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也不再想昨日那样紧紧的搂着灵璧,而是轻轻的搭在她的小腹上,动也不敢动的。
    “这样下去不成。”
    寒松的声音不大,但因着距离太近,在灵璧耳边响起的时候竟还吓了她一跳。
    “咱得寻条出路。”
    两人心知肚明,这座被困住的城中危机四伏,饥饿会将所有人变成残忍的野兽。
    “我得让你,和娃儿活。”
    透过一层薄薄的衣衫,灵璧身上的温度传递到了寒松覆在上头的掌心上。
    灵璧扒拉开了寒松的手,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没怀孕!”
    寒松在褥子上蠕动几下,追上了灵璧,再次将人带进怀里。
    “那就咱两个,地久天长。”
    窗户纸上的红色双喜字的剪纸还未褪色,日子没过够呢。
    第129章
    把他的话归为甜言蜜语, 后背上传来寒松身上的暖意,枕着一个枕头进入了梦乡。街道上偶尔出现的脚步声变的朦胧,直往鼻子里钻的肉味也消散不见。
    灵璧和寒松再睁开眼睛时,月已西沉, 朝阳自东方升起,天色说不上大亮,黑暗却也不在占据上风了。
    咕噜咕噜
    因着腹中没有多少食儿,长鸣声跟着主人一同起床了。
    寒松示意灵璧多睡一会儿, 自己忙活了起来。就着晨光,去井边提了两桶水回来。用抹布把灶台边擦净, 昨夜剩下的二米饭倒进了铁锅之中。
    用半个葫芦做的瓢舀了水,清甜的井水顺着锅沿与米掺和在一起。
    用勺子搅了搅, 盖上锅盖蹲下身子。拿起蒲扇对着柴火摇了起来,火苗窜的老高,撞在铁锅底部改了方向。
    柴火树枝的塞的满,不多时锅中就沸腾开来。米饭本就是熟的, 也用不着多煮,寒松将其盛进了摆在一旁的碗里。
    一手一碗, 寒松倒也不怕烫, 端着往桌旁走。
    寒松虽说不让灵璧起来,但灵璧躺着也不踏实。在他煮粥的功夫,收拾好了被褥, 将矮桌摆好, 还洗净了抹布擦了个透亮。
    热腾腾的粥端上来, 腹中的长鸣越发的响亮。
    太阳一上来,城里头又是臭气熏天,砰砰的响起了炮仗。但如今两人腹中空空,端起碗来咕咚咕咚才不过几口,便把粥喝了个干干净净。
    顺着碗的边际舔了一圈,如今这时候,不能浪费一粒米。
    粥水滚烫,米虽然不多,但灌了半肚子水下去之后肚子里满满当当,竟然还撑的慌,额头出了一层的汗。
    墙这边的灵璧与寒松好说歹说把肚子填饱了,墙那头的邻家可是又饿了。
    人啊,若是一直饿着,吃不上东西还好。可一旦在饥饿之后,又撒开了满足过一次,就很难再次忍受饥饿。
    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想来也是同样的道理。
    “还不是你没本事,你要有墙那头小哥的力气,咱们至于抢不上衙门里放的粮么?”
    炕头上妇人哭哭啼啼的抱怨着,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边哭边抬手用袖角擦拭,把袖子都湿了一大块。
    “你看人家那婆姨……那城里都饥荒了多久了,愣是没掉肉!”
    往出一伸胳膊,露出了瘦的吓人的腕子:“你再看看我!就是扔出去野狗都带叼的!”
    那外头躺着的流民,身上肉也比她多。
    “看看看,看什么看!”
    被妻子的话刺痛,书生听不下去了。将手中拿着的茶杯摔在了地上,杯中的水洒了大片,瓷片子散落一地。
    “有本事你找他过去?”
    “你咋不说人家那小媳妇种了一院子的菜,摘了还能长。”
    指着妇人的鼻子,书生也一肚子气:“你呢!你就长了一张嘴,一张吃饭要钱的嘴!”
