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地将那手稿看了两页后,傅凛的玉色俊颜上已染了透骨红晕。
    灯花“哔波”一声响,惊得他整个人抖了抖,做贼似地四下看看,再飞快将那手稿放回原处。
    假作无事地缩回被窝躺好,闭上眼却又觉得耳烫。
    他伸手抓了抓耳廓,哪知却越抓越烫。
    一路烫到脖子,烫入心肺。
    烫到头发最末末,烫到脚趾最尖尖。
    那本手稿,一定有毒……
    第三章
    那本“有毒”的《十香秘谱》,正是叶凤歌从临川那家书坊新接回来的活。
    书坊老板希望她能画几幅与内容相称的人像画片儿,刊印时添进去一并成册,这才特意给了她一份誊抄本,以便她对照着内容构思画面。
    昨日她回来时见傅凛的情形不太好,怕他夜里突发高热,便在床边守着,顺手拿了那手稿翻阅。
    今早与傅凛闹了别扭,她就将那手稿给忘了。
    夜里去送药前,她是想起来要将那手稿拿走的,结果一进门就见傅凛甩脸色,心下怄了火,又将手稿忘得一干二净。
    等她洗漱完回房,准备除衣上榻了,才猛地一拍脑门,懊恼地直跺脚。
    若是旁的东西倒罢了,明日再去拿回来就是,可偏是那本《十香秘谱》。
    那可不是什么正经书。
    虽说傅凛未必就会注意到那册子,可凡事都架不住个“万一”。
    即便如今的傅凛在旁人眼中已是个能独当一面的“爷”,但在叶凤歌眼里却始终是个小孩儿。
    那种书……
    “小孩子看了会长不高。”
    叶凤歌红着脸嘀咕自语,越想越觉得不妥,赶忙将外袍拢好,匆匆出了房门。
    她住在北院的东厢,离傅凛所居的主屋并不远。
    哪知才走出没几步,就碰见与两名小竹僮一道抬着梯子的小丫头阿娆。
    “凤姐儿,你夜游呢?”阿娆眨了眨眼中困泪,软绵绵的笑音压低。
    叶凤歌止步,也学她那样压着嗓笑回,“落了本书在五爷房里,想去取回来。”
    “那书,凤姐儿急着要用吗?”阿娆掩唇打了个呵欠,随口道,“五爷怕是睡下了,我们才将主屋廊前用不上的灯给灭了来。”
    听她这样说,叶凤歌立刻便改了主意,“那我明日再去吧,不急用的。”
    傅凛的睡眠本就不太好,难得今夜早早睡下,她哪里忍心再去扰他。
    况且,既已风平浪静地睡下了,想必就是没看见那本书才对。
    ****
    翌日辰时,早起的叶凤歌到小厨房觅食,见昨夜在北院主屋值夜的顺子已端了碗面坐在桌旁,不禁诧异。
    照惯例,在傅凛起身之前,值夜的人得在寝房隔壁的耳房里候着才是。
    傅凛的睡眠向来不好,每日最早也得巳时才会起身。这会儿离巳时还有一个时辰,值夜的顺子就已在这儿吃早饭了,实在有些反常。
    “顺子,是五爷今日早起了,还是你躲懒偷跑了?”
    当年叶凤歌刚来没几天,就察觉院中老仆们对傅凛的事极不上心,奈何她在傅家也只是个客居的侍药,实在说不上话,只好暗地里多照应着些。
    过了两三年,临川傅家那头才知这宅中的老仆们敷衍,另拨了稳妥可靠的宿大娘过来管事。
    宿大娘到底是傅氏本家大宅出来的,瞧出那些老仆不像话,嘴上不提,却隔三五月就新进几个小竹僮、小丫头,几年下来,便不动声色地将前头那些老仆给换完了。
    陆续进来的这些年轻人都是桐山本地的贫家子,能在傅家名下谋一份薪饷不错的差事,自是欢喜又珍惜,做起事来勤快伶俐,将宅中大小事都照应得妥帖。
    再加之傅凛虽有时脾气古怪些,却并不是个苛刻的主人,别业里也没有临川主宅那样多规矩束缚,是以这些年轻人对比自己大没几岁的傅凛虽敬畏,却并不生分,平常宅中的气氛大都是和乐随意的。
    忆起当年事,叶凤歌疑心旧事重演,神色不禁严厉起来。
    顺子正吸溜着面条,抬眼迎上叶凤歌的目光,慌忙将面条咬断,急急解释,“凤姐儿别恼,我没偷懒!五爷起了,可他不让进去,非要叫我先过来吃早饭!”
