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回水蓝色的旗袍,蒋独伊踩着高跟鞋走出来,又是那位高贵优雅的淮帮大小姐,伸手戴上烟托,吸了一口,她才觉着浑身又回到了舒服自在的状态,边往外走,边问道:“奚青收到花时怎么样?”
    “欢喜得都傻了。”阿正有些酸溜溜地说道。
    欢喜得傻了?恐怕是吓傻了,蒋独伊脸上浮现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走,去他的公馆瞧瞧。”
    奚青坐在摇椅上,将那一束茉莉花放在胸前,瞧了瞧四周密密麻麻的鲜花,胸口涌上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郁气,他到底是哪点讨了蒋独伊的欢心,让她突然如此上心?是他平素对她太过温柔小意?是不是该转变下态度?蒋独伊这样唯我独尊的大小姐,应当受不了逐渐变得骄纵任性的情人。
    坐在摇椅上想了许久,门外又传来车的声响,奚青瞬间站起,挪到窗边一看,还是淮帮的人,几位侍从下车撑起大伞,奚青知道这回应当是蒋独伊亲自来了,那大小姐很怕阳光晒,出门在外总要有随从撑伞。
    下车的果然是蒋独伊,身着水蓝旗袍,一头长发松松地挽着,眉目如画,神色淡淡,由她的心腹阿正扶着往前走。
    奚青放下窗帘,躺会摇椅上,决定今天就把跟蒋独伊的关系断了。
    “嗡嗡。”
    阿正按了下门铃。
    没有人回应。
    “他在里头。”阿正回头笃定道,有淮帮的人在附近守着,没见奚青出来过。
    不开门,这是生气了?蒋独伊大喜,她现在转身就走,他们算不算和平分手?
    好像……不大算……
    她是想让他不堪其扰提出分手,可不是他刚耍点脾气就打退堂鼓溜走,这也太不尊重堂堂特统局局长的魅力。
    虽然特统局局长的身份很神秘,但关于他的传说可是不少,且不管在哪个离奇的故事里,他都有一个显著的特征,心眼极小非常记仇,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传言总有些依据,蒋独伊可不想冒一个得罪他的险,打算充分地展示她为他所倾倒的诚意之后,再接受他的拒绝,黯然退场。
    完美。
    “继续。”
    她十足耐心地等着,等阿正按了第三次之后,奚青终于来开门了,他英俊的脸上有些疲惫,眼底还留有没睡好的黑青,神色倦怠,有些虚弱道:“独伊,抱歉,前头我没听见。”
    “怎么了?”蒋独伊上前扶住他,担忧道,“你脸色不太好。”
    奚青抿了抿唇,低声道:“昨夜处理梨园的事弄得太晚,又一大早被吵醒。”
    话里话外是在怪蒋独伊一大早送花打扰了他,蒋独伊听得分明,却装傻道:“既然这样,那就回去再睡会儿。”
    奚青觉着今日这下马威已然成功,再多就过了,有些违背奚青这个温柔戏子的性情,刚想关上门退回去,却听蒋独伊柔声道:“我陪你。”
    他们俩人从前也一起睡过,很单纯地靠在一起睡觉罢了,蒋独伊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和温柔多情的性子,两人睡比她一人睡更容易睡得香,当然奚青都是等蒋独伊睡着之后,再睁开双眼,重新入睡。
    这回却是蒋独伊在等他睡,意味着他要装睡多久,全取决与这位大小姐今天有多少兴致来哄他。
    合衣躺在床上,四周满是正开得鲜妍的名贵鲜花,唯有床头一束雪白的茉莉,蒋独伊的鼻尖萦绕着茉莉花和新竹的味道,是他们两人身上特有的味道。
    奚青松松地环着她,鼻尖埋在她的发间,装作放松呼吸的模样,调整自己的呼吸频率,作出入睡的假象。
    打死蒋独伊都不会信他会在她身旁睡熟,她感受着奚青均匀的呼吸,不得不佩服奚青装睡的本事,这得经过多严格的训练,特统局的特务都是神出鬼没十分神秘,更逞论特统局的局长了。
    蒋独伊转过身,撑着头开始“深情”地望着奚青,看着这么漂亮的青年竟是一条毒蛇,真是有意思,还记得那场恶战中,他的身手很干脆,一招一式毫不花哨,全是取人性命的手法。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奚青确实“美”色惑人,蒋独伊边看边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纵使这条毒蛇的毒牙再尖利,毒液再致命,只要她一直装傻,在他提出分手之前,她都可以对他为所欲为。
    这突如其来的想法让蒋独伊蠢蠢欲动,当然这想法只是一瞬,真的惹恼了他,暗地里派人报复她,可够她喝一壶的。
    此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他总不会对一个热情的追求者动真怒,蒋独伊还是得提醒自己把握这个度,千万别再被这完美的皮囊和狠毒的性情所迷,干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来。
    蒋独伊的耐心超出了奚青的想象,在他脑海中计算的时间里,已经过去足足三个小时,她竟然还在陪着,甚至是清醒的状态,奚青有再好的装睡本事,也在心中暗暗叫苦,只好又作出一副刚睡醒的模样,轻声哼道:“独伊……”
    “我在。”蒋独伊立刻回应他,伸手握住他的手。
    奚青手上一僵,随即睁开眼道:“你还没走?帮中没有事要忙?”
