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直本来是来出谋划策,没想到刘荨自己做了决定,顿时目瞪口呆。
    刘荨见郑直那样子,以为郑直没理解到他的意思,便道:“刘景毕竟还是宗室,他儿子保不住荆州,献给谁都不如先给朕。大汉天下不变,他儿子天生高人一等。若投了其他人,以他两儿子愚钝,连富贵闲人都不一定当得了。”
    郑直本想献策,让刘荨下旨给长子,让长子继承荆州刺史位置。刘景宠溺幼子,早早将长子打发走,荆州上下都认幼子为主,两人一定会起冲突,到时候他们便可以坐收渔人之利。但刘荨这么一解释,郑直以自己对刘景了解,发现皇帝陛下这计谋成功率居然很高。
    就算刘景不乐意,他那幼子身边定有明白人,说不定能劝动幼子归顺。
    而且哪怕两人都不同意,他们可以再给刘景长子一道圣旨,言刘景幼子不遵旨意,任命刘景长子为州牧,接替这个不遵旨意的幼弟为州牧。
    如此堂堂正正,天下人都挑不出错处。
    郑直顿时大汗淋漓。他出的是阴谋,刘荨随口便是阳谋。
    再高明的阴谋,也不可能比得过阳谋。因为阴谋可以看穿可以规避,阳谋光明正大,你就算明白,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郑直一瞬间感觉很挫败。
    陛下果然聪慧。他要在皇帝陛下面前卖力推荐自己,真的能成功吗?
    郑直起身拱手道:“陛下高才,如此计谋,荆州唾手可得。臣……先告退了。”
    刘荨疑惑:“你退什么退啊?你来自荆州,这件事当然交给你了。啊,当然不是让你去宣旨,你要是去宣旨,恐怕你的命都得留在荆州了。你了解刘景性格,帮朕拟个旨意,再帮朕推荐个能说会道的人去宣旨。嗯,对了,你要不要再给你的朋友们说一声,让他们提前吹吹风。具体怎么执行,你写个计划上来,这件事就交给你主管了。”
    郑直呆若木鸡。
    刘荨道:“呆着做什么?这件事你应该能做得到吧?”
    郑直忙不慌的撩袍子下跪道:“谢陛下看重,臣必不负陛下所望。”
    刘荨摆摆手,道:“起身吧。这件事很紧急,你明日就把计划呈上来。今夜估计你要劳累了。”
    郑直忙道:“为陛下分忧,是臣理应之事,谈何劳累?”
    刘荨心道。给皇帝做事,该累还是累啊,怎么就不劳累了。
    不过再说下去就没完没了,刘荨转移话题,道:“对了,既然今日你来了,朕正好有件事要对你说。你知不知道告你状,说你不准法纪,嚣张跋扈的人很多?”
    刚陷入狂喜的郑直立刻被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泼了个透心凉,立刻跪下道:“陛、陛下……”
    刘荨道:“起来坐着说,朕没打算罚你。”
    司俊看着郑直满脸惶恐,一头雾水的从地上爬起来,屁股坐在凳子上,比跪在地上还痛苦,似乎凳子上有钉子似的模样,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意。
    刘荨这孩子又开始突然思维发散,想一出是一出了。
    看,这又把人吓到了。
    刘荨见郑直坐好之后,才切换苦口婆心模式:“郑直啊,你字正法吧?朕可以叫你正法吗?”
    郑直觉得自己都快结巴了:“陛、陛下请便。”
    刘荨苦口婆心道:“正法啊,我知道你是个刚直的人。”
    郑直:刚直???虽然我名直,字正法,但是从来没有这么说过我!他们都说我的名字是和性格反着来的!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当然是没问题的。但是你现在当官了,有些事不得不忍啊。”
    “你看,你曾经难道就没有看错眼的时候?难道没有被你看不起的人最后证明是能人的事发生?就算你没有,你想想,你身边亲朋好友也不是各个慧眼如炬吧?他们肯定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吧?”
    “对这等愚人,你过得好,便是打他们的耳光,让他们难受了。你何必一个个报复过来?本来理在你身上,你就为了出口气,结果被人按上心胸狭小的名,说你得志便猖狂,你难道不委屈吗?”
    “朕知晓你也不是没事找事报复人,只是故意去搜罗别人的错处然后报复。可是别的人只会看到,曾经谁对你一句话不合,你就要掀了别人的家。他们能不仇视你?”
