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天色,不再程府逗留,拿着那一大铁匣子罪证,带着五皇子、程子笑、安十六等人离开了程家,去了下一个怀王府。
    怀王府与程家一起,同时被士兵们围困,里面的消息传不出去,外面的消息也进不来。自然不知道程家已经门楣倒了,获罪之人一律受到了凌迟重处。
    怀王和继王妃这两日在找夏泽,继王妃哭了一回又一回,怀王陪在她身边安慰她,因心怀愧疚,比往常待继王妃倒是温柔了极多,但继王妃却不买账,一心想着自小便体弱多病的儿子,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千万别出什么事儿,否则就是要了她的命。
    怀王府的其他人等却无暇理会那丢了儿子的二人,只日日恐慌,尤其是今日数千士兵围困怀王府,更让夏毅等人惊破了魂。
    苏子斩带着人登怀王府的门倒是比对程家客气,因为怀王夏桓并没有参与那些阴暗之事,同时他将来又是花灼的老丈人,所以,看在花灼的面子上,他也没用攻城木撞破怀王府的大门,而是吩咐人叩门。
    里面的守门人早就吓破了胆,听到叩门声连忙去禀夏毅。
    夏毅知道夏桓指望不上,便匆匆来到门口,用梯子登上高墙向外一看,便看到了站在大门前的苏子斩。
    苏子斩的画像早就在北地各大世家中悬在明堂,夏毅一下子就认出了他,脸色刷地白了,身子发抖,手发颤,一个不稳,惊骇地跌下了梯子,幸好有人及时扶住了他,才不至于将他摔成残废。
    他踉跄地站起身,立即大声吩咐,“府中的府兵,给我杀了外面那个人。”
    怀王府的府兵自然听他的命令,于是,纷纷出动,要杀了苏子斩。
    苏子斩没料到怀王府中这位夏毅对比程耀倒是个厉害茬子,竟然这般时候了,还敢对他动手,他本想温和地结束怀王府这一桩公案,给夏桓一个面子,但既然夏毅动手,那他也就不客气了,他冷笑了一声,清声吩咐,“给我砸开大门,冲进去,生擒夏毅。”
    他一声令下,青魂和安十六跳上了高墙,进了怀王府,而围困在外面的士兵们举起攻城木,大力地撞开怀王府的大铁门。
    怀王府中自从被除去了踪轻卫,再无绝顶高手,普通暗卫和府兵自然不是对手,青魂和安十六轻而易举地生擒了夏毅,外面的士兵们轻而易举地撞破了怀王府的大门,苏子斩本想帮怀王保住的牌匾,也应声落地而碎。
    一场混战,不消两盏茶,便结束了。
    夏毅只觉得天塌了。
    怀王府的众人如惊弓之鸟,惊惧恍然地四处逃窜,却逃不出怀王府,想找地方躲起来,府中也没多少地方可躲。
    怀王夏桓和继王妃听到了动静,继王妃脸色发白地拽住怀王的胳膊,“王爷,出事儿了。”
    夏桓在知晓踪轻卫被人除尽后,就知道早晚会出事儿,如今,他不慌不忙地说,“兰芝别怕。”话落,他从袖中拿出一封修书和一纸将夏泽逐出家门的文书,递给了继王妃,“这个你拿着,怀王府即便被诛九族,也连累不到你们母子。只不过,我怕是没机会与你一起找泽儿了,这些年对不住你,本王去了之后,你尚且年轻,还可嫁娶。”
    继王妃身子颤抖,脸色全无血色地看着夏桓,眼泪汹涌地奔出,想说我不要这些东西,想说我不想你死,但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怀王府这些年所作所为,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不用谁来公审,他们自身就清楚明白,她拿了修书,夏泽有逐出家门的文书,便能逃过一劫。
    她发现,这些年,她怨夏泽只念着死去的人和丢失的人,却不管他们母子,怨念极深,可是即便有再深的怨念,面对生离死别,她也冷不下心,尤其是这两日,泽儿失踪后,她才明白,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是不关心儿子,也焦虑忧急。
    她想咬牙说王爷我陪着你一起死,但又想到九泉下他会和先王妃汇合,那么自己跟去又算什么?尤其是她放不下她的儿子。
    她哭着闭上了眼睛,上前一步,猛地保住怀王,一时间哭的声嘶力竭,“王爷,你对我就没有半丝爱意吗?哪怕半丝也好,你就只想着故去的姐姐吗?”
