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想着北安城真的动不了吗?
    他暗暗地又摇了摇头,不可能的。无论是花颜,还是苏子斩,都各有本事,更何况二人联合起来,再加之朝中有云迟坐镇,只这三个人,三双手,就能捅破一片天。
    更遑论至今他们来了北地短短时日,便将凤城、鱼丘等地赈灾事宜做得有条不紊,大批杀手没能奈何苏子斩,反而悉数折在了北地,而更不知花颜来了北地。
    如今的北地,就如包裹着层层银丝网的棉花,看着坚固,实则轻飘飘,大风一吹,也许就吹断了银丝,吹散了里面的棉花。
    程顾之一路想着,回到了程家。
    他刚踏进家门,便被程耀叫去了书房。
    程耀见到程顾之,先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见他出门几日,似乎十分憔悴,比离家时清瘦了极多,似从外面逃回来一般,有些狼狈感。
    他皱眉看着程顾之,威严地训斥,“你还知道回来?”
    程顾之看着程耀,喊了一声“父亲”,然后,声音发哽,再说不出话来。
    程耀压着怒意,“你看看你,出去一趟,回来成了什么样子?”
    程顾之无言地垂下头。
    程耀沉着脸问,“你这次自作主张去凤城,灰头土脸地跑了回来。你跟我说说如今的凤城如何模样?”
    程顾之咬唇不出声。
    “说!”程耀看他的样子,怒意有些压抑不住。
    程顾之抬起头,看着程耀,压下心中的沉痛,“父亲,如今的凤城,赈灾进展的十分顺利……”
    “谁问你赈灾了?”程耀怒看着他,“我是问你苏子斩如今都在凤城干什么?”
    程顾之心底升起浓浓的失望,“父亲不问赈灾事儿,不关心百姓死活,只关心苏子斩吗?”
    程耀震怒,“你怎么跟我说话呢?不孝子!”
    程顾之不惧怒火反问,“父亲以为,我是程家的子孙,哪怕去了一趟凤城,能得到苏子斩的什么消息?”
    程耀青筋跳了跳,“那你说,你去一趟凤城,都了解了什么?做了什么?”
    程顾之深吸一口气,“我没见到苏子斩,只看到凤城赈灾事宜做得很好。我带着十车米粮过去时,凤城已经不再缺少米粮。”
    “你没见到苏子斩?”程耀皱眉,“是他不在凤城,还是你没见到他?”
    程顾之摇头,“不知,总之我没见到他。”话落,他补充,“父亲别忘了,我是程家人,即便他在凤城,又怎么会特意见我?”
    程耀觉得有理,面色稍霁,“我们程家派去凤城的人,一个也没回来报信。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程顾之抿了抿唇,“既然苏子斩无事儿,父亲派去的人定然已经折在了那里。我去时,凤城十分平静,百姓们已安稳了下来,我全无用武之地,只能回来了。”
    程耀面色阴沉地说,“这苏子斩竟然这般厉害,派去凤城的人,林林总总加起来,两千余人,竟然没能奈何他。”
    程顾之不接话。
    程耀想起一事,又怒道,“对了,是安阳军,安珂那个狗东西叛变了。竟然投靠了苏子斩。你可看到安珂了?”
    程顾之摇头,“没看到安珂,安珂据说被杀了,如今凤城戒严,正在查此事。”话落,他挑眉,“已经有数日了,父亲竟不知此事?”
    程耀怒道,“派去凤城的人有去无回,消息自然传不回来。他不是投靠苏子斩了吗?究竟被什么人杀的?”
    程顾之摇头,“据说是涌入凤城的大批杀手。”
    程耀沉思,“难道是怀王府的二老爷恨安珂叛变,又派人去了凤城,杀了他?”
    程顾之不说话。
    程耀径自思索了一会儿,问,“如今安阳军的主将是谁?”
    “肖瑜。”程顾之道。
    “肖瑜?他是何人?”程耀显然不知道肖瑜。
    “据说是县丞的一个主簿。”程顾之道。
    程耀哼了一声,“一个县丞的小小主簿,竟然也能当安阳军的主将?”