    “帮里的事,哪有你重要,”蒋独伊微微一笑,凑过去在他英挺的鼻梁一吻,“睡醒之后好些了?”
    不好,装睡三个小时身心俱疲,奚青起身,笑道:“好多了,白白耽误你这些时间。”
    “不耽误,”蒋独伊跟着坐起身,靠在奚青的肩头,柔声道,“正是午餐的时间,我们一起用餐。”
    奚青心中大叫不妙,今日中午是他们接头换情报的约定时间,可决不能耗在跟蒋独伊的纠缠之上,又不能直接拒绝,他僵着脸道:“今日陪我这么久,可真让我受宠若惊。”
    蒋独伊抬起头望着他,雪肤花貌,眼神温柔缱绻,犹如一位坠入爱河的普通女子,“你要慢慢习惯。”
    ……奚青的手突然很痒,真想去摸枕头下的枪。
    蒋独伊瞧他的脸色越来越绷不住,心中暗暗为他打气,忍不住就说分手吧,我马上就同意。
    “好啊,”奚青的脸上硬生生地挤出一个欢喜笑容,“那我要一直黏着你。”等你受不了的时候甩了我,我立马就走人。
    两人相视而笑,眼神缠绵,真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人。
    作者有话要说:戏精与戏精的巅峰对决
    互相假装为对方神魂颠倒
    第227章 大小姐4
    到了接头的时间如果他不出现, 那么按照约定接头人会来他的公馆看情况,发现情况不妙,就会立刻销毁资料退出湖城, 当务之急是一定要准时赶到接头的地点, 奚青柔声道:“我还有几件订做的戏服没有取,劳烦你在家中等等,取了戏服之后再陪你吃午饭。”
    “不必,我派人去帮你取就是了。”蒋独伊靠在奚青肩上,拉起他的手慢慢摩挲, 好干净光滑的掌心, 连个枪茧子都没有, 真是花了大工夫,将自己身上那一层冷冰冰的鳞片刷上一层蜜糖来掩盖自己的锋芒,到底所图为何?
    奚青心中一跳,声音语调却越发温柔可人,“躺的久了, 骨头酥, 你就让我动动吧, 且那戏服不亲自过目查验, 我心里总不放心。”
    如此柔情蜜意,看来“取戏服”这件事对他来说很重要,蒋独伊发现自己现在处在一个很玄妙的境界,她能看出奚青所有伪装行为下的真正意图,可奚青全完全不知道, 让她有一种微妙的可笑感。
    “那我陪你去,”蒋独伊柔声道,“今日我的时间都归你。”
    奚青是真的有些绷不住,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道:“大小姐待我真好。”
    阿正在门口等到中午,好不容易盼来蒋独伊露面,却见她手上还挽着那戏子,顿时脸上有些难以掩饰的失落,本以为大小姐陪了这戏子一上午,应当玩够了,没想到看上去仍是兴致正浓的模样。
    “阿正,你开车,奚青来指路。”蒋独伊先上了车,奚青钻进车时被立在外头的阿正轻轻踢了一脚,白色的袍子下蹭上一圈漆黑的泥印,他回头看一眼阿正,却见阿正冲他灿烂一笑,一副“我就踢你了”的样子,摆明了不把他看在眼里。
    奚青眼色一沉,撩起袍子,转头便向车里的蒋独伊告状,“独伊,你看。”作出了一副十足的争宠情人做派。
    蒋独伊闻声望去,向奚青勾了勾手指,脸上的笑意慵懒,奚青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地钻进车中,对着蒋独伊小声嘀咕道:“他欺负我。”
    阿正在外头听得分明,心中却不屑,大小姐再喜欢,他也不过是个玩物,怎么比得上他这位一起出生入死打天下的心腹。
    “我疼你,”蒋独伊摘下肩上的绸缎披肩,替他拍去下摆上的污泥,将披肩甩到前头阿正的大腿上,对着阿正轻声道,“将这披肩洗干净。”
    奚青倒没想到蒋独伊会如此维护他,在他看来,蒋独伊是个挺合格的帮派老大,凡事都讲究道上规矩,兄弟意气,会帮着他给自己的心腹下面子,看来是真的喜欢他啊。
    望着蒋独伊微闭的双眼,奚青心中复杂,若她知道,她喜欢的其实是个假人,会如何?
