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零很多的数字。
    阮喻的下巴差点磕到手机上。
    许淮颂看她一眼,没说话。
    她转头把截图发给沈明樱,得到了这样的回复:「这都不卖,你脑子进水?就算不是为了钱途,也要考虑前途。网文圈能让你混一辈子吗?你迟早要走出去,面向更多群体,或者转型为编剧。跑跑片场,深入深入娱乐圈,不比宅家里有意思?」
    阮喻得承认,她有点心动。
    她也是个俗人,也在乎钱。之前放弃连载,已经损失一大笔收入,并且因为跟出版公司爽约,支付了不少违约金,哪可能毫不肉疼?
    而且,她确实不可能当一辈子网文作家。
    挣脱瓶颈的机会已经摆在眼前。
    她攥着手机,看向许淮颂:“许律师,请教你一件事。”
    “嗯。”
    “寰视有意购买我的ip,你觉得我该答应吗?”
    许淮颂沉默了一会儿,不答反问:“有什么不答应的理由?”
    阮喻哽住。
    唯一的理由还不是顾忌他。但仔细想想,直到现在,他都毫无所觉,难道把书拍成电影就会让他“恢复记忆”?
    何况等电影上映,他们早就成了毫无交集的陌路人,没关系了。
    阮喻点点头下了决心:“哦,那就卖。”
    等回完消息,她难得听见许淮颂主动发问:“如果改编成电影,结局是什么?”
    阮喻心道那她哪知道啊,笑笑说:“现在很多改编都不尊重原著的,我也不一定有决定权。”
    “按原著呢?”
    阮喻沉默下来。
    按她原来的构想,故事的最后,两个文科兄弟班相约毕业旅行,女主角精心策划了一场表白,打算在旅途中向男主角说明心意。可在她再三向组织人偷偷确认“男主角会来”的情况下,他还是失约了。
    就跟现实一模一样。
    只不过小说里,男主角的失约将被赋予某种理由,但现实里,阮喻想,许淮颂不赴约,就是因为对包括她在内的苏市一中没有任何留恋。
    她把这个结局讲了出来,问:“是不是有点虐?”
    许淮颂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慢慢收紧,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嗯”了一声。
    阮喻却非常释怀地笑起来:“但其实是个happy ending。”
    “怎么说?”
    “因为女主角会放下男主角的。”
    这个世界上最难治愈的从来不是“失恋”,而是“暗恋”。因为在“暗恋”里,你没有努力过,没有被那个人伤害过,你的所见所闻全都是他美好的样子,所以你将会永远作茧自缚。
    可一旦你鼓起所有的勇气去尝试,却被彻底打败,那么这场难以好转的“暗恋”,也就成了能够治愈的“失恋”。
    世界很大,岁月很长。女主角会放下男主角的。
    许淮颂有那么十几秒的时间没有呼吸。
    车速飙破了一百码。
    他忽然想起之前看见过的,一位作家对阮喻文字的评价:三言两语,从浪漫里挖掘腐朽,又最终化腐朽为灿烂。这小姑娘的文字太通透了。
    是,她活得太通透了。
    看似胆小,却在明知他要赴美念书的情况下,并不认为那是什么无法逾越的障碍。
    看似怀旧,却没有真正为过去的一切感到遗憾后悔过。
    “你超速了啊许律师!”阮喻的高声提醒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哦”一声减了速,良久后说:“制作方不会接受这个结局的。”
    阮喻不明白他“意有所指”,非常认同地点点头:“我也觉得。”
    *
    阮喻再次睁开眼时,外面的世界已经风平浪静。杭市没有下雨,车停在了她家公寓楼下。
    她迷迷糊糊揉了下眼睛,意识到自己睡着了,而许淮颂安安静静坐在驾驶座,并没有叫醒她。
    她惊讶问:“我睡了多久?你怎么不叫醒我?”
    “刚踩下刹车准备叫你。”
    她疑惑地看了眼手机,发现时间明明已经很晚,远远超过了车程所需。
    许淮颂瞥一眼她,解释:“路上堵车了。”
    哦,原来是这样。
    她松了安全带,拉开车门说:“谢谢你啊许律师,那我先上去了,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许淮颂却没有应声,顿了顿说:“我饿了。”
    阮喻一脚踩歪,回过头来,神情诧异。
    这句“我饿了”,她怎么硬生生听出一种“我受伤了”的味道?