    怀王伸手拍了拍他,也红了眼睛,几欲落泪,哑声说,“不止半丝,兰芝。”
    继王妃闻言更是哭的心胆俱裂,泪水肆意横流,“有王爷这句话,妾身就知足了,妾身不怨王爷了。”
    怀王心痛地点头,叮嘱,“你与泽儿以后要好好的。”话落,他从袖中拿出一张信笺来,递给继王妃,“这是缘缘的来信,她小时候就心善,长大也错不了,定是个好孩子,我无缘再见她了,以后若有机会,你替我见见。”
    继王妃颤抖着伸手,接过信笺,泪流满面,“王爷放心。”
    怀王伸手推开她,“你就不必出去了,留在屋子里吧。”
    继王妃猛地摇头,“不,我要跟着你出去,我……”她想说我送你一程,想说我舍不得的,想说我不想看着你死,但千言万语,此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固执地要跟出去。
    怀王无奈,任由了她,他倒是不怕继王妃出什么事儿,她手中有修书,有夏泽逐出家门的文书,怀王府的大罪牵连不到他们母子,她虽是个温柔的人,但也是个坚强的人,所谓为母则刚。
    怀王和继王妃因在屋中一番生离死别的纠缠,待出了屋中后,外面已经没有多大动静了,没有士兵闯入正房正院,只听到前方隐隐哭声。
    继王妃攥住怀王的手,紧紧地攥着,夫妻十多年,她失望他,但也爱他。
    怀王面色倒是平静,他早知道有这一日,所以,早就有准备,以前觉得自己唯一的念想是女儿,如今临头要死了,反而发现舍不得继王妃和夏泽。他觉得自己这一生失败得很,总是在生离死别时,才会发现身边人的好。
    如今他路上就想着继王妃和夏泽的好,想着他对不起每一个人。
    他这一生,亏欠的债良多,多到他觉得自己这一生没有一处成功,有的全是失败。若是下辈子投胎,他一定不会如这一辈子这样过的糊涂浑噩。只娶一妻,好好待她和她生的孩子。
    再长的路,总有尽头,怀王来到大门口时,便看到了大门口一片狼藉,其中一人迎风而立,他从画像上见过,正是苏子斩。
    在一众人里,苏子斩长身玉立,风姿出众,比深秋的冷风更冷的是他的眉目容色,如宝剑刚染了血,寒芒料峭。
    在苏子斩的面前,压着怀王府几十人,那几十人被压着跪在地上,怀王府的大批其他的人倒是没被擒,瑟缩地东歪西倒在远处,一个个惊惶骇然,哭声不断。
    继王妃看到这个情形,更是恐惧地抓紧了怀王的手。
    第一百零七章 (一更)
    怀王与继王妃来到近前,苏子斩听到动静,转头向二人看来。
    怀王除了看起来面容十分憔悴外,一双眸子倒是平静,看不出来惊惶骇然,继王妃却是实打实地显露着惊惶和惧怕。
    怀王停住脚步,当先开口,“子斩公子。”
    “怀王爷!”苏子斩声音清冷。
    怀王见苏子斩见了他似乎并没有让人上前来抓他的打算,他试探地问,“子斩公子登临荜府,敢问……”
    他后面的话没问出来,顿在这里,目光看向押着的怀王府几十人,不言而喻。
    苏子斩也不拖泥带水,开门见山地说,“怀王府中这几十人勾结程家之人,暗中谋反,为祸百姓,犯了滔天大罪。本该诛九族,但太子殿下仁善宽厚,大婚在即,不愿看到太多血腥,所以,特判犯罪之人受凌迟处死之剐刑,府中公库抄没充公,其余没参与犯罪之人无罪赦免。”
    怀王闻言一时愣住,睁大了眼睛,颇有些不敢置信。
    继王妃听明白了,喜极而泣,一把抱住怀王,哭着说,“王爷,您素来不管府中事儿,您没犯罪,您可以不用死了。”
    怀王本来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如今听苏子斩说无罪的人无罪赦免,不诛九族,一时间看着被押着的犯了罪的那几十个要受凌迟剐刑的人竟不知该高兴还是伤心,一时间,竟然做不出多余表情,只任继王妃抱着他哭,他却在发愣。
    这几十人里有他的胞弟夏毅,有他的叔伯子侄,在他不管王府中事儿的这些年,他们手中把着怀王府的权利,威风的很,甚至不将他这个怀王看在眼里。
    苏子斩干脆也摆手,“将这些人押去刑场。”
    他一声令下,士兵们十分干脆,押着几十人出了怀王府。
    夏毅等人的嘴早已经被堵住,人人面如死灰,夏毅想对夏桓说什么,但奈何说不出来,很快就被押着走了。
    夏桓回过神来时,对于夏毅等人,这么多年,早已经磨灭了亲情,对于他们的死,他却觉得其罪不赦,死有余辜。听到苏子斩下令抄家,他立在风中,想着太子殿下果然宽厚仁慈,偌大的诛九族之罪,便就这样处置了。
    他可以不用死了,他还有机会见到女儿,也有机会对继王妃和夏泽好。
    他抬手拍了拍喜极而泣哭着止不住的继王妃,温和颤抖地说,“别哭了,好多人都看着呢,你是王妃,切莫让人笑话。”
    继王妃摇摇头,哽咽地说,“妾身不怕,王爷不用死了真好。”
    夏桓点头,“是啊,我不用死了,以后好好对你们母子俩。”
    他话落,继王妃想起了夏泽,立即止住了哭,猛地放开他,转过身看向苏子斩,“子斩公子可知道我儿夏泽的下落?”
    苏子斩眉眼清凉地点头,“他被太子妃请去做客了,王妃不必担心,好吃好喝好的很。”
    继王妃大惊,“太……太子妃?”