    妇人被他这一吼,嘴上是安静了下来,眼泪仍旧没有停歇,低声的啜泣着。
    “你哭什么,反正娃儿都要没的。”
    心里头烦躁,书生如今也没了书生气,凶神恶煞倒像是庙里的夜叉。
    “与其跟别人换了,进了他人的肚子,还不如咱们……”
    还不如咱们自己……
    后头的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书生颓然的坐在了炕头上,双手揪着脑袋上的头发。
    “再说昨个就算不碰上邻家的小哥,也没人跟我换。”
    头发揪下来一大把,书生揉搓成一团丢在了地上。
    米面铺子外头的人,不管是谁看了他的娃,都不乐意换,换回来也没有几两肉吃。
    他个弱书生,衙门放了几回
    粮,压根儿就没抢上几次。书生哪里挤得地头里讨生活的,或者是那些打铁的,他们的胳膊都能有书生的大腿粗。
    家里头妻儿老小早就跟着他挨饿了,两个娃儿瘦的只剩了一把子骨头。
    即便是昨个夜里,他自己下手……剃刀刮了骨头,也没收拾出多少肉来。也加上饿的太久了,竟然一顿就吃完了。
    吃完也就算了,才刚过了一夜,肚子就又瘪下去了。
    “呜呜……”
    炕围子里头传来孩童的呜咽声,书生和夫人循声望去,自家的大儿子五花大绑,锁在角落里。脸憋的通红,眼珠子瞪得老大,腕子上被绳索勒出了血痕。
    鼻尖如同是山间的野物一般,嗅到血腥气便蠢蠢欲动。大儿子和小儿子一边儿瘦,同样皮包骨头。
    可大儿子年长几岁,身量要比小儿子高,想来肉也要更多些吧。
    他爬上了炕头,红着眼睛跪在了儿子跟前,咚咚的磕起头来。撞的力气太大,即便是隔了塞着棉花的褥子,仍旧把额头撞出了大包来。
    “儿啊,你别怪爹……”
    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还没有跪自家儿子的道理。然而书生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腹中的饥饿早已将他的理智吞没。
    “你若是投胎,寻个太平年,都是这世道的错……”
    书生抬起头,双眼血红:“不论如何,爹娘也养了你许多年。黑鸦都知晓反哺,今次就到了你反哺双亲的时候了。”
    乌鸦反哺父母是自愿,他这里却要强求。
    他回过头,狠狠的瞪了一眼仍在哭泣的婆姨:“还愣着干啥?过来搭把手!”
    妇人把他看成了天,说什么就是什么,畏畏缩缩的爬上来。和自家男人一起,将不住的挣扎着的娃儿抬了起来,家里头可做不得这样的营生。
    木匠给做好的洗澡用的木桶被摆在院子里,他二人把大儿子扔了进去。
    木桶里还有昨夜小儿子的血迹,书生越想越气,自家的婆姨真是个没用的。
    “血都让你倒了!”
    推开拦着路的妇人,书生回屋里的灶台旁寻了把菜刀出来,下石岩台阶之前还不忘停下,将刀刃摩擦了几下。
    养了许多年,怎么也该给娃儿一个痛快。
    娃儿的嘴里塞着布条,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见父亲拿刀走了过来,吓得魂不守舍。大腿上一股暖意,水迹沿着瘦竿儿一般的腿流到了木桶的底部,腥臊的味道冲了上来。
    “呜呜!”
    回想起昨日弟弟的惨叫,他越发的挣扎个不停。
    书生已经将刀抵在了大儿子脖颈上,然而不似小儿子懵懂痴傻,大儿子显然已经懂事了,知晓死亡与畏惧为何物。求生的欲望让他挣扎的力度远远超过了书生的控制,几次三番,愣是没有隔断娃儿的喉咙。
    “小畜生。”
    书生杀红了眼,为人父的那点怜惜消失不见,只剩了一个念头,今天要吃肉。
    一直帮着自家夫君的妇人察觉到了不对,孩子直勾勾的盯着远处,她顺着看了过去,瞧见了一个大包袱。
    拽住了书生,拉着他往那边去瞧。
    “你看!”
    书生打开了自家婆姨的手,骂骂咧咧的:“看什么看!”
    婆姨这会子胆子大了,放开了按着大儿子的手,走到墙根儿底下蹲在了地上的包袱前。双手颤巍巍的伸了出去,解开了包袱皮,滚圆溜青的柿子掉了出来。
    “他爹!”
    妇人喊了一声,声音大到在屋里头收拾东西的灵璧和寒松都听见了。书生将刀抵在娃儿的脖颈前,回头瞅了一眼。满满的一包裹,柿子叠在一处。
    想起儿子前不久偷回来的柿子,想
    来是隔壁的小哥半夜吊过来的。
    可昨个半夜,是他们……
    “要他假惺惺!”
    书生的最后一道防线被撞破了,将刀嘭的一声砸在了地上,跑着到了婆姨跟前停下,抬手狠狠的给了妇人一巴掌。
    妇人本就受弱,长期的饥饿如同竹竿一般,身上没有半点多余的肉。挨了一巴掌立刻眼冒金星跌在了地上。
    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男人发疯,却又没有法子制止。书生捡起地上的柿子,用力往上甩着,丢到了墙那头去。
    “谁要你的东西!”
    他眼中似要呲出血来,猩红一片:“我就是饿死,都不会要你的东西!”
    妇人冲上来抱住了男人的腿,哭的声嘶力竭:“都什么时候了!”
    书生试图踢开她,妇人抱的的更紧,一口咬在了男人的大腿上。用力之狠,隔着一层衣衫都咬出了血。
    “面子面子,你那点读书人的面子有什么用!”
    明明只要留下这些柿子,就能把儿子的命留下,至少今日,能留下儿子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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