    她反应过来:“哦,我睡糊涂了,忘记你还没吃饭……那,那你要上去吃点东西吗?”
    许淮颂点点头,跟她下了车。
    快进入公寓大门的时候,路边经过一群刚跳完广场舞回来的阿姨,许淮颂突然从她右手边绕到了左手边,并且作了个抬手的动作,摁了摁太阳穴。
    阮喻一头雾水,看了眼那群乘风而去的阿姨,说:“怎么了?”
    “没事。”
    他总不能说,他只是在遮脸,为免被人认出自己是那天的醉汉。
    俗话说得好,一回生两回熟,这次,阮喻的拘谨度小了一些,请他进来后甚至非常顺手地拉开了鞋柜,拿出一双拖鞋给他。
    自打之前李识灿和许淮颂接连来过后,她有次逛超市,就顺手买了男式拖鞋有备无患。
    许淮颂的眼底浮现出笑意,在她转头进厨房的时候说:“先去换衣服。”
    阮喻一愣,低头看了眼自己满是泥渍的裙摆。
    也对,是不太卫生。
    她“哦”了声,叫他在客厅坐会儿,扭头进了卧室。关门的刹那,突然发现自己心有点大。
    这么个大男人就在一门之隔外,她在这儿无忧无虑地换衣服?
    这么一想,她故意制造出了连续咳嗽的声音,然后以噪声作掩,悄悄把门反锁上。
    但门外的许淮颂还是听见了一声细微的“咔哒”。他愣了愣,被气笑,起身离开沙发。
    等阮喻出来,就见客厅空无一人,而许淮颂正在厨房的水槽前洗碗。
    是她今天吃完早饭,没来得及洗的碗。
    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油然而生。看看,人家明明是这样日月可鉴的正人君子!
    她赶紧上前去:“你洗什么碗啊。”
    许淮颂搁下几副干净的碗碟,擦干手,说:“饭费。”
    就冲他这不吃白食的态度,阮喻非常用心地下了一碗汤面,青菜肉丝虾仁蛋皮,这色泽搭配,比红绿灯还有诚意。
    许淮颂吃完以后又要去洗碗,被她拦住:“你这手太精贵了,还是我来。”
    “精贵?”他反问。
    “偶像剧里不是常说,弹钢琴的手是不能受伤的吗?”
    “……”
    许淮颂没有问她,怎么知道他会弹钢琴。不问也知道,网上肯定又有报道。
    阮喻拿了碗筷去厨房,他坐在客厅若有所思,用手机发了个消息给陈晖:「帮我准备一台钢琴。」
    陈晖:「哇颂哥你还会弹琴?真是多才多艺啊。」
    许淮颂没有回答,靠着椅背叹了口气。
    不会弹了,八年没碰,连五线谱都不太会认了。考完了驾照,是时候练回“花泽类”的老本行,然后还要一边学习、刷题,准备参加国内九月份的司法考试。
    她笔下哪个小说男主角,活得像他这么接地气?
    看了眼时间,他起身走到厨房,敲敲门板:“我回去了。”
    阮喻正在洗碗,转头看了眼他,冲干净手,说:“哦,好,我送你下楼。”
    “……”
    她还真是根本没把他列在“男朋友”预备席上,所以客气成这样。
    他拒绝了这个贵宾待遇:“不用。”说完默了默,问,“大后天开庭。”
    “嗯,对啊。”
    “那天我在旧金山也有庭审。”
    阮喻觉得他今天话有点多,想了想才明白这弯弯绕绕的意思。
    他是在说,他没法出席她的庭审了。
    不过这有什么?就算在,他也没国内的律师资格证,不可能站上律师席。
    她说:“没关系啊,有刘律师呢。”
    许淮颂“嗯”了声,转头换鞋出门,下了楼。
    阮喻站在水槽前继续洗碗,听见车子发动的声音,朝下望了一眼,看见那辆卡宴缓缓驶出小区街道,在夜色里浓缩成一个小点,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她的脑海里,忽然浮上郑愁予的一首诗——“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阮喻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碗,后知后觉,许淮颂要回美国了,那么,这是不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她把干净的碗筷收起来,转头窝进沙发躺下,闻见一丝若有似无的男性气息,迅速爬起来挥挥手,企图把它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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