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尔跟在兰娘身后去拿料子,一边走一边向她请教怎么把衣服做的又好又快,兰娘在府里做了多年绣娘,经验丰富的很,告诉了顾尔许多以前不知道的小窍门,她听了连连点头。
    从兰娘那儿回去,顾尔连口水都顾不上喝,马不停蹄的动起手来,因为料子少的缘故,她剪的非常小心,每一剪刀下去之前都要斟酌良久,生怕出错,大冬天的室内,硬是让她出了一身的汗。
    另一边的薛怀也没闲着,他是个警惕性非常强的人,那天在马场的事情他绝对不认为是个意外,生在薛家,他从来不相信“意外”这两个字,一切都是有缘由的,只看他愿不愿意深挖下去了。
    而事实证明,他是对的,那马确实被人喂了药,这才会突然发狂,他这几天便一直在调查马场上的事情,所有的饲马人都有嫌疑。
    薛怀冷着脸坐在上首,发问:“谁来给我解释一下?”
    马场的八个饲马人站成两排皆是瑟瑟发抖,不敢作声。
    “都不说话是吧?那好,谁是总管,给我出来!”薛怀吼道。
    第一排最右边的一个年纪稍大的人“扑通”跪了下来,嗓音都是颤抖的,“二爷,我真的不知道是谁给马下的药。”
    “那你就说说最近一段李贵有没有哪儿值得怀疑的。”李贵那天便已经成了薛怀的剑下亡魂,想知道什么也只能从其他人那儿入手了。
    总管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回答:“回二爷的话,李贵近来是有些不对劲,好像手里头突然宽裕了,花起钱来大手大脚的,问他钱从哪儿来的,他也不说。”
    “马场最近有没有来什么人和李贵有过接触?”薛怀又问。
    总管回忆了一番,说道:“马场来的大多都是江南的熟面孔,除了一次二老爷带来的几个行商的人之外,再无其他人,至于有没有和李贵接触过,这个小人并不知道。”
    薛怀的视线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去,将人看的满身冷汗,“李贵的下场你们都看到了,我不想多说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下去吧。”
    等到屋里只剩下林惟一人,薛怀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查到了吗?和二老爷来往的究竟是什么人?”
    “回爷的话,如果消息可靠,那群人应该是太子殿下派来的。”
    薛怀早就猜到是这个结果,眉头拧的更紧了。
    “爷,你说这太子殿下的人为何找上二老爷?若是想拉拢薛家,怎么不直接来找爷?”林惟忍不住问道。
    薛怀摇了摇头,说:“不是他没来找,是找而无门。”
    早在上半年太子就暗中派人来了江南,头一个找到了他薛怀,那人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太子需要在江南拉拢一批势力,薛家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只不过被薛怀拒绝了,他知道,一旦卷入皇权之争,再想要脱身可就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因此他婉拒了对方的提议,不管他们提出的条件有多么诱人,薛怀依然没有同意。
    只是不想太子竟然还没有放弃,转而找上了薛禄,一个没脑子而又好控制的人。
    薛怀从马场回了饮翠院,坐在书桌前陷入沉思,决定改日把秦逸叫出来商量一下。
    他愁眉不展,站在案前的顾尔却打起了瞌睡,眼睛闭着身子摇摇晃晃,下一秒仿佛就要倒下去,薛怀撑着头看着她,顿时心情明丽了几分。
    “尔尔!”薛怀使坏大声叫她。
    顾尔猛地睁开眼睛,身子往后一缩,脚自然也往后退了半步,却没想到她站的地方后面就是台阶,一脚踩了空的顾尔仰着朝后摔去,她手挥舞着想要抓个东西来稳住身形。
    薛怀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立刻站起来想要拉她。
    顾尔没能及时抓到薛怀的手,而是擦着抓住了他的袖口,本来手上只要借到力她便能站稳,顾尔略微松了口气,刚准备将半仰的身子站直,谁想到下一瞬袖口竟出现了裂痕,只听“咔嚓”一声,袖子断了……
    顾尔屁股着地,手里攥着一块布,一时间竟都没能爬得起来。
    顾尔闭着眼睛,觉得自己应该去一趟庙里了,最近运气实在不佳,可以说是飞来横祸了,她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屁股上的疼,先跪下来认错。
    “少、少爷……”
    薛怀却突地大笑出声,顾尔还真是每次都能给他带来惊喜,连摔个跤都能把他袖子断,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他看顾尔撅着嘴和小时候他遇到的那个小姑娘重合在一起,他笑的更响了,刚才的阴郁一扫而空,外头的玉竹也被吓了一跳,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薛怀发出这样爽朗的笑声。
    “起来吧,我说,你晚上都不睡觉的?在我跟前就这么无聊,打瞌睡打的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顾尔站起来,不敢看薛怀,她这两天都在熬夜赶薛忻的衣服,薛怀的屋子里又安静又暖和,她站着站着就忍不住想睡觉了。
    “少爷,我错了。”
    薛怀从桌前走到屏风后,说:“行了,既然这么累那帮我换个衣服就回去休息吧。”
    顾尔脸涨的通红,感觉自己丢脸透了,她把薛怀被撕破的衣服脱下来抱到怀里,说:“少爷,这衣服……”
    “扔了吧,也不能穿了。”
    顾尔依言抱着衣服出了门,使劲在自己脑袋上捶了下,垂头丧气的朝房间走。
    时间转瞬即过,明日便是三日之期了,今晚回去再熬一熬,衣服也就能做出来了,希望届时薛忻不要再找她麻烦,顾尔这么想着。
    小翠担惊受怕了三天,每天晚上都被噩梦惊醒,梦中的她被打的血肉模糊,没几日便一命呜呼,却也不能和李嬷嬷讲,只能自己躲在被子里流眼泪。
    到了约定的第三天,小翠一早就出了门,去了和顾尔约定的地方。
    薛怀本来每日晨起之后都会出去,今日不知怎么用过早膳后迟迟不走,悠哉悠哉的坐在桌前翻起账本来,顾尔在他身前伺候,颇为心不在焉,时常伸着头朝外头张望。
    “尔尔?”薛怀喊她。
    “奴婢在。”
    “你可认字?”