    “你这样子,别说路人对你感观很差,朋友也不敢跟你交心啊。要是一言不合,他们说不定也会担心你报复他们。要知道人无完人,即使朕希望手下各个都是大圣人,朕也知道一些违法乱纪的事情难免。有时候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有奇谋,朕以后还想用你。待天下平定之后,朕还想让你当大官。说不得还会用你的计谋,把让北方那些看见中原大乱,就又开始蹦跶的胡人们好看。你这样,朕总担心你树敌太多被人给害死了。”
    “你就不能让朕省点心吗?有恩报恩没关系,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你放不下,可以对他们冷嘲热讽,但别亲手下场啊……”
    ……
    刘荨开启了唠叨模式。
    郑直眼冒金星中。
    他他他……自从他爹去世之后,再没有人如此唠叨过他了!
    刘荨突然唠叨,也是能理解的事。
    刘荨前世记忆越来越清晰之后,有几个比较有传奇色彩的名士他都记了下来。
    其中一人,便是郑直。
    郑直原是刘景手下,从县令一路当到了校尉,但因为出谋太奇,不得刘景这个更喜欢伟光正的名士喜欢,所以一直郁郁不得志,之后便投靠已经占据荆州的李昂。
    他所做的事,和在司俊手下做的事差不多。不过他投靠李昂应是好几年后。因为历史记载中,刘景第一次重病的时候,李昂还没有占据荆州,才刚在汉中起兵。李昂本来想趁着刘景重病进入荆州,郑直所治理的县正好挡在李昂入荆州的路上,抵御了李昂进攻。
    也是因此,在刘景在神医治疗下捡回一条命后,才封郑直为校尉。
    可惜,刘景仍旧没有重用郑直。
    以李昂年纪和周围其他势力状况推测,这应该是刘景第一次病得要死的时候。刘荨让郑直赶快宣旨,打的就是刘景长子寻得神医入荆的时间差。
    郑直这么个人啊,说得好听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说得难听就是睚眦必较。
    现在还看不出来,他还只是小小的报复曾经得罪过自己的人而已。他后来得李昂重用,手握大权之后,就很嚣张了,“擅杀毁伤己者数人”。
    这真是别人说他一句,他就要人家的命的程度。
    这样的人,他的早逝,后世猜测,很可能是被害。
    而且他的儿子后来虽然继承了他的爵位,却没有什么建树。
    郑直这么厉害的人,又只有一个儿子,儿子不可能是个蠢人。最后他儿子却只当了一个没有任何功绩的富贵闲人,李昂和其继任者都没用他,难道就没有他“擅杀”的原因?
    郑直的确是个很厉害的人。在这个时期,有一个很厉害,也英年早逝的鬼才。郑直虽然名声不如他,但当时评价,包括那个鬼才的势力中人都说,郑直善奇谋,和那人并列。
    刘荨对郑直那睚眦必较的性子很头疼,想用他,又怕他又擅杀谁谁谁,要他来收拾烂摊子,那就很难受了。
    趁着这个人现在还没发展到杀人的程度,他觉得可以抢救一下。
    对了,他记得刘初虽然也有清高狂傲之名,但是性子很宽容,并不因别人得罪他,他就去欺负人家。而且刘初非常会做人,说不定能熏陶一下郑直。
    也不知道是史书中还是演义中的故事,刘荨记得刘初和郑直因刘景之事是敌对来着,现在他们两似乎关系不错,刘初应该能劝得动郑直吧?
    刘初:我不是我没有,谁和他关系好!
    郑直:对对对,我和子孟就是最最最要好的朋友!
    刘荨接过司俊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总结道:“你既然和子孟是好友,就多向子孟请教一下。以子孟性子,为宰为相,都能让人心服口服。你才华不一定不如子孟,但是为人处世还是得多学学。你也不想因为你这性子得罪人得罪的太多,导致不得已的仕途坎坷吧?咱们若是只在益州混混也就罢了,有什么烂摊子朕都能给你收拾。但咱们迟早都要收复天下,你也是迟早要当大官,和全天下名士们同朝为官的。到那时候,连朕也护不住你啊。”
    郑直苦笑:“陛下……臣没有……”
    刘荨道:“别辩解了,朕一直看着你……嗯,在朕还在宫里的时候,就司俊说过你很多次。可司俊心软,舍不得说你半句,但朕这个人呢,就是心肠比较硬,所以就教训你了。给朕记住!要大度!要宽容!至少不能因为别人看不起你毁誉你,你就去杀人!”
