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临心里清楚的很,苏皇后不会再回来。苏坤对这个女儿疼爱非常,当年送她入宫也是碍于陈原, 不好违抗他。现在淳熙帝驾崩, 新主迟迟没有动静,苏坤主理朝政,自然会想方设法给自己的女儿安排一个退路。
    不会再回来的可能还有陈原。
    西里国虽然来势汹汹,毕竟只是一个小国,陈原率了十万精锐南下迎战, 虽然因为事先准备不足受到了一点挫折,但最终还是将西里国的进攻化解,顺利收复了被攻占的那四座城池,化解了西南的危机。
    但战事了结之后,陈原却迟迟不归,只是派了两万人北上协助抵抗贺鸿仪的进攻,自己和剩下的大军干脆在西南驻扎下来,再无动作。再之后,陈原的亲信接走了永宁长公主伏芷母女,陈原的表现已经十分的清楚——他放弃了皇城。
    其实这也有情可原,赵楹与贺鸿仪长子贺赭齐僵持数月,贺赭齐占不到什么便宜不能更进一步,但赵楹也没办法从河东抽身出来。仅凭着陈原及刚刚经历西南一战损伤不小的大军还有朝中剩下的那些禁卫绝对不是贺鸿仪的对手,苍临清楚此事,陈原也很清楚。
    所以陈原将家眷接到身边,留在了西南,依据着西南的地势,就算贺鸿仪攻下皇城,占了这天下,想从陈原手里得到西南却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做到的。
    而陈原凭借西南天险休养生息,就像当年贺鸿仪驻扎西北陈原拿他没有办法一样,贺鸿仪也不可能除掉他。而只要他还活着,总有一日会蓄势重来,到时候这天下究竟谁能坐得住,还是个未知数。
    苍临能看的出来陈原的目的,朝中那些成精了一样的朝臣自然也能看的出来,贺鸿仪率领大军势如破竹,南夏的军队根本无法抵抗,有很多人甚至临阵倒戈,放弃抵抗直接加入了贺鸿仪的大军,贺鸿仪气势如虹一路向南,直逼皇城。
    朝中之人开始各自做打算,不喜贺鸿仪的直接往西南投奔陈原,留在都城的为贺鸿仪到来做起了准备,皇城里的人也像三年前贺鸿仪攻来的那次一样,想方设法地搜刮值钱的东西,然后找各种办法离开。
    苍临安静地看着这一切。他坐在长乐宫的房顶,怀里揣着那只毛色艳丽的雉鸡,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皇城里所有的纷乱。
    长乐宫的内侍都是陈原安排进宫的,现在陈原去了西南,他们若还留在这里,等贺鸿仪进宫势必性命不保,所以,他们是最先选择离开的。离开之前他们翻遍了这宫内几乎所有的角落,当然,除了苍临现在住着的那个,毕竟现在他们都看得出来,苍临不再是当日跟在小皇帝身边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太监,没有人会再去招惹他。
    伏玉毕竟不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帝,所以即使是他的寝宫,也并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那些内侍翻翻捡捡,终于再找不到什么可以带走的东西之后,便开始抢夺已经到手的东西,他们在长乐宫打了好几架,砸坏了不少的东西,最终达成了共识,带着所有的收获,头也不回地逃离了皇城。
    长乐宫最先空置下来,之后是正阳宫的人,再之后还有那些被送进宫来为了讨得皇帝喜爱最后却要落得一个终老后宫下场的贵人们,有人想要留下来,也有人从一开始就未必是自愿而来,干脆趁着这种时候跟着那些逃难的内侍们一起想方设法混出宫外。
    苍临安静地看着所有人的动向,就好像回到了三年之前。当日贺鸿仪的大军围住了都城,皇城之中人人自危,那时候苍临跟着贺鸿仪的家眷一起被陈太后抓进宫里,趁着守卫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伪装成一个小太监,在宫里东躲西藏狼狈不已,只为了找到办法逃出宫去。