    “回少爷,只识得一些简单的字。”顾尔心里焦灼,眼看着时辰已经不早了,薛怀却没有要走的迹象,真是急死个人。
    薛怀今日心情不错,于是说道:“那我教你识字如何?”
    顾尔愣着,识字她当然愿意,只是这时机太不凑巧,一时间犹豫着不知道该答应还是该拒绝。
    薛怀等着顾尔的回答,善于洞察人心的他一眼就看出顾尔并不是十分愿意,有些落寞的说:“既然你不愿意就算了。”
    顾尔咬了咬唇,说道:“少爷,奴婢愿意学。”
    “我不喜欢强人所难。”薛怀拿起笔在纸上写起字来。
    顾尔对于读书这件事情是非常渴求的,但是因为她在薛家尴尬的身份,想要请先生来教或者和其他少爷小姐一起读书识字是根本不可能的,只能央着顾青教她,顾青识字不多,也只能教些简单的字眼,今日薛怀要教她写字,她是一百个愿意,可薛忻那儿却等不得。
    这可如何是好,到底是学还是不学?
    ☆、第二十章
    顾尔陷入两难,一个小厮却在这时候敲响了门,“二少爷,二老爷那边请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薛怀把桌上的东西理好,站起身来对顾尔说:“时机不巧,既然你有意学,改日得空了我便教你。”
    “少爷费心了。”顾尔送薛怀出了院子,火急火燎的回房把装着衣服的篮子拎出来,小跑着去找小翠。
    小翠远远的看见她赶紧迎了上去,“尔尔,你总算来了。”
    “小翠姐,不好意思有点事情耽搁了,我们赶紧走吧。”顾尔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扶着膝盖顺了顺气说道。
    小翠点头,两人匆匆朝二房走去。
    她们在门外求见的时候,薛忱正躺在软榻上,一个侍女站在他身后帮捏肩,一个侍女跪在他脚边帮他捶腿,听到外头有人通报,他从桌上拿了一块柑橘放到嘴里,边嚼边说:“让她们进来。”
    顾尔把叠的方方正正的衣服递到薛忻面前,薛忻眯了眯眼,挥手让身边两个侍女下去,接着用盘子里的布擦了擦手,把顾尔做的衣服拎起来正反看了看,说:“过来替我换上试试合不合身。”
    顾尔走过去熟练的帮他换上,而后垂手站在一边,小翠见薛忻站着不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喘,手心湿漉漉的全是汗。
    薛忻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大小长短刚好合适,他忽的笑了,说:“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光是这张脸就和我胃口,还会服侍人,啧啧。”
    顾尔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秀气的眉头皱了皱,“三少爷,我们可以走了吗?”