    程顾之不语。
    程耀了解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便对程顾之摆手,“行了,你折腾一趟,去见过你祖父后边歇着去吧。以后再不要做这种事情了,这次当给你自己长了个教训。”
    程顾之沉默地出了程耀的书房。
    来到程老家主程翔的院子,程顾之脚步缓慢,程翔与程耀不同,自小他在程翔身边长大,受他教导更多,比对程耀感情深厚。
    他知道父亲做的事情大部分都是祖父的授意,没有他的授意,父亲不敢做。一旦程家被拿着罪证清算时,首当其中就是祖父和父亲。给他血脉和教导的两个人。
    他走着走着,便停下了脚步,再迈不出脚,虽已答应了太子妃,但他还是过不了心里这个坎。他敢见程耀,反而不敢见程翔。
    他站了一会儿,前方有几个小孩的身影打闹着跑了出来,后面跟着一群丫鬟婆子,口中连呼“少爷小姐慢点儿!”
    他恍惚地看着。
    不多说,那几个小孩便跑到了他近前,跑在最前面的一个小男孩仰着漂亮的小脸看着他,“二叔叔,你回来啦?”
    程顾之回过神,低头,看到小男孩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他点点头。
    小男孩对他伸出手,“二叔叔,你给我们带的礼物呢?”
    程顾之恍然想起,他每次外出,都会给程家的孩子们带礼物,不论嫡出庶出,只要小孩子都有礼物,可是这次他一路赶回来,满脑子都是他对于程家未来的抉择,便忘了礼物的事儿。
    不过看着小孩纯真的脸,一张又一张,都期盼地看着他,他笑了笑,“给你们带了礼物,不过此时没带在我身上,稍后派人给你们挨个送去。”
    小孩子们顿时高兴地欢呼起来,纷纷猜测礼物是什么,然后一众玩耍着又跑开了。
    程顾之站在原地看着孩子们天真无忧玩耍快乐的身影,心中那挣扎的决定渐渐坚固定型。若是程家满门抄斩,那么,这些孩子都会受牵连,他们还这么小,不知人事,还没走出程家见识外面的世界,他们何其无辜?
    所以,他做的选择,是对的。哪怕对祖父和父亲来说是大不孝。
    第七十八章 (二更)
    正堂屋里,有人禀告程耀说二公子来了,程翔点点头,等着程顾之,等了好一会热,不见他的身影,程耀不由问侍候的人,“怎么顾哥儿还没进来?去看看?”
    有人应是,出去看了看,回来禀道,“二公子被小公子小小姐们缠住了。”
    程翔笑道,“就他最招孩子们的喜欢。”
    侍候的人也笑着说,“二公子每次出去回来都给小公子小小姐们带礼物,小公子小小姐们自然喜欢二公子了。”
    程翔点头,“他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前两年一直拖着,如今依我看,不能再托了,还张罗着了。回头让人拟一份各家小姐的名单来,我瞧瞧,也让他自己选选。”
    侍候的人应是。
    不多时,程顾之进了正堂屋,脚步在迈进门槛时,顿了一下,抬步走了进去。见到程翔坐在梨花椅上喝茶,他走上前见礼,“爷爷。”
    “嗯,回来了?”程翔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与程耀不同,他眉目慈和,温声道,“好在毫发无伤地回来了,你走后,我一直担心你在外面出点儿什么事儿。”
    程顾之轻声说,“没出什么事儿,无人理会我。”
    程翔招手,让程顾之坐下,“说说你这一趟的收获。”
    “没有什么收获,又长了一番见识和教训。”程顾之将与程耀说的话,又添加了一二,说了一遍。
    深深地瞒下了苏子斩不在凤城,花颜在凤城,安阳军主将肖瑜十分厉害等事。
    程翔在听完程顾之所说的前往凤城这一趟的经历后,点点头,没说什么,见他神色疲惫,便让他去休息了。
    程顾之的确没有精神应付程翔,听话地出了正堂屋,回了自己的院子。
    程翔在程顾之离开后,对身边的人道,“去将程耀叫过来。”
    身边人应是,立即去了。
    不多时,程耀便匆匆来了正堂屋,见到程翔,见他面色沉重,便问,“父亲,发生了什么事儿?”
    程翔对他道,“你可见过顾哥儿了?”
    程耀点头,“见过了,他回来后,我便叫他去了书房。”
    程翔问,“既然见过,你可发现他的不对劲?”