    那个时候他弱小无能,又整日被贺鸿仪那个娇生惯养宠爱非常的小儿子欺侮,所以一心只想活命,他跟着那些逃命的宫人找到了那个出口,也是在那里碰见了正准备逃出去的伏玉和程忠,他知道那个少年是皇帝,本能的觉得跟着他能够保命,就真的跟着他混出了皇城。
    他原本只是想要活命,却没想到之后一步一步就再也不受他的控制,他跟那个少年相依为命,把他一点一点装进心里,然后彻底失去他。
    他变成了自己期待的那样强大,却依旧,一无所有。
    只不过这一次,他却不再害怕面对贺鸿仪,他就等在这皇城,哪怕这里变得空无一人,他也不会离开。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窝在在苍临怀里的小黑不安分的动了动,探头出来用自己尖锐的喙轻轻地啄了几下苍临的手腕,苍临抬手用手指抚摸了一下它的羽冠,轻声道:“知道你饿了,先回去吃东西,待会陪我去个地方。”
    小黑用黑漆漆的眼珠看着苍临,然后又用头在自己啄过的地方蹭了蹭,苍临看着它的样子笑了起来,带着它从屋顶跃下,回了自己房里。
    他还住在伏玉当日的寝宫,所有的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样子,连床榻上都还放着两个枕头,就好像这里还住着两个少年,一切都没有改变。
    但终究还是变了的,伏玉不在了,连忠叔都搬去了皇陵,也许这就是他的宿命,他注定就应该独自一人去面对一切。
    苍临走的时候殿内还燃着炭盆,但没有人看着,大半天的功夫已经熄灭了,苍临将燃过的炭灰倒掉,加了新炭,又重新生了火。回过头来小黑已经在殿内转了一圈,最后在空空的食盆跟前停了下来,扑扇着翅膀试图引起苍临的注意。
    苍临笑了笑,回手抓了一把谷粒扔到食盆里,看着小黑立刻扑过去欢欣地吃了起来忍不住翘了下唇。将小黑留在身边其实是一件好事,最起码让他觉得身边还有那么一点生气。
    他在殿内转了一圈,只找到中午剩下的半个白馒头,现在已经又干又凉,苍临拿到手里看了一眼,就又丢了回去。宫里已经变成了这副境地,自然也就不用再指望还能从御膳房得到一日三餐,苍临只能去搜刮了一些粮食青菜还有肉类,然后把它们变成能吃的东西再入口。
    不过这几年他跟着伏玉虽然学会了生火,学会了煎药,但并没有学会烧饭,做出来的东西根本没有味道可言,苍临每次吃那些东西的时候就忍不住感叹,幸好这些东西是他一个人吃,若是伏玉在的话……那个人这几年皇帝当下来,别的没学会,却养成了挑嘴的坏习惯,喜欢一切好吃的东西,不好吃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入口的。
    但是要是伏玉还在的话,苍临觉得自己一定会好好地学一下如何烧饭,在这种事上他是不愿意委屈伏玉的。
    他站在桌边发了会呆,回头看见小黑已经吃完了东西,蜷在炭盆边打起了盹,小胸脯起起伏伏,睡得格外香甜。苍临有时候是真的羡慕小黑,毕竟作为一只雉鸡,它长得漂亮又吃喝不愁,没有什么心事,也不用思念谁。
    苍临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又在殿里转了一圈,最终翻到了一个食盒,掀开看了一眼里面居然还有一份不知道是什么的糕点,苍临思索了一下,应该是前一日荀成过来的时候顺手放下的,自己先前有东西吃就没当一回事,现在刚好解一下口腹之危。
    苍临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吃这种甜腻的东西,但现在毕竟有些饿了,就着一盏热茶,将那盒糕点吃了个干净,才起来伸了伸胳膊,顺手捞起了还睡得香甜的小黑,又塞到怀里,轻声道:“走吧,说好了陪我去个地方。”
    苍临出了长乐宫的门,朝着一个他先前很少去过的方向走去。这里曾经是昭阳殿,元康帝的宠妃萧贵妃的寝宫。后来萧贵妃母子丧命于此,因为死相太过惨烈,便有人传言这昭阳宫会有萧贵妃的冤魂来索命,所以这曾经繁奢的寝宫便荒废下来。后来有人悄悄在它西侧的外城墙凿了个缺口,当初苍临跟伏玉就是从那个缺口离开皇城。