    “当然。”薛忻好似对身上的衣服很满意,一直扯着袖子在看。
    顾尔行了个礼和小翠走了出去,小翠惨白的脸上总算有了血色,“尔尔,我刚刚都快吓死了,生怕三少爷又要刁难你。”
    “放心吧,三少爷没这么闲,和我一个小小的婢女过不去。”顾尔笑了笑。
    小翠郁闷了三天,现在总算露出笑脸,“尔尔,你快回去休息休息,这几天一定都没好好睡觉,为了三少爷的事让你费心了。”
    顾尔疲惫的点了点头,与小翠分开朝饮翠院走。
    她们都没注意到假山后面的一抹蓝色袍角,薛怀背手站在那儿面无表情的看着顾尔的背影。
    林惟被薛怀身上的冷意激的打了个哆嗦,比在薛禄那儿还要冷上几分。
    “林惟,去给我查查刚才顾尔到薛忻那儿干什么去了。”薛怀偏头下令,没有即刻回饮翠院,而是去花园里走了走。
    花园里百花凋零,并没有什么看头,薛怀不知不觉走到了东边最大的一颗树下,树上不见绿意,风中只有孤零零的枝丫伸展着,他抬头碧蓝的天空飘荡着几朵白云,那年他在这棵树下遇到顾尔的时候是多大呢?时间太久了,他记得不清了。
    别的都忘了,那个哭的惨兮兮的团子他却记得明白。
    那年冬天,他嫌屋里太闷,一个人拿了纸笔到花园里画画,身上穿的厚,正午的太阳也好,薛怀并不觉着冷,反而来了灵感,笔下如有神。
    画到一半,就听见“扑通”一声,继而有低低的哭声传过来,很轻很小,薛怀本不欲理会,但那细小的声音仿佛有魔力一般,一直朝他耳朵里钻,最后他忍不住站起来,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一走近了,薛怀就看见雪地里趴着个小姑娘,年纪不大,一双眼睛又圆又亮,像是水洗过的葡萄,脸上红扑扑的,楚楚可怜。
    “哥哥,能不能扶我一下?我脚疼。”小姑娘娇滴滴的说道。
    薛怀看她眼生,年龄又和薛茶差不多大,穿的说不上富贵却也干干净净,只当是和薛茶一起到府里来玩的哪家姑娘,于是弯腰将她扶了起来。
    顾尔自己弯腰拍了拍身上的雪粒,见薛怀到凉亭去了,她也跟着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不吵不闹坐的远远的,脱下鞋袜,小小的脚踝上面肿了一块,顾尔不懂事,只觉得疼,伸手揉的毫无章法,那肿块没消下去反而越来越大,她咬着唇不敢哭出声音,怕惹得薛怀嫌,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薛怀叹了口气,蹲下,她的脚背莹白,脚趾粉嫩,脚踝处的伤也格外明显,他手悬在半空犹豫了会。
    按礼数女孩子家的脚别人是碰不得的,但对方还是个半大的小姑娘,现在又受了伤,也不拘于这些了,薛怀抓住顾尔的脚,按在她的伤口处不轻不重的揉,顾尔渐渐止了哭声。
    这个哥哥不光张的好看,人也非常温柔呢。
    薛怀给她揉了半晌,效果不是很明显,小姑娘倒是安静,不哭不闹,乖巧得很,他见顾尔脚上的伤没有消下去的迹象,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说道:“你先在这儿待着,我去找人过来给你看看,恩?”
    顾尔听话的点头,刚刚脚一直被薛怀握在手中,没有觉得冷,薛怀的手一拿开,冷意从皮肤里扎进去迅速蔓延,顾尔自己穿好袜子,眨巴着眼睛说:“我就在这儿等你,哪儿都不去,哥哥你一定要回来找我。”
    薛怀听着她这句话,突然觉得心里一暖,他摸了摸顾尔的头,勾起唇角,“放心吧,我很快就回来。”
    薛怀确实回来的很快,但是亭中却没了那个小姑娘,只在椅子上留下了个红豆串成的链子,孤零零的躺在那儿。
    薛怀找遍了整个花园,都没能找到那个噙着眼泪喊他“哥哥”的人。
    无从打听,无从寻找,那个小姑娘仿佛是薛怀做的一个梦,梦醒了她就消失不见了,直到那天在饮翠院的门口,只一眼,薛怀就认出了顾尔。
    再见面,顾尔还是同小时候一样,眼泪汪汪的,煞是可怜,也就在那时,薛怀才知道,原来他想找的人一直就在自己府上,还成了二房的奴婢。
    当年小小的人儿,如今也长成了大姑娘,也有了自己的想法,薛怀想顾尔也许早就忘了自己了,忘了曾一声一声喊过他“哥哥”了。
    薛怀回了饮翠院,顾尔端了杯热茶送上来,带着淡淡的笑意,不似早间的左顾右盼,薛怀接过茶杯,心里有股子躁意怎么消也消不掉,什么时候开始也有个人能对他有这么大的影响了。
    薛怀作为薛府的掌权人,想要知道一个丫鬟做了什么事是轻而易举的,林惟那儿很快就有了回复。
    “顾尔为何要给薛忻送衣服?”
    林惟摇头,说道:“据说那衣服还是顾尔亲手做了送去的,至于为什么会送过去,属下也不知。”
    薛怀一下一下的摸着手上的扳指,林惟站在下头,觉得薛怀把正事放在一边转而关心一个丫鬟的去向不是明智之举,随口猜测道:“丫鬟给少爷送东西是常有的事儿,也许是属意三少爷也未可知。”
    薛怀猛的拍桌而起,“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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