    苏子斩点头,不欲多说。
    继王妃还想再问,怀王一把拽住她,拦住她要问的话,温声说,“子斩公子今日忙的很,既然泽儿好的很,你就不要担心了。”话落,低声说,“耐心等等,总会回来的,十岁也不小了,他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必定自有主张。”
    继王妃虽然担心至极,但看着苏子斩在冷风中肃然冷寒的面色,点点头,对怀王问,“王爷,您还休我吗?”
    怀王立即说,“自然不休了。”
    “那还将泽儿逐出家门吗?”继王妃又问。
    “不逐,他永远是本王的儿子。”怀王道。
    继王妃掏出帕子,优雅地抹了脸上的泪,温柔地又问,“这几年王爷既不再贪恋红粉温柔乡,那府中侍妾便都遣散了吧!毕竟如今王妃被抄家了,公库没了,养不了那么多人了。王爷以为如何?”
    怀王干脆地点头,“听你的。”
    继王妃破涕而笑,心中的阴云彻底散去,想着她这么多年,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既然王爷没机会去九泉下陪先王妃,那么他就不客气地继续将这个浪子回头的男人妥帖地收着了。
    她从袖中拿出修书与逐出家门的文书,递给怀王。
    怀王抬手将两张薄纸撕了。
    继王妃又拿出早先怀王交给她的信笺,递给怀王,柔声说,“王爷,这信笺既是出自小郡主之手,珍贵得很,还是您自己留着吧!您放心,有朝一日找回她,妾身会像待亲生女儿一般待她的。妾身没女儿,也想要一个女儿疼着养着。”
    怀王伸手接过,点头,“多谢兰芝体谅。”
    继王妃轻声说,“这世间便是这样,有的夫妻缘分浅薄,便只能修得几年,有的夫妻缘分深重,可以修一辈子。姐姐与王爷缘分浅薄,所以修了几年,妾身与王爷缘分深厚,所以会修一辈子的。王爷以后也可以念着姐姐,但也请王爷匀出些心思给我。”
    怀王动容,伸手握住继王妃的手,“本王以前混账,以后定不负你。”
    继王妃点点头,觉得怀王府一夕之间受了重创,虽没了金山银山,以后怕是要过穷苦日子,但她却感谢这一场灾难,更由衷地感谢太子殿下仁慈,让她得回了怀王的心,对她来说,比什么都珍贵。
    苏子斩处理完了怀王府之事,带着一众人等前往苏家和其他府邸。
    花颜带着昏迷的程顾之回到住处后,命人喊天不绝赶紧给程顾之诊脉。
    天不绝匆匆来到,给程顾之把了脉后,皱着眉说,“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与你呕心头血时内腹受的重创相差无几了。老夫给他开一个药方子,待他醒来后,让他喝上半个月,少一天都会落下病根。”
    花颜点头,对采青吩咐,“你记着些。”
    采青点头,“奴婢一定记着监督程二公子喝药。”
    她话音刚落,苏轻枫、苏轻眠一起从外面走了进来,二人来到后,先给花颜见礼,然后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程顾之,一时联想到自家人,心里都十分不好受。
    花颜对二人温声说,“我没提前将他接出来,也是考量以为他能受得住。如今倒是颇有些后悔让他亲眼见了今日程家之祸。”话落,看着二人道,“你们听我的吧,就不必回去了。”
    天不绝在一旁哼了一声,“我老头子可不是闲人,不想治了这个再多来几个。除了他,谁若是自己找病,我可不治。”
    苏轻眠本来是打算回去的,但被苏轻枫给拦住了,如今看着程顾之这个样子,苏轻眠也打消了回去的想法,对花颜点点头,低声说,“回去看一眼又能如何?不如就在心里留个好印象,我听姑娘的,不回去了。”
    花颜颔首,“你能想开就好。”
    三人说着话,夏泽走了进来,对花颜见礼,喊了一声,“颜姐姐!”
    花颜对他微笑,“你父亲没参与阴私谋祸之罪,他是无罪的,你母亲更是,如今怀王府的事情差不多该了了,你若是想回去,我这就让人送你回去。”
    本来将北地世家有才华的公子们请来这里,一是为了说服报效朝廷,二是为了使得各大世家在精锐暗卫被除尽后更人心惶惶,也为了今日做准备。如今既然十分顺利,那么这里面几乎没受到伤害的夏泽自然可以回去了。
    夏泽听了花颜的话却摇头,“颜姐姐,我暂且还不想回去,我想继续待在这里。”
    “哦?为何?”花颜看着他,“怎么不愿回去?”
    夏泽平静地说,“今日怀王府出事儿,我娘一定吓坏了,他与我爹这些年一直有怨怼隔阂,且相敬如宾越走越远,如今我不在身边,我娘只能依靠我爹,经此一事,也许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儿,我不想回去打扰他们。”
    花颜恍然,“好,那你就先住着,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再回去。”说完,对他微笑,“你与阿月一样聪明,她那个傻丫头,若是见了你,一定会喜欢你的。”
    夏泽知道她口中的阿月是他的姐姐夏缘,对她十分好奇,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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