    苍临今日在长乐宫屋顶坐了大半日,突然就想去那里瞧瞧。
    伏玉后宫空虚,有不少空置的寝殿来安置那些硬送到他身边的美人,因此昭阳宫这里便一直闲置,久而久之到成了宫里另一处冷宫。苍临一路走来,感觉到的是显而易见的萧索。
    他在昭阳宫门口停留了一会,伏玉后来给他讲过自己当日在这里经历的所有一切,还庆幸的说自己是福大命大才从这昭阳宫捡到了一条命。
    苍临盯着昭阳宫顶残破的匾额看了一会,绕过门口,朝着西侧而去。
    当日陈原回宫专门调查了一下伏玉是如何逃出去的,听说这个缺口也被他派人重新修补好,同时加强了皇城的护卫。苍临走到城墙前看了看,发现果然再找不到那个缺口,周围一片荒凉,也再也找不到当日一丁点的痕迹。
    苍临在那城墙前站了一会,轻轻地摸了摸小黑因为好奇探出的头,低声道:“当日,我们就是从这里逃出去的。”他说着,转过身去指了指身后的树丛,“当初我就是躲在这里,然后被他发现,然后我要他带我一起出宫,当时他不情愿的很。”
    小黑自然听不懂他的话,四处瞧了瞧之后,终于敌不过寒冷的西北风,将头又缩回了苍临怀里。苍临笑了一下,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还是回去吧。”
    过去的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失去的也不可能再找回来。但是毕竟他还活着,就得继续活下去。
    又是年关,但是随着贺鸿仪的步步紧逼,就注定了现在的皇城别想再过一个好年。
    腊月三十的这天一大早,苍临就醒了过来,先是给小黑喂了吃的,在长乐宫前的空地里练了会功,然后回去给自己烧了些热水,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然后在书案前开始练字。
    他本来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其实在遇见伏玉之前的那些年里,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打发时间,贺鸿仪的那几个儿子除了欺负他是绝对不会理他的,他那时候就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里看书写字,直到遇见伏玉,才慢慢过上了另一种有人陪伴,有人说笑的日子。
    现在那个人不在了,他又过回了曾经的那种生活。
    他的字其实已经写的很好了,最起码苏和当初是很满意的,最初的时候伏玉还试图让苍临替自己练字,后来发现两个人的差距实在是太大,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才作罢。
    苍临从书架上随便摸了一册书下来,打开第一页便照着写了起来。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练字了,那时候他以为只要自己字写的好就可以讨别人的喜欢,就不会再受人欺负,后来才知道,不管他做多少努力,都不可能改变那些人,后来他便学会了忍耐。
    苍临照着那册书写了一会,才发现那是一首词,他回头细细的读过,提笔的手再也落不下,那纸上分明写着: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苍临忍不住捏紧了自己手里的笔,终于没控制住,将笔杆直接掰断。
    苍临将手里的半根笔丢到一遍,又重新拿了一根笔,蘸好了墨之后重新落笔,两个字慢慢出现在纸上。那是特别简单的两个字,那是那个人却总是写不好。苍临盯着那两个字看了一会,伸手将整张纸拿起,随手丢进了炭盆,看着火舌将那纸张吞噬,轻轻地叹了口气。
