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如果他不是新上任的宰辅,他不顶着这诸多的事儿,也觉得这时候确实太子殿下想的对。
    可是他的太子七令将全天下渲染的看起来一派诸事待兴的模样,实则内里如何,只有他们清楚。诸多弊端,污秽结网,肮脏看不见的怕是在朝野上下积存了三尺深,这内政外政,要真正理起来,何其不易?
    他想给云迟跪下说,您若是走了,这一大摊子事儿,臣顶不住啊!
    可是,看着云迟笑着的神色,心中明白云迟心里清楚的很,还用得着他提醒?明知道不能为而为之,怕是他忍耐的极限了。
    他已经忍了这么久,没出京,没找太子妃,如今,不想再忍了。
    也许,在那日充满血腥的夜晚,他亲自亮出了剑,斩杀了数百被策反的太子暗卫,只放走了一个云幻,便下定了决心,所以,力排众议,提了他越级而上,成了如今的官拜宰辅,就是等着他将这宰辅之位坐稳个差不多,就扔下一堆事给他,然后离京去。
    安书离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说,“程顾之不出意外的话,算算日子,今日该进京了吧?”
    “嗯。”云迟点头,“就在这两日,本宫派人盯着了,路上没出意外。”
    安书离稍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总算来一个能用的。”
    云迟微笑,“他若是熟悉京城,入朝上手,最少也要十天半个月。”
    安书离脸色又垮了。
    云迟笑着说,“苏轻风和苏轻眠兄弟也来了。”
    安书离没多少精神,“那还不都一样?十天半个月,好大的事儿了。就算适应京城了,上手了,真正拾起来,怕是要一个月了。”
    云迟点头,看着他恹恹的神色,好笑着说,“不过你也别担心,本宫破格提拔一人入朝,可以帮你分担一二,这个人,立时就能上手。”
    “谁?”安书离疑惑,这些日子,他每日甚至每夜都与云迟坐在这书房里见一波又一波的官员,络绎不绝的,破格提拔的,平级调动的,一日三升的,半日三降的,甚至是直接罢官免职的,都见了不少,但他觉得没谁能帮他一起顶着。
    “赵清溪!”云迟说出这个名字。
    安书离猛地睁大了眼睛,“赵府小姐?她?”话落,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云迟,“太子殿下这哪里是破格提拔?这是破了祖宗规制,启用女子为官啊!”
    这事儿在南楚历史上没有,在别的朝代,倒是有,只不过太遥远,记入史册的也不过那么零星的一二人三四人,不能再多了。
    近一千五百年来,各朝各代,都没有女子为官。
    这个遥远,可是一千五百年前,那是个诸国争霸天下的年代,女子为官不稀奇,但如今,南楚泱泱大国,这破了规矩,于一时看,只是赵清溪一人,于长远看,这可是女子为官的先河。
    他虽不会看不起女子,也觉得女子有不少有才华之人,但也觉得,这是不是太突然了?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天下文人学者术士怕是会吐沫星子淹了……呃,不会是太子殿下,也会是他。
    毕竟这人破格提拔上来,是帮助他在太子殿下离京后监国理政的。
    “这么震惊?”云迟以思索了数日,就等着安书离受不了了提这个话头,顺势将赵清溪推出来,但如今看着他震惊的模样,还是愉悦了他。
    能让安书离谈之变色,震惊成这样,这件事儿的确是开了天大的先河。
    安书离深吸一口气,“赵府小姐的确有才,得赵宰辅悉心栽培,视野心胸均不输于男儿,不过,到底是女子,这一旦为官……殿下觉得真可行?”
    毕竟赵清溪是赵宰辅给云迟自小准备的太子妃,教养虽按照大家闺秀的仪态教养,但书读的却也够多,当初赵宰辅就怕她与云迟没共同话语,二人不能和睦相处,做夫妻心不近,女儿岂不是不幸福?
    所以,彼时,云迟没选妃之前,他做过云迟的半个老师,给云迟学什么,就让赵清溪学什么,虽不像对云迟这个太子那样要求严,但赵清溪自己本身却是个卯着劲儿的脾气,也心仪云迟,所以,该学的都学了。
    后来,太子选妃,选了临安花颜,赵宰辅好生置气郁闷了一阵子,既然做不了太子妃,侧妃又委屈她女儿,就颇有些后悔,不让赵清溪学了,怕以后这般有才华的女儿,不嫁入皇家,谁还敢娶她?娶回去,她满腹才华,高高在上,与夫君没个共同语言,这岂不是害了她?