    叶凤歌这才松了眉心,无奈笑斥:“他还没吃,你倒先吃上了。”
    她原本算了时辰,想说自己吃完早饭后就正好熬药,待送过去时傅凛也差不多消食了,她也可以趁他喝药时将那手稿偷偷拿回来。
    这会儿一听傅凛早起了,她便赶忙去隔壁小间取了药来,拿清水泡到熬药的小砂罐里。
    又问了顺子,听他说傅凛没有吩咐传早饭,叶凤歌放心不下,便请掌勺大娘替她捞了碗面,又将厨房特地给傅凛准备的肉末粥一并端了。
    临走前,她对顺子道,“我过去盯着五爷把早饭吃了,你慢慢吃,吃完后将药熬了端到北院来就是。”
    顺子点头应下,又笑嘻嘻地指指叶凤歌手中托盘里那碗面,“凤姐儿,你忘了给面添浇头,待会儿怕要馋得抢五爷粥里的肉末吃。”
    “看把你给机灵的,”叶凤歌笑弯了眉眼,转身将托盘凑到掌勺大娘跟前,请她给添了一勺酱肉炒的浇头,“我是那种会抢你五爷碗里肉的人吗?”
    她话音一落,灶前烧火的小竹僮抬起笑脸,和顺子异口同声道,“你是啊。”
    ****
    叶凤歌端着托盘来到北院主屋的寝房外,两手不得空,便抬起脚尖推了推门。
    哪知门却是闩上的。
    这间寝房内大有乾坤,除了傅凛本人与叶凤歌可以任意出入外,若未得傅凛允准,连闵肃这样的高手也不敢擅闯。
    所以那门闩向来是个摆设。
    今日种种事情都透着古怪,叶凤歌心中不安,顿时将昨日那点不愉快抛诸脑后,隔着门板扬声急道,“傅凛!”
    里头乒铃乓啷一通乱响,似是仓促间碰倒了什么东西。
    叶凤歌更急了,“傅凛!你再不吭声,我就叫人来踹门了啊。”
    说完,她于焦急中一个转念——
    还叫什么人哪!
    果断退后两步,抬脚就往门上踹去。
    门开了,傅凛捂着额头一脸痛苦地站在那里,从牙缝里迸出痛音,“恭喜你,大仇得报。”
    叶凤歌尴尬站好,凑上去偏头打量着他,目光关切又歉意:“你一直不吭声,我怕有什么事,谁知你就站在门后……”
    傅凛没好气地揉着额角瞪向她,却忽然莫名其妙地红脸,心虚地撇开头。
    “去小厅里吃。”
    “随你,”叶凤歌正朝里头张望,没瞧见他面上诡异的红晕,“你方才把什么碰倒了?”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傅凛是故意挡在门口,不想让她进去。
    “搭衣服的那个木架子,”傅凛垂眸,伸手去接她手中的托盘,“晚些叫顺子进去收,咱们先吃饭。”
    “咱们”这词咬音古怪,有淡淡别扭,又像藏了点异样的甜。
    叶凤歌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举步走在前头,“我拿着就是。方才不是撞到你了么……”
    “我撞到的是额头,又不是手。”
    傅凛跟上来,执拗地将她手中的托盘接了过去。
    想着盘子也不重,叶凤歌便没再与他争执,由得他去了。
    “昨日的事,你不准瞎想,也别同我置气,我只是……”傅凛目视前方,清了清嗓子,“总之,我没要同你生分。但我是大人了,你别再拿我当小孩子看。”
    他的音色原本通透澄澈,只是中气略略不足,加之此刻的语气又格外诚恳,就无端添了几许低沉沙哑。
    意外地……有些勾人。
    叶凤歌心跳漏了一下,愣了片刻才扭脸笑望他,“你难得这样大大方方将话说开,倒真有点大人的样子。”
    说着,她抬手挠了挠突然发痒的耳廓。
    余光瞥见她重展笑颜,傅凛顿觉神魂归位,通身是说不出的愉悦。
    “那,昨日是我乱说话,我认错了。你若还气不过……”
    误会冰释,叶凤歌心情也大好,笑着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拍,惹得他疑惑地转头看来。
    “你乱说话叫我难过了一夜,我打你这下,就扯平了。”
    见她不记仇,傅凛心下被暖得一通乱跳,急忙撇开红脸,漂亮的薄唇止不住飞扬。
    ****
    小厅内的饭桌是张红木嵌螺钿理石八仙桌,两人对桌落座后,将各自的早饭端到面前。
    这里不像临川那头的傅家大宅规矩多,二人相处也自来随意,没有什么“食不言”的约束,叶凤歌拿起筷子的同时,口中也没闲着。
    “你今日怎么起这么早?又睡不着了?”
    他打小睡眠就不好,有时能翻来覆去一整夜。
    傅凛垂下眼,捏着甜白小匙在碗中胡乱搅着,“睡着了的。”
    若不是床单……他压根儿就不想醒。
    想到昨夜的梦境,再想想那不知该怎么办的床单,顿时脸红到脖子根。
    他本就面白如玉,每每面红耳赤便特别显眼。
    这会儿又满脑子全是梦里那些“污七八糟”的画面,那脸就从“白玉”成了“血玉”。
    叶凤歌抬眼瞧见他脸红得像要冒烟,顿时惊了,“你这是怎么了?”
    说着就要站起身去探。
    傅凛慌张道,“没、没事!你的面要坨了,还不快吃。”
    “真没事?”叶凤歌疑惑地看着他。
    “有事会跟你说的,不用总盯着我。”傅凛垂下红脸,状似认真地开始进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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