    宫外突然传来喧嚣声,远远地听不仔细。苍临仔细地算了一下日子,上次荀成过来的时候说过贺鸿仪的大军已经逼近都城,而现在都城的守卫根本没有几分抵抗能力,算起来今日也该进宫了。
    回想起来上次贺鸿仪攻入皇城大概也是辞旧迎新的这几日,说起来就好像是故意的一样,这倒也可能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苍临将小黑塞进棉窝安置在屋梁之上,重新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对着铜镜将自己的发束好,然后看着铜镜里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年,微微提了提唇角,深深日吸了一口气,起身出了长乐宫的门。
    贺鸿仪的那些亲卫已经进了宫,在宫内横冲直撞,见人就抓,见东西就抢,这是他们难得的能放纵的时候,等局势平定,这皇城里就会有新的主人。
    没人比苍临还熟悉这个皇城,他轻而易举地避开了那些人,直奔武英殿,他知道贺鸿仪会在这里,等着文武百官出现,等着他们臣服自己。
    武英殿的大门敞开,里面站满了佩着刀剑的侍卫,苍临就像没有看见他们一般走了进去,径直走到大殿的正中央,仰起头来看着站在高处的那个中年男人。
    那个男人也在审视他,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是在考量他的身份,他们二人对视了许久,最终还是贺鸿仪先开口,他的声音并不带什么感情:“你是苍临?”
    苍临轻轻地点了点头:“是,父亲。”
    贺鸿仪盯着苍临的脸看了一会,突然大笑起来:“你小子倒是命大,不愧是我贺鸿仪的儿子。我在密信里听过关于你的消息,这几年来你呆在那小皇帝身边应该是受了不少委屈,你做的事情我也记得,也亏得有你在,我们才能顺利解决那小皇帝的事情。”说完,他指了指下手的位置站着的一个青年,“来见见你二哥,殷治,你大哥现在还在河东,不日也会来皇城与我们团聚了。”
    苍临朝着那青年看了一眼,如愿地从他脸上看见了戒备与警惕还有厌恶,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他知道贺鸿仪会认回他,毕竟当年陈太后杀了他家眷,他身边只剩下两个儿子。他贺鸿仪是想要天下的人,自然希望自己子嗣丰盈,尤其是现在面前站着一个年轻强干的小儿子,哪怕这个小儿子的娘亲被他亲手所杀,哪怕这个小儿子被他一度忽视,几乎死在府里。
    第六十二章
    正是盛夏时分, 天气格外的炎热, 一个小男孩从村外跑了回来, 额头上满是汗水,身上的衣袍也脏兮兮的,裤腿也湿了半截。他一遍跑一遍低头看自己手里提着的那个小竹筐, 那筐里装着的是一条巴掌大的鱼,因为缺水,正在竹筐里拼命的扑腾, 小男孩伸手在那鱼上戳了一下, 翘起了唇角,脚步更快了几分。
    他早晨起来到河边去玩, 看见隔壁李大叔正在捕鱼,便蹲在旁边一直眼巴巴的瞧着, 最后李大叔收获不小,顺手给了他一条鱼, 小男孩便欢天喜地带着鱼回家。他跟娘亲两个人住在村口的一座茅草房里,因为家里没有劳动力,日子过的很拮据, 也难怪这巴掌大的小鱼就会让这小男孩如此的高兴。
    小男孩跑到家门开口, 意外的发现院门敞着,院门外拴着一匹骏马,他好奇的看了看,便放轻了脚步走进了院子,果不其然听见有说话声从敞着的窗子里传了出来。小男孩歪着头想了想, 干脆悄悄地走到窗沿下,微踮脚朝里面望去。
    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站在狭小的屋子中央,皱着眉头看着他的娘亲,而他娘亲正侧坐在床榻边,低头抹着眼泪。
    那个男人似乎是忍耐了一会,终于爆发,呵斥道:“我知道这几年你自己带着孩子不容易,所以专程来接你们母子过去享福。但是毕竟她是将军的女儿,碍于她父亲的关系我也不可能让她来做妾。但不管怎么说,都比你一个人待在这个小村子里要强的多,不是吗?”