    郑直干笑:“怎么可能……”
    刘荨道:“不可能就好,退下吧,快点去写计划。以后再想报复谁,先去问过子孟。子孟不同意,你就别做。”
    郑直哭笑不得。子孟又不是他家老妈子,怎么可能事事管他?
    但皇帝陛下都发话了,郑直想,以后他可以奉旨骚扰好朋友了。
    刘初:滚!谁和你是好朋友!
    第28章
    刘荨教训了个爽。
    郑直晕乎乎的退下了。
    待郑直离开之后, 司俊忍不住弹了刘荨额头一下, 道:“他定又会多想。”
    刘荨摸了摸额头, 道:“你都说又了,那说明他经常多想。那多一次也没关系呗。”
    司俊哭笑不得:“你哪来那么多歪理?”
    刘荨呵呵笑着:“什么歪理,这叫大道理。”
    看着刘荨那嘚瑟的样子,司俊忍不住又弹了刘荨额头一下。
    刘荨摸着额头道:“我这不是见到他,突然想起来了吗?你也说他才华比史书记载更甚, 我怕他作着作着, 就真的作死了。不过呢,历史中德兴那么纵容他, 咱们这里德兴和正法的关系却不怎么样呢。”
    司俊道:“以德兴性格而言, 和正法不太合。”
    李昂虽手中掌管情报,但本身更倾向于法家, 对违背法令之人有些不爽。而郑直任性妄为,曾在汉中和李昂共事时,给李昂留下好些烂摊子。
    司俊当时也以为历史上这对君臣相处不错,放一个地方应该也是好搭档。但后来他才意识到,历史上李昂纵容郑直,是因为需要郑直为他所用。现在李昂又不需要郑直什么东西,郑直还是他竞争对手,看得惯郑直才有鬼了。
    而本来看郑直很不顺眼的刘初倒是和郑直相性不错。
    当然, 这两人的相处是郑直单方面死缠烂打。刘初是绝不可能承认和郑直关系好的。
    即使全益州都觉得刘初对郑直同样很好。司俊当着刘初面的时候,还是得给刘初面子。
    刘荨这傻小子却实话实说,还让郑直去找刘初讨教, 不知道郑直这个拿着鸡毛就能当令箭的没脸没皮的家伙,会将刘初骚扰成什么样子。
    不过司俊也觉得,敲打一下郑直,让他消停一点也不错。
    之前他不会这样敲打郑直,是因为他的势力虽然强大,但不具有特殊性。郑直要觉得自己受了委屈,说不得就会跑别家去。
    但刘荨不一样。他是皇帝,是这天下公认的主人。
    以郑直智慧,肯定能看得出刘荨站出来“争霸”,平定天下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他又能跑哪去?
    何况就算因为党锢之祸,天下士子与汉室离心。但离心,又真的死心了吗?
    刘荨道:“小贱说,他的历史中也有党锢之祸和汉末动乱。党锢之祸后,士子们将忠君的志向变成了匡正天下和自保,而自保,也是为了匡正天下的志向。若天子无德无才,他们自然要去寻找心目中最能结束生灵涂炭的主公人选。而若这心目中最能结束生灵涂炭的主公人选中有天子,我想他们会更倾向于大汉的天子。”
    因为多了“大义”这一层筹码,大汉皇帝的起点天生就比其他人高。
    “挟天子以令诸侯”也是要打着“大义”的旗号,但什么旗号,有大汉天子自己平定天下来得最伟光正?
    郑直看清了这一点,因此他自己都觉得,离了这里,无处可去。
    既然没了退路,那么他自然就不如历史上那么任性了。
    毕竟比起去砍杀那些言语冒犯过他的人,还是自己的抱负理想最重要。
    司俊看着侃侃而谈的刘荨,心头不由一涩。
    因刘荨并不认为自己是皇帝,因此他能跳出皇帝的身份,公正而理智的评价天下的形势,并且不觉得会被冒犯,更不会对这些心中天下苍生第一,自己其次,君王第三的人心生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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