    沈晚下意识的看向门外,都这个时辰了还没找上门来,确实不像沈父平日的作风。
    看来原因便只有一个,怕那沈父已经先一步找上了顾立轩。
    沈晚简直可以想象沈父在衙署外趾高气昂给予她相公难堪的场面。
    当下肝火大冒!沈晚嘴唇气的发白,一双莹莹美眸此刻犹如燃烧着烈焰,整个人仿佛随时在暴走的边缘。
    顾父被唬了一跳,他不过是添了碗饭,不至于吧?
    飞快的扒完了饭,顾父头也不回的出了厅堂到院子里躲着,自从出了事,家里的人一个变得比一个奇怪,当真令人怵得慌。
    沈晚:……
    吩咐人将厅堂打扫干净,沈晚定了定神,心下打好说辞,带着愧疚便起身去卧房寻她相公。
    不成想刚打开房门,手腕一紧便被人给扯到了书案前。
    这一拉扯便累及了她受伤未愈的手指。沈晚轻声咝了下,倒吸口凉气,忍痛抬眼看去,却见她相公一改之前颓然沉默之态,清俊的面庞熠熠发光,因激动白皙的脸庞都浮现抹潮红之色。
    “晚娘,晚娘!你可知,你可知你写的这兵法意味着什么?”顾立轩另一手攥着书稿,激动的连声音都在发颤。
    沈晚不着痕迹的动了动手腕,转了方向避过受伤部位,待好受了些方出声道:“顾郎,今日我父亲他可曾……”
    顾立轩打断她的话:“暂且不提其他,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晚娘,你写这些书稿,可是有所打算?”
    面对顾立轩那灼灼目光,沈晚只得咽下满腔话语,依着他的意思转了话头:“之前便打算跟相公说道的。所谓停职其实还是留有一丝余地的。当初相公既然以才入仕,如今何不能以才起复?淮阴侯府以军功起家,淮阴侯年少便随军出征,如今又任兵部尚书一职,对兵法谋略必定看重。如果你于这方面有所建树,难道那淮阴侯能因私废公?”
    顾立轩愈发的激动。
    沈晚顿了顿,看向书稿:“上之所好,下必从之。你也曾说你们兵部同僚们素日里也没少琢磨些兵法谋略,回来也时常与我说一道二,久而久之我也甚感兴趣,平日无事我也会暗下琢磨些。书稿内容仅是些想法,严谨来说算不上兵法谋略,仅一个个涉及战事的人物故事,合成一册充其量算作人物传记。这只是粗略的草稿,细节部分需要相公你仔细推敲。”
    顾立轩点头,他自然看出了其中的诸多漏洞,细节部分的确需再仔细斟酌。但也不可否认,这些故事里涉及的兵法谋略的确新颖,甚至有些战术都另辟蹊径,令人耳目一新。
    兵部官员不同于常年作战的将领,他们没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对于兵法谋略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可为了赢得上峰关注,素日里他们常将战术挂嘴边,稍有些想法便拿出来夸夸其谈,殊不知其话中浅鄙却令人贻笑大方。
    顾立轩看向手中书稿,目光愈发炙热,这只要整理完毕拿到书局印刷成册,一旦推及开来,整个兵部的人都会对此大为推崇。甚至连霍侯爷都会对他另眼相看!
    只要得了霍侯爷青眼,他又何愁不起复?
    顾立轩踌躇满志,挽起袖子,饱蘸狼毫,稍一沉思便挥挥洒洒的书写起来,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到底不负年少才名。
    沈晚悄然搬了梨花木椅坐在案边,手背托着下颌静静的看他,潋滟的桃花眸逐渐泛起柔软的光。
    有多久没见他如此神采飞扬的模样了?沈晚心中欢喜又酸涩,他本就该是这样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模样啊,就一如初次见他时,少年郎那般的风姿娟秀,犹如清风朗月,就单单那般负手站着就令人自惭形秽。那么不其然闯入了她那尽是泥沼的深潭中,奋力拉住她,义无反顾的将她带离不见天日的沼泽泥潭……
    收回思绪,沈晚的目光从那张清秀的面庞上缓缓转到书稿上。也全赖前世她的领导喜欢看《三国演义》权谋战术之类的书籍,作为助理自然要投其所好,饶是再看不下去也硬逼自己将《三国演义》囫囵看过了两遍。若说要她全文复述下来那是绝无可能的,可若说摘取其中一人的事迹大体写下那尚不成问题。三国中她印象颇深的便是诸葛亮了,因此这份书稿她摘选的就是诸葛亮的一些事迹。也是万分庆幸,这个架空时代并无三国。
    第12章 来自霍侯爷的召见
    《诸葛十计》的问世在汴京城引起一阵小范围内轰动。
    万卷书坊的掌柜的这些天笑得合不拢嘴,数银子数到手发软。他的万卷书坊的生意一直不咸不淡,没成想近日倒是出了爆款,着实令人惊喜的很。
    竹帘一掀,书坊外进来两人,最前面那人着一身靛蓝色直缀蟒袍,周身并无过多修饰,仅腰间系着一块质地极佳的墨玉,古朴沉郁。
    书坊掌柜见那人面容肃沉却隐含凛凛威势令人不敢直视,隐约断定来人来头不小,不敢怠慢,便赶忙起身相迎道:“不知这位老爷要些什么书籍?经史子集、诗词歌赋抑或话本小说?小店书目不敢说全,可南派北派的书籍应有尽有,在汴京城内也是数得上号的。”
    前面那人面无表情的扫过书坊一眼,此刻正值午时,可书坊内的人依旧不少。
    书坊掌柜惊见那人身旁随从冷冷拍了两下手,之后房外闯进五六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不由分说的就将他书坊内的客人及小二都赶了出去,之后放下了竹帘,还重重将他书坊内从外给阖死了去。
    书房掌柜刷的下白了脸,额头上肉眼可见的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抓着身旁柜台的手直哆嗦。
    “贵人这是……可是小的有所冒犯?”