    小男孩站在窗外听完了那个男人的话,眼底微微有些疑惑,依着他的年纪,他还并不能完全理解那个男人在说些什么,只看见娘亲似乎变得更激动起来,她站起来很是激动的反驳那个男人,再后来干脆直接扑上与那男人厮打在一起。
    那男人生的高大雄壮,纵使娘亲每日做农活要远比普通女子有力气,却也奈何不了那男人,反而激怒了他,再后来,那男人掐住了娘亲的喉咙,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娘亲用力的挣扎,最后好像没了力气,那男人放开手之后,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小男孩从心底升起了恐慌,他来不及细想,转头就朝外跑去,他想去叫人来帮忙,一路跑出去却不知道能求助谁,他一直跑到村口,鞋子跑丢了一只,原本提在手里的竹筐早就不知道丢在了何处,他蹲在空荡荡的村口,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他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也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娘亲她……
    小男孩咬紧了嘴唇,强忍着不让自己掉下眼泪来,突然就听见远处有人大喊:“走水啦!走水啦!”
    小男孩回过头来,发现不远处火光冲天,正是他家那座破旧的茅草屋。他的眼泪立刻涌了出来,拔腿就朝家的方向跑去,然后看见那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家门口,伸手将他抱了起来:“苍临是吧?我是你爹,你娘亲出了意外,从今以后你跟我走。”
    苍临盯着那张冷淡的脸,上面还有一道明显的抓痕,那是他娘亲留下的。他想要嘶吼,想要拒绝,甚至想要伸手用同样的手段掐住他的脖子,却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的胸口,让他觉得无法呼吸。
    下一刻他便睁开了眼,看见小黑不知道什么时候蜷在他胸口,将头埋在羽翼下睡得香甜。苍临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将小黑拿起放到床榻里侧,才坐了起来。
    许是这段时间与贺鸿仪接触太多了,他才会梦见小时候的场景,那是他的噩梦,也是他从未向任何人坦露过的秘密。连贺鸿仪本人也不会知道,当年他亲手杀死自己糟糠之妻的画面被当时年仅四五岁的儿子看在眼里。
    当年的苍临其实还不是完全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他跑出去叫人靠着的都是一种本能,他只是觉得那个男人太高大了,娘亲打不过他,他想叫人来帮忙,却不知道正是当时那一个决定,让他捡了一条命,依着苍临后来对贺鸿仪的了解,如果当时他冲了进去,或者他只是傻傻地待在门口,贺鸿仪都不会介意顺手解决掉他的性命,尽管他是贺鸿仪的亲生儿子。
    就像是当年他攻打都城,陈太后将贺鸿仪的一家老小押上城墙作为要挟,他却没有丝毫的心软。他从一个普通的士兵一步一步爬到今日的位置,一直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要的是那个最高的位置,而所有阻拦他走向那个位置的人或事,都会被他毫不犹豫地清除。
    不管是当年那个相识于微时的糟糠之妻,还是那个助他一步一步走来的将军的女儿他的正妻,这些都是他可以毫不留情舍弃的。
    贺鸿仪将苍临带回都城,那是苍临第一次离开那个小村子,来到一个全新的环境。贺鸿仪将他交给一个穿着华美的贵妇,告诉苍临那是他的娘亲,还有两个比苍临大上一两岁的小男孩,正是贺赭齐与贺殷治,说那是他的兄长。
    但是在那个府里,除了贺鸿仪,是没人真的将苍临当成府里的公子的,而贺鸿仪本人大多数的时候都在西北,久而久之,连他几乎都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存在。
