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书记收礼收的光明正大,早年还小心翼翼,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早就肆无忌惮。不是没人举报过,可那些举报的都被戴上高帽子公审□□,下场凄凉,他还怕什么。
    天不怕地不怕的姚书记这回真的怕了,可晚了。
    市武装部直接拿着批文把姚家围了起来。
    抄了无数家的姚书记终于被人给抄了家。
    抄出来的东西堆满了院子,烟酒罐头精细粮,古董字画黄金更不少,光现金就有三万多,满满一箱子。
    这么一堆东西放在院子里,村民们眼睛都直了。
    一个曾经被抄过家的富农忽然跳起来,那古董花瓶那玉镯是他们家的,不是说上交给国家了嘛?
    继他之后,又有几个地主和富农站出来,这画他们家的,这金镯子他们家的……
    墙倒众人推,平日里敢怒不敢言的村民,这会儿争先恐后地跳出来控诉姚家恶性,简直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尽。
    又有那激动的都想冲过去打姚家人,要不是武装部的人拦着,他们都想把姚家人挂上牌子拴上绳子在公社游街,然后让整个公社的人□□,让他们也尝尝这种滋味。
    姚家的女眷和孩子忍不住惊恐交加的哭起来。
    缩在角落里的姚芹,一张脸白得近乎透明,慢慢瘫软在地。
    与此同时,县城的张家待遇与姚家如出一辙,只是查抄出来的结果更惊人。
    谁让张家比姚家还会作孽,他们家抄出来的东西多到,张家特意用了一座小院子藏东西,主要是各种古董宝贝,装了两辆货车才装完。
    眼见张家要倒,举报信雪片似的飞了过来。以前他们不敢啊,谁举报谁倒霉,可现在瞧着,上头是真的要管了,可不得赶紧抓住机会伸冤报仇。
    事情并没有因为张承与姚书记的被捕而结束,反倒随着两人的口供,雪球越滚越大,牵扯到一大群干部。
    因为涉案人员之广,账款之巨,直接上报到省厅,省里下了从严处理的批示。
    批示一下,崇县不少干部吓得差点背过气去,不约而同恨毒了张承,十分默契地将所有能推的事情都推到他身上,更是提供了不少材料中没提到的罪行。
    待上级部门的人离开,已经是一个多月后的事了,崇县上上下下的官员,几乎换了一半。
    张承直接被判了死刑,张家人被抓了七八个。姚书记被判了无期徒刑,老婆和两个儿子也都进去了。
    沾光发达起来的亲戚无一例外倒了霉,当干部的被撸职,该坐牢的坐牢,当工人都被开除回家。
    几家房子都被愤怒的村民给扒了,砖头被同村村民均分。
    ……
    许向国的判决结果也出来了,秉着我不好过别人休想好过的原则,姚书记把许向国贿赂他的事交代了。
    再加上那女知青的案子,虽然已经查清楚不是强。奸,但是其中有利益诱惑却是真。许向国破坏知青政策,且造成了恶劣的社会影响,最终许向国被判了六年。
    而虞茉莉竹篮打水一场空,失了清白也没得到回城的机会,还因为诬告,被罚去农场改造,那里的活比生产队还要苦还要累。有效的震慑住了部分‘归心似箭’的知青。
    判决结果下来时,许老头已经出院在家休养。他已经能含含糊糊说话,就是两只腿还是没什么力气。
    消息是许向华带回来的,一边说一边留神孙秀花神情,就怕老母亲受不住打击。
    孙秀花苦笑:“这么多天了,我还能没个心理准备。老大的确做错了事,该罚。”她和老头子教不好,那就让监狱去改造他吧,虽然这代价大了点,可那又有什么办法。
    “现在他在看守所里,两天后送去铁山监狱,您要不要去看看他?”
    孙秀花想了想点头:“看看吧。”到底是亲生儿子,送他一程。
    又说了两句后,许向华就道:“那我先走了。”
    孙秀花已经搬回老屋照顾许老头,这边只剩下四个半大孩子,她不照顾谁来照顾?