    那人旁边的随从开口冷喝道:“玉面小生可是你这书坊请来的作书先生?”
    书房掌柜一愣,接着赶紧否认:“并非是鄙坊专程请来的坐镇先生,只是他的书稿会卖于鄙坊,只是合作买卖关系。您瞧,这些都是他卖于鄙坊的书稿,统共8份,其中3份有印刷现成的,其余几份因之前不算太畅销,统共就印了几本卖完后就没再印。若是贵人需要的话,鄙坊定加急连夜给您印刷出来。”书坊掌柜说着便弯腰从柜台下的抽屉里拿出8份书稿,小心的摊开在柜台上。也亏得那《诸葛十计》近期火了把,他这才费时费力的将那玉面小生的书稿从众多书稿中找了出来单独放好,否则这一时半会的他哪里找的出来。
    那随从一张一张飞速翻过,待翻完后,方恭敬对旁边人说道:“爷,除了《诸葛十计》,其他的均是些仙侠鬼怪诸类的话本,都不涉及到兵事。”
    那人微微颔首。
    随从将目光转向那书坊掌柜,目光如炬:“我且问你,你可知玉面书生的身份?”
    书坊掌柜一惊。业内规矩,除非作书先生愿意,否则擅自透露作书先生身份可是大忌。
    这一迟疑,书坊掌柜面色就带出了几分。
    那随从目光一厉,手握腰间佩剑,刷的下剑出鞘三寸。
    书坊掌柜冷汗如瀑,却咬紧牙关不说,这倒是令那两人高看了半眼。
    剑重新入鞘,那随从掏出令牌,在书坊掌柜面前一晃,冷笑:“这回你可以说了罢。”
    书坊掌柜目若铜铃,瞬间惊得魂不附体,慌忙下跪倒头就拜……
    从顾立轩修订好书稿卖到外面书坊,至如今已有十日功夫。粗浅来看,《诸葛十计》在汴京城内引起小小一波重视,也达到了初步预期效果,可离最终的预期还差了一步。
    始终没有等来兵部的人到来,顾立轩开始有些患得患失起来,《诸葛十计》是他此番翻身仗最为关键的一环,要是此环不起作用,那他起复的希望怕是渺茫了。
    沈晚倒是不急,若是此环砝码不足,那她再加砝码就是,曹操的相关事迹虽是记得不甚全,可与他相关的一些重大战役她还是有印象的,大不了接下来再加上个《曹操传》。
    没等沈晚开始起草《曹操传》,翌日清晨,兵部令史刘琦裕就满面含笑的进了顾家,手托官服官帽,嘴里大声道着喜:“顾主事,您这厢在家吗?愚弟给您道喜来了——”
    这日清早,当身着官袍头戴官帽脚踩官靴的顾立轩,面含笑意重新踏进兵部官署时,到底惊呆了不少人的眼球。
    有提前得了信的,暗自感叹这顾主事的好运道,没提前得信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已经被打到尘埃里眼见着万劫不复的,怎么仿佛一夜间就咸鱼翻身了?
    兵部郎中于修大笑着走上前,拍拍顾立轩的肩,似长辈看晚辈般的亲切:“顾主事可算归来了!少了顾主事你,本官如断了一臂,诸多公事都做的不顺畅。如今顾主事能重新归位,甚好,甚好啊!今日散值之后,你说什么也不能归家,本官今日做东,邀请诸位同僚一起给顾主事你洗尘接风,你看如何啊?”
    其他同僚包括那职方主事于立也纷纷应和,仿佛之前的芥蒂丝毫不存在。
    若是以往,顾立轩定会严词拒绝,以他心高气傲的气性如何能容忍自己与这些个两面三刀的小人虚与委蛇?可短短时间内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他,心性已经不同往常。
    “郎中大人真是折煞下官了。那今日就劳烦郎中大人破费了,待来日便由我来做东,回请郎中大人及各位同僚们,还望诸位能赏脸前来啊。”顾立轩笑着连连拱手,不用照着铜镜相看,他都能感知自己假笑的亦如他曾厌恶的那些两面三刀的虚伪小人。
    于郎中惊觉顾立轩的转变,心下忌惮了几分,可面上丝毫不显。
    正在此时,兵部侍郎虞铭从外面踱步进来。不等众人大吃一惊赶忙要行礼,那虞大人大手一挥免了众人的礼,却径直走到顾立轩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颔首叹道:“年轻人受些磋磨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不得顾立轩开口回应,虞大人接着说道:“顾主事,你随我过来一下。”
    顾立轩微愣了下,就赶忙整整衣冠随虞大人出了官署偏殿。
    一直待虞大人带着顾立轩离开许久,职方主事于立方脸色难看的从外面回来,在于郎中耳边小声道:“瞧着他们是往主殿的方向去了。”
    于郎中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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