    其实平心而论,贺鸿仪的那个出身良好的夫人是不会刻意去苛待苍临这么一个小孩子的,她大多的时候都当他不存在,所以也不会在意苍临在府里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而府里的那些最会察觉主人心思的下人,还有她那几个骄纵的儿子,则毫不掩饰地在行动上表达了对苍临的不满。
    其实现在让苍临去回想,他已经记不太清楚自己那些年到底都经历了一些什么,总之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他渐渐长大,也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怀着自己对贺鸿仪的憎恨,怀着对他全家的厌恶,学会了沉默,也学会了忍耐。
    直到今日。
    贺鸿仪回到都城已有几个月,从严冬到春暖花开,陈原的势力已经全部退守西南,建兴帝伏宽也在护送下来到都城,在武英殿举行登基大典,朝臣们也经过贺鸿仪亲自择选之后大换血,一切逐渐恢复的井井有序,最起码表面表现的是那个样子。
    但苍临知道贺鸿仪还是有心事的,因为西南陈原一时半会没法平定,他现在虽然总揽朝政,权势滔天,但离他渴求的那个位置终究还是差了一步,他等了那个位置已经太久,离的越近就变得越来急躁。
    苍临知道朝中有些人已经在贺鸿仪的授意之下开始策划让新帝禅位,不日应该就会有动作。而苍临要做的,就是适时地推上一把。
    他已经不再是当日那个任人欺侮又不知所措的小男孩,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足够耐心,也足够强大。
    小黑还在床榻上睡的正香。当日贺鸿仪入宫之后,苍临便带着小黑从宫里搬了出来,搬进了贺鸿仪的将军府。小黑在宫里生活了三年,蓦地换了一个新的环境大概会觉得十分的不安,便整日跟在苍临身后转来转去,连睡觉都要伏在苍临身边。
    苍临其实也并不怎么喜欢将军府,虽然这府里他曾经厌恶的人当日在城墙上都死于陈太后之手,府里也不再有人敢为难他,但他依旧厌恶这里,毕竟这里存留了太多他所讨厌的回忆。
    但是他会依旧留在这里,就像他无比憎恶贺鸿仪,他依旧会在他面前做一个孝顺的儿子,这是他为了实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必须承受的。
    今日没有早朝,苍临难得多睡了一会,也可能是因为刚刚的那个梦让他无法苏醒。他坐在床边发了会呆,才将自己完全从那个陈旧的梦中抽身出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床换了件外袍,声响惊动了门外的小厮,小声地询问道:“公子,您起了吗?要洗漱吗?”
    苍临伸手替自己系好腰带,才回道:“好。”
    房门从外面打开,小厮端着温水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朝着苍临轻轻地点了点头,就又退了出去。
    苍临在宫里的那几年一直是跟伏玉互相照顾,其他的内侍鲜少打扰他们,以至于现在苍临也不喜欢别人出现在自己的房里。府里的这些小厮也都看的出来这位小公子的脾气秉性,跟他相处的时候更存了几分小心。
    苍临撩了水洗脸,突然动作一顿,回手一拳就砸向身后,一个人影从他面前闪过,避开了他这一击,下一刻,苍临已经将铜盆端了起来,一盆水直接泼了过去,那人刚避开苍临那一拳还来不及反应,被这盆水迎面泼了一身。
    “喂!”这人立刻抱怨道,“贺苍临,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是我?”
    苍临将空盆随手扔到架子上,翘了一下唇角看着荀成:“我好好的洗着脸突然被人攻击,怎么可能听得出来这人是谁。”说着,把一旁的干布递给他,“好好的还浪费了我一盆洗脸水。”
    荀成接过那干布手忙脚乱地擦着自己的衣服,却发现那水已经浸湿了自己的衣服,气急败坏地将干布扔到苍临身上:“我好心来看你,你就是这么欢迎我的?”
    苍临回手指了指自己的衣箱:“里面有现成的衣袍,你随便找一件穿就是了。”说完他的视线从荀成身上掠过,有些讶异,“我怎么觉得你今天穿的人魔鬼样的,不会是来看我专门穿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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