    至于刘红珍,本来说清楚情况后就该放回来的,可她一心一意要帮许向国‘洗刷冤屈’,撒泼打滚的闹,还把办案人员给抓伤了。
    平时她闹,顶多挨打,这会儿闹没人打她,就是被关了小黑屋,理由袭击国家公职人员和扰乱办案。
    孙秀花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屋。许老头子出事到现在的医药费营养费老二和老四一人掏了一半,人老四却是一眼都没来看过。
    她知道,儿子这是伤透心了。能不伤心吗?为了老大,老头子要把他‘卖’了!
    回到屋里,孙秀花就见许老头两眼无神的看着屋顶。这一个月来,他就是这幅死样。中间活过来一次,是许家文来了之后。
    她就在门口,听着他的大孙子,怎么跟老头子分析,上头的人来的这么巧,他四叔那么有把握保住他爸的命,肯定是因为四叔上头有人。
    只要四叔真心想救他爸,一定能救出来。
    就算上头有人,老大犯了错是事实,想救肯定要违法乱纪。这些天那么多人栽了,还不够他们警醒,谁不夹着尾巴做人竟然还想往枪口上撞。是不是对他们而言,只要有希望救老大,老四是死是活都不要紧。
    她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最寄予厚望的大孙子,话里话外地怂恿老头子以死相逼老四。
    不知道老头子是真没听出来,还是假没听出来,反正她听出来了。
    这孩子怎么就变得这么可怕!
    她转身去找了一把扫帚,第一次把这些年来一根手指头都不舍得碰的许家文打了一顿。
    把过来帮忙照顾许老头的周翠翠看得眼睛都直了,大概是没想到孙秀花舍得动老许家的宝贝疙瘩。
    孙秀花一边打一边骂,许家文受不了跑了。
    当天许老头就开始闹绝食,孙秀花一句话都没劝,他想死她不求他活,他不想死她就照顾着。
    要不是怕自己不在这儿看着,许家文把老头子抬去许向华单位闹,她才懒得看这张老脸,越看越生气。
    孙秀花定了定神,把结果说了,不一会儿就听见许老头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被关了一个月之后,刘红珍终于被放了出来,许家文亲自来接的。
    一见儿子,刘红珍就哭,似乎要把这一个月来的伤心绝望都哭出来,一边哭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许家文的脸。
    一个多月不见,儿子瘦了不少,脸皮苍白,眼底发青,像是很久都没睡好,不用想都知道这一阵,他有多难熬。
    那天她要是忍住了没闹,也许,也许许向国就不会被抓,她怕儿子怪她。
    许家文不怪刘红珍吗?怎么可能!
    可事已至此,怪刘红珍对现实一点用都没有,何况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许家文把刘红珍带到招待所,让她洗漱,又叫了一份饭菜。
    吃了一个月菜糠团子的刘红珍感动的再次哭起来,还是大儿子最心疼她。
    等刘红珍和着眼泪狼吞虎咽吃完,许家文进入正题:“妈,和我爸离婚吧!”
    刘红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瞠目结舌地看着许家文。
    许家文坚定的点下头,“妈,我爸都背着你有另外的女人了,还想骗你跟他离婚,难道你还想等他出来。”
    往事涌上心头,刘红珍登时变了脸,可不是,出事前,许向国就想骗她离婚来着。
    “可离婚后,你们怎么办?”刘红珍脑子里乱哄哄的。
    “我们跟着你。”许家文想也不想道,他爸有了案底,这辈子都毁了。作为罪犯的儿子,他永远都不可能上大学,想进工厂都不行。可他马上就要高中毕业,哪怕不能上大学,这学历也够了。只要跟他爸划清界限,他就还有未来。
    看着对面神色挣扎不定的刘红珍,许家文知道,她还是没想到这一点,所以犹豫不决,对他妈这样的人来说,离婚是一件想也不敢想的事。
    许家文索性掰开了跟她讲:“妈,我爸成分坏了,不跟他划清界限,我和弟弟们这辈子都得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做人。”
    刘红珍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对啊,她怎么忘了这一茬,当即拍着大腿喝骂起许向国来。
    眼见她这会儿都没抓到重点,许家文忍不住暴躁地吼了一句:“骂人,骂人,除了骂人,你能做点其他事吗?”当时要不是她不管不顾的叫骂,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
    刘红珍瞪圆了眼睛惊恐地看着许家文,像是吓到了。
    “对不起,妈我,”许家文捂着脸哽咽:“妈,你不知道我最近过的是什么日子,所有人都在嘲笑我,他们叫我劳改犯的儿子。他们把我的书撕了,还在在我被窝里撒尿……”许家文真真假假的说起来,边说边流泪。
    刘红珍一颗心都抽痛起来,抱着许家文放声大哭:“阿文啊,妈对不起你啊,都是我和你爸害了你啊,我们对不起你啊!”
