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婉妃心底有生出了一股没道理的不安,但她看了看庄妃端在手里的那卷圣旨,又将这股不安压了下去。
    ——没什么可怕的,有圣旨在,她便无所畏惧。庄妃目下还能与她谈笑自如,是因为庄妃不清楚圣旨里写了什么。
    婉妃便气定神闲地随着庄妃一道出了乾清宫,往庄妃所住的延祺宫走去。
    皇帝是入夜时离世的。当下夜色深沉,宫道两旁宫墙后探出来的树影犹如鬼影一样在寒风中摇曳。庄妃和婉妃都没坐步辇,无声地同行了一路,直至到了延祺宫,庄妃才又开了口:“关上宫门。明早之前,谁也不见了。”
    接着她便请婉妃进了殿,穿过外殿直接到寝殿里落了座。
    二人身份相仿,当下只有主客之别。庄妃坐在了罗汉床榻桌的右侧,婉妃便坐在了左边。
    庄妃仍没有理她,神情淡漠地打开圣旨看了一眼,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果然是改立婉妃所出的皇四子为储的旨意。
    婉妃清凌凌的笑声响了起来:“这旨是庄妃姐姐身边的人直接取出来的,可没旁人能动手脚。那皇上的意思,想来姐姐能明白了。”
    “是,本宫明白了。”庄妃唇角勾起,“婉妃妹妹真是好本事。这半年来,也就上个月得以见了皇上一面吧,竟就办成了这样的大事。”
    她的口气里端然有一种赞许。婉妃不由笑意更加浓艳:“左不过是承蒙皇上垂爱,妹妹我……”
    话未说完乍见庄妃的手向旁一探,转瞬之间那明黄的卷轴已落入炭盆之中。婉妃不由骇然大惊,下意识地想圣旨抢出来。
    然而她刚凑近,火舌扑棱棱地往上一窜,吓得她赶忙缩了手。
    “你……”婉妃满目错愕地看着庄妃,脑子里尽是懵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庄妃微微抬下颌,两名体格健硕的宦官上前,一左一右将婉妃架住了。婉妃终于摸到了点端倪,脸色煞白:“你怎么敢!”
    庄妃仍旧端坐在那儿,笑容淡淡地睇着婉妃:“天一亮,皇上驾崩之事昭告天下,玄宁便是大应新帝。眼下就差这么三两个时辰了,你当本宫会许你节外生枝?”
    “那可是皇上的旨意!”婉妃的面色一分比一分狰狞,“你怎么敢烧圣旨!你……”
    在婉妃心里,皇上比天都大,她做梦也料不到普天之下竟有人敢烧圣旨。
    接着她不由毛骨悚然,怕庄妃失心疯了直接要了她的命——若皇上的圣旨在庄妃眼里都不值一提,那她这皇上的宠妃又算得了什么?
    她战栗着看向庄妃,庄妃也正莞尔看着她:“你是靠什么求的旨,你我都心知肚明。趁着皇上病重还使那些狐媚手段,就不必在本宫面前说了吧。”
    庄妃边说边站起身,一步步踱向婉妃,长甲一把捏起婉妃的下巴,笑吟吟地续道:“你给我听好,这道旨从不曾存在过,自也没人烧了它。你顺了本宫的意,本宫着人在冷宫里给你收拾一处干净的宫室,让你安度余生。若不然,本宫让你的玄宗死无葬身之地。”
    “你……”婉妃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在她提步向外走去时忽而回神,绝望地嘶喊起来,“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这么做!皇上让玄宗承继大统,我才是该当太后的人!我……”
    庄妃没再看她,四平八稳地出了殿门,又着人堵了婉妃的嘴,暂且看在侧殿里。
    然后她便回了乾清宫,让玄宁先回东宫歇息。毕竟明日对玄宁而言必定十分漫长,他要走进太和殿、坐到皇位上去,要接受群臣叩拜,还有许多大事小情会接踵而来。
    沈玄宁便回了东宫。一路上,他脑子里都是空的,一直不知道自己都在想些什么,好像连悲伤也抓不到痕迹。
    父皇驾崩了。这件于他而言早已并不意外的事,在此时变得毫不真切。
    他恍惚间感觉,似乎就在昨天,父皇还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呢。父皇会告诉他哪一笔写得不好,也会把他写得好的用朱砂圈出来……
    可是实际上,父皇上一次教他写字,已经是一年前了。
    父皇不在了。
    沈玄宁浑浑噩噩地走进东宫,进入寝殿时看见床上坐着个小姑娘,怔了半天才回想起自己把苏吟带回来的时。
    苏吟想起床离开,沈玄宁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没事,你睡吧。“言罢又跟柳姑姑说,“您也去休息吧,我想自己待会儿。”
    “殿下……”柳姑姑想安慰安慰他,但唤了一声后,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天家的父子情分复杂得很,旁人说不清楚,安慰也安慰不到点上。
    柳姑姑便只好依言告退了。她一走,殿里就再无其他人,只剩苏吟坐在床上忐忑不安地看着沈玄宁。
    沈玄宁坐到了书案前,伏在案头发愣。苏吟看了半晌,边跟自己说还是躲太子远点好,边又觉得这个小哥哥现下很可怜。
    至亲离世的日子,太难熬了。她的父母是前后脚染上疫病走的,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既睡不着觉也吃不下东西,最后闹得自己也大病了一场。
    是以沈玄宁又在那儿怔怔然趴了一会儿,就感觉一只小手在他肩头点了点。
    他瞥过去,一叹:“你干嘛?”
    “我睡够了,殿下去睡吧!”苏吟道。
    沈玄宁摇摇头,转向了另一边:“你别管我。”
    “那……去躺一会儿也好啊。”苏吟又说。
    沈玄宁一下子不耐烦了,一拍桌子坐直了身:“你好烦!我父皇去世了,你让我安静一会儿行不行!”
    “……”两个小孩突然视线相撞。沈玄宁满目不快,但苏吟一双乌溜溜的水眸还是望着他,也没退缩。
    两息工夫,沈玄宁好似被她盯得更烦了。他焦躁地缓了口气,语气生硬地问她:“你伤好了吗?”
    “啊?”苏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转瞬就被他捉住了手。他捋起她的袖子看了眼,接着就把她往床上推:“伤没好你就好好休息,不要管我,我才不用你管!”
    苏吟被他推得坐到床上,他又不由分说地把她的腿也推上去,接着就给她盖被子。盖完被子他刚要走,被她一把拉住了:“你睡一会儿嘛!你还生着病呢,这样会病得更厉害的。”
    “我都说了你别管我!”沈玄宁烦透了。他想她再多说一句话,他就把她轰出去。
    然而她的下一句话是:“可你喝了我的血啊!”
    苏吟的秀眉紧紧地锁了起来:“你拿我的血当药引,喝完又不好好养病,我不就白挨这么多刀了!”
    她边说边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胳膊。隔着中衣的衣袖看不见那些刀伤,但他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
    “你……”沈玄宁一时真的被怼懵了,他杵在床边怒瞪苏吟,“你拿这个威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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