    但那时赵清溪习惯已养成,加之也没觉得花颜能胜任太子妃,太子一定会娶了花颜,所以,也想再努力一把,赵府没有的孤本书籍,赵清溪依旧找云迟借到手里。
    这也是当初赵清溪亲自去东宫还书籍的由来。
    赵宰辅心中愧对女儿,觉得也许是自己把她害了,云迟根本就不喜欢知书达理的女子,就喜欢爱娇爱俏爱闹有小脾气和大脾气喜欢玩闹胡玩没个闺秀样子的女儿家,就是花颜那样的,所以,他思前想后,不想女儿嫁的太差了,就看中了苏子斩。
    苏子斩虽然身体有寒症,但寒症了那么多年,不是也没死人吗?所以,还是能嫁的,主要是他才华好。但武威侯那时已做不了苏子斩的主,没应。
    后来,他狠狠心,为了女儿,不惜走了歪路,算计安书离,也有这个原因在。
    安书离也是个有才华的,虽性子淡漠,但云迟也性子凉薄寡淡,苏子斩性情大变后也冷成了冰渣,所以,这要是真做了夫妻,拧成一根绳,也行的。
    但没想到,被安书离识破了,害的赵宰辅弄了个没脸。
    所以,这细情说起来,赵清溪的才华,那可不是一朝一夕有的,是真给培养起来的。她的才华,比朝中大多数人可强多了,再加之人聪明,知进退,懂得把握形势,看清利弊,圆滑处事,这都是一个官员的素养。
    从她能屈能伸,能答应做云迟的迎亲客,能在赵宰辅灵堂上答应嫁给梅舒毓,就可见一斑。
    云迟破格提拔她,除了女子的身份外,还真是个好人才,没的挑。
    安书离想了一通,也觉得这是个合适人选。
    云迟点头,“本官为她开这个先河,若以后还有这般博学多才的女子,也一并可入朝。如今南楚缺的是人才,本宫要让全天下人知道,只要有才,本宫便可不拘一格重用,不分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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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一更)
    安书离震惊过后,将利弊一通地想仔细后,也觉得破格重用赵清溪,就当前来说,利大于弊。至于以后,万一女子不可用,有破格提拔的这一日,便也有能废除的那一时。
    他毕竟不是循规守旧之人,见云迟如此说,便点了头,“殿下如此安排,我也同意。”
    云迟就知道他会同意,笑道,“本宫今日便将赵府小姐请进东宫,询问她此事,一旦她同意,本宫便先任命她为六部行走,主要辅助你。”
    安书离颔首,宰辅统掌六部事,赵清溪相助他,这个特别的六部行走倒合适。只不过女子突然为官这路毕竟比男子走的艰难,更何况太子殿下给的这个官职又是个什么都管的,这与六部所有官员打交道之事,更是难上难,但愿那赵小姐真的是外柔内刚,可别中看不中用。
    他又想着,若是太子妃来接这个,他一定没这个顾虑,那样的女子,虽看着不着调,但若是收拾起人来,在她面前,就有那个本事让人信服且乖乖的,且看肃清北地,就能看的清楚明白。
    赵清溪他倒不敢给与太大的相信,少不了她初入朝时,要多费些心。
    二人商定的话落,福管家在外小声说,“太子殿下!”
    “嗯!”云迟应了一声,“何事?”
    福管家立即说,“安阳王府和安氏一族已闹了多日,王爷和王妃拿族中人没法子,方才打发人来,想问问问书离公子今日可否有空回一趟安阳王府?”
    云迟点头,他是知道自从花灼救了安书离,安阳王想给他一份大礼的,但这大礼可不是那么轻易的,安氏一族的人没那么容易让安阳王府和族中人分了家。
    他看向安书离,“你回去一趟?顺便透透风?”
    安书离正有此意,这几日,他没空理会安阳王府和族中的闹腾,因为他也没想到他父亲倒是想的开,要主动送给太子殿下这么一份大礼,安氏一族的确该整了,自己先掰开了揉碎了的清洗,总是好事儿。
    他站起身,对外说,“劳烦福伯,给母亲回话,我这就回府。”
    福管家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安书离也没打算给自己好好收拾一番,便出了书房,出了东宫。
    他骑马回到安阳王府这一路,若非马识得路,安阳王府又距离东宫不远,他差点儿在马上睡过去。
    五皇子有好几日没去东宫了,自从那日京城动乱被压下后,他接了命令,整顿京城兵马司,如今在街上碰到了安书离,他几乎认不出来,疑惑地喊,“安宰辅?”