    母子俩抱头大哭。
    哭了半响,刘红珍才收住眼泪,神情变得坚定异常:“阿文,妈这就找你爸离婚去,你们再宣布和他断绝父子关系。”闹革命那会儿不都这样的,黑五类家庭的孩子宣布和家里断绝关系,境遇就会好很多。
    许家文动容地看着刘红珍,满眼的濡慕和感动。
    望着儿子的眼神,刘红珍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看守所里,一身囚服,满眼血丝憔悴不堪的许向国直勾勾地盯着刘红珍。
    刘红珍本能的感到害怕,可想起儿子,她又不觉得怕了。
    “阿文让你来跟我离婚的。”许向国用了陈述的语气。
    刘红珍愕然,马上又摇头:“不是,是我自己想离婚,”说着说着来了气:“你不是没出事前就想和我离婚。怎么,现在出了事就不想离了,想让我等你,呸,不要脸的东西。”
    骂完之后,只觉得身心舒坦,每回许向国打她,她都想破口大骂,可她不敢。今天她终于这么做了一回,那种感觉无法形容的痛快。
    刘红珍还想再骂两句,冷不防对上许向国阴测测的视线,登时打了一个寒噤,再也不敢出声。
    许向国嗤笑一声,垂眼看着手上的手铐。许家文,还真是他最喜欢的儿子,眼里不由自主地浮起悲哀和自嘲。
    上午,许向党周翠翠带着许老头和孙秀花来看他,他声泪俱下,只为了让他们心软,愿意多多照顾几个孩子,尤其是许家文。
    现在想想还真是讽刺。
    “我同意。”
    “算,算你还有点良心。”刘红珍舌头大了下。
    “除了离婚就没别的事了?”
    刘红珍眼神闪烁了下,忍不住的心虚害怕,可还是硬着头皮掏出纸笔:“这是脱离父子关系的申明,你签个字,就当是你为儿子们做的最后一点好事了。”
    许向国眼神落在那张纸上,目光里毫无温度,整张脸也是冷的,还真给猜准了。
    他拿起笔,微微抖了下,很快又镇定下来,刷刷签下名字。
    刘红珍睁大了眼,彷佛不敢相信他这么轻易就同意了,愣了一瞬才赶紧宝贝似的把纸拿了回来。
    目的达到后,刘红珍突然有点儿不忍心了,好歹十几年的夫妻,欲言又止的看了看许向国:“你好好接受改造吧。”
    许向国垂着眼盯着手铐,满脸的麻木。
    看守所对于离婚这种事早就见惯不惯,确认夫妻双方都同意之后,就给开了条子说明情况,刘红珍拿着条子就能去离婚。
    “妈,我爸同意了吗?”焦躁不安等在看守所外的许家文迎上去,见刘红珍神情萧瑟,不由白了脸:“他没答应?”
    “没有。”刘红珍赶紧摇头,把条子和断绝关系的申明都交给许家文,这申明是她拿钱请别人帮忙写的。
    许家文快速看了一遍,脸色回暖,整个人都放松不少。
    望着他脸上淡淡的喜悦,刘红珍怔住了。
    “妈,你怎么了?”许家文诧异地看着出身的刘红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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