    程耀皱眉道,“父亲说的是他一身狼狈地回来?”话落,他气怒道,“这个不孝子,他自作主张带了十车米粮去了凤城,结果什么用都没有,灰头土脸地回来了。当我问他可见到苏子斩了?他竟然指责我不问赈灾事儿,不关心百姓死活,只关心苏子斩。”
    程翔听罢,叹了口气,“我问你的不是这个,是问你可发现他有心事儿?”
    程耀脸色不好看,“他能有什么心事儿?我们程家派去凤城的大批暗卫杀手一个没回来,连苏子斩如今在做什么都不知道,我整日里焦头烂额,他帮不上忙也就罢了,竟然还一副天真的脾性。尤其是他去了凤城一趟,不止没见到苏子斩,还对凤城之事一问三不知。”
    程翔不赞同地看着他,薄怒道,“你看看你的样子,从小到大,每次见到他,都只会教训他。凤城如今何等危险,他能全首全尾地回来,依我看,就很不错。他似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不复昔日的模样,你只知道训斥他,就没问问他心里装了什么事儿?宽慰几句?”
    程耀揉揉眉心,“父亲,您太娇惯他了,将他惯宠得没了边儿,如今这等紧要关头,我还哪有心里理会他?”话落,又道,“我两年前就说让他接手些族中的事务,是您说还不到时候,再让他修身养性两年,如今到好,你看看他做的事儿?自作主张跑去赈灾,反而受了打击回来,依我看,他也该受些打击,才能知道我们家族立世不易。”
    程翔瞪眼,“你这样一说,倒是我的不是了。”
    程耀立即摇头,“父亲勿怪,儿子一时口快,您也是为了他好。”
    程翔闻言叹了口气,“你说得也对,怪只怪我将这孩子养的太良善了,未曾想到今年大雨磅礴,黑龙河决堤,将北地陷入如斯境地,也将我们程家陷入如斯境地。”
    程耀道,“所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几十年前,黑龙河决堤,我们瞒下了,如今更是摘不干净,一旦杀不了苏子斩,让他在北地得势,那么我们程家所做的那些事儿,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即便太后健在,怕是也保不了我们。”
    程翔点头,“顾哥儿去一趟,虽受了打击回来,也不是全然没带回消息。他说如今凤城赈灾顺利,安珂杀了安遇,投靠了苏子斩,而不久后,安珂又被大批黑衣杀手杀了,苏子斩震怒,如今凤城全城戒严,追查凶手。所以,可见,苏子斩依旧在凤城,只不过,顾哥儿是程家人,他不想见程家人罢了。”
    程耀立即说,“这样说来,苏子斩还不知道我们程家杀他的事儿?否则,他断然不会让顾哥儿回来。”
    程翔道,“也不见得,大约是故意放他回来,总之,事情不简单。由此可见,苏子斩真不是个简单的人,名不虚传,厉害得很。”
    程耀道,“父亲,那我们该怎么办?”
    程翔道,“待我密信一封,问问上面的意思。”
    程耀颔首,“父亲要尽快,我们必须要杀了苏子斩,不能让他再往京中递消息奏折了。”
    程翔点头,疑惑地说,“可查清了,他是通过什么路往京中递传的消息和奏折?”
    程耀摇头,也疑惑地说,“太子殿下虽派了梅府大公子梅疏延去了兆原,兆原是入京的必经之路。但他刚到兆原,还没什么作为。沿途的驿站,还一如从前。所以,苏子斩的密信和奏折,定然没走驿站,否则我们一定能拦截得住。不知他是通过哪条路送去京城的。”
    “定然是暗线。”程翔道,“也定然在我们北地埋藏得十分之深。”
    程耀纳闷,“太子殿下在北地埋藏的些暗桩,在他前往西南境地时,我们不是悄悄挑了吗?否则,我们也不能将北地之事瞒半年之久。”
    程翔道,“这也是我的奇怪之处,难道是苏子斩自己的暗线?或者是武威侯府的暗线?”话落,他自己先摇头,“苏子斩出生以来就带着寒症,体弱多病,若是他在北地的暗线,我们不可能不知,连太子殿下的暗桩都挑了,更何况他的?至于武威候,也不可能。”
    程耀皱紧眉头,“可是如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程翔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深深地思索了片刻,脑中灵光一闪,忽然说,“是花家,对,就是花家,定然是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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