    安书离对于安宰辅这个称呼已能适应了,闻言醒了神,勒住马缰绳,看到五皇子,在马上拱手,“五皇子!”
    五皇子吓了一跳,“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你……这是多少天没睡觉了?”
    安书离揉揉眉心,“事情太多,的确缺觉。”
    五皇子也知道他新官上任,显然这个一步登天的职位对他的挑战极大,他也说不出宽慰话来,只唏嘘说,“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啊,如今四哥可多仰仗着你呢。”
    安书离点头,见五皇子也隐约有些疲惫,只不过确实比他好太多了,他心想着若是太子殿下出京,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他还能再压榨一下五皇子。
    五皇子可不知道这一面招呼让安书离惦记着再多给他点儿活干,将他也狠狠压榨一番,若是知道安书离如今这样想,他恨不得见了他也不打招呼。
    二人打了个照面,说了两句话,安书离继续向安阳王府走去。
    回到安阳王府,府中大门大场四开,显然在等着他,守门人见他回来大喜,连忙快跑着一溜烟去禀告安阳王和王妃。
    如今府中还闹着不可开胶呢,就等着二公子回来了。
    安书离下了马,扔了马缰绳给小厮,漫步走进府中。
    他有多少时日没回安阳王府了?这门走进来都有些陌生,算起来,他在东宫住的可太久了。东宫太子殿下书房门口的两尊玉麒麟都被他看清有多少汗毛了。
    府中管家匆匆迎到门口,见了安书离也骇了一跳,几乎没认出来,“二……二公子?”
    安书离瞅了管家一眼,“嗯”了一声,“族中太公们都在哪里和我父母议事?”
    管家倒吸了一口冷气,立即说,“在祖祀前院的报堂厅。”
    安书离点头,向祖祀前院走去。
    管家连忙跟上他的脚步,小心翼翼地问,“二公子,您这是……太忙了?”
    “忙的没功夫睡觉。”安书离脚步虽平稳,但恨不得“咣当”往地上一躺就睡着。
    管家立即说,“王妃若是见了您这副模样,怕是会心疼死。”
    安书离不置可否,他都心疼自己这么操劳了,他娘自然更心疼,不过有什么办法呢?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都立了誓,总不能撂挑子。
    安阳王府中的下人们见到安书离,纷纷给他见礼,一个个脸上也是对他此时的模样颇为惊心,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模样的二公子。
    在他们的记忆里,二公子从来都是衣袍整洁,不染纤尘的。
    安书离也不在意下人们的目光,一路来到祖祀前院。
    安阳王和王妃已得了下人的禀告,知道他回来了,对看一眼,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如今安氏这一团乱麻,真是让他们头疼,本想帮着太子殿下先理清安氏一族,没想到反而给儿子找了麻烦。
    安氏族里比想象的还要棘手难办,让他们骑虎难下,如今既然已经提起,若是因为他们不同意便退一步,那以后安阳王府可就再不能提了。
    安书烨拱手,“父亲,母亲,我去迎迎二弟。”
    安阳王点点头,没有老子迎儿子的道理,但兄长可有去,“去吧!”
    安阳王妃见安阳王坐着不动,她才不管那些,在这报堂厅里待久了,她郁闷的很,扭身就迎了出去。
    安氏族中的长辈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彼此使了个眼色,打定主意,就算安书离回来,他们也死活不同意,看他安书离新上任的宰辅,能奈他们如何?
    安书烨和安阳王妃见了安书离,如管家一般,也都吓了一跳。
    安阳王妃顿时红了眼眶,一把抱住他,“离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累成了这副样子?你的毒刚解了,身子骨刚好,怎么能不休息?”
    她虽然知道安书离近来忙死了,解了毒后连家都顾不上回,也没想到是这般。
    顿时就把她给心疼坏了。
    安书离见她娘要哭,无奈地笑着拍了拍她,“两日没睡觉而已,无碍,我身体好的呢,近来在东宫,神医给我与太子殿下每日都安排了药膳,抽空睡一觉就好了。”
    安阳王妃一听,立即放开他,伸手推他,“既然如此,家里的事儿你别管了,快去睡觉。”
    安书烨瞧着,他娘可真是他弟弟的亲娘,他就是捡来的,不过已经习惯了,谁让他随了父亲,不得他娘的心呢,不过他也不嫉妒安书离,毕竟比他大了十岁。
    闻言,他也道,“娘说的对,你这副样子,可见真是累坏了,先去睡吧。”
    安书离摇头,“既然回来了,我说两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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