    蒋独伊似是觉察到他的目光,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大腿上,柔声哄道:“阿正还小不懂事,以后我多教教,你大,你多担待些。”
    这句话让奚青莫名其妙生出了一股他是正房的感觉,看着前头脸色紧绷,明显有些生气的“偏房”,他抽了两下嘴角,决定还是先不要作的太过分,“我省得的。”双手立即被她轻柔地拍了拍,“喜欢什么,今日都给你买。”
    这就又找回了些做情人的感觉,若是平日,奚青为了塑造自己出淤泥而不染的高雅形象,定要推辞一番,表示自己的清高,但他为了早些让蒋独伊看清他的“真面目”,决定将“拜金”这个标签连同“骄纵”一并牢牢地贴在自己身上,随即欢喜道:“那我可不客气了。”
    阿正听得生气,真想拔枪直接毙了那蹬鼻子上脸的下贱戏子,又想起大小姐刚刚居然纡尊降贵地为这区区一个戏子拍衣裳下摆,应当是非常欢喜他,这戏子杀不得。他的心头像有猛兽在啃,一大口一大口,将他的心脏咬得血肉模糊,复又吐出来成为一团烂肉,半死不活地跳着,还能让他喘气。
    奚青的戏服在湖城一家百年老字号定制,一听蒋独伊要来,附近的几条街又是清的干干净净,奚青下车时皱眉不悦道:“我都说了自己来取,弄得如此麻烦,叫人又要议论。”
    “是我不好,”蒋独伊的脾气突然变得非常好,在奚青眼中简直堪称任劳任怨,“你别担心,没人敢议论你。”
    “他们嘴上不议论,心里也会想。”奚青自顾自地往里走,又开始耍脾气。
    阿正趁机走到蒋独伊身边,沉声道:“大小姐,他也太骄纵了些,您说要不要教训教训?”
    蒋独伊将目光投向阿正,黑漆漆的眼珠直直地盯着他,冷冰冰,刺骨的凉,“阿正,别惹他。”说罢,将手上的烟托摘下,放在阿正手心,轻轻握了握他的拇指,希望他能明白她的意思。
    “大小姐……”阿正没再继续说,因奚青在前头有些不耐地唤着蒋独伊,蒋独伊踩着高跟鞋袅袅婷婷地向奚青走去了。
    摊开掌心,阿正望着手里的烟托若有所思。
    等蒋独伊跟上,挽住奚青的手臂,奚青又酸溜溜道:“你待你的手下真好。”
    “哦?哪里好?”沈独伊笑道,轻轻一拉奚青的手臂,奚青顺着力道往下,被她蜻蜓点水般亲在脸上,“我待你才是最好的。”
    茉莉花的香气与他的脸颊一触即分,奚青微微咳了咳,总觉得被沈独伊当作玩物一样亲一亲是没什么,可若是沈独伊将他当作喜欢的男人来亲,他就觉得很是别扭。
    他一贯是虚伪的,靠着完美无缺的伪装在乱世中游走,戴着假面具来获得他想要的东西,可他从未想过用这张假面来骗取一个人的真心。
    这太下作。
    希望这大小姐尽快看清楚奚青“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的个性,早早地将他甩了,他好另择一位新的合适“伪装道具”。
    老字号的店铺里只有一位裁缝先生和他的小学徒,小学徒在里屋,裁缝先生坐在前头,他像是不认识蒋独伊,对着奚青模模糊糊地眯着眼看了半晌,才恍然大悟道:“奚老板,你娶妻了?甚好甚好。”
    “哪里的事。”奚青尴尬一笑,眼角却在观察蒋独伊的神情,蒋独伊镇定自若,丝毫没有被羞辱的感觉,反而环顾四周,对着奚青笑道:“这家店里的衣服看上去很不错。”
    “夫人喜欢,尽可以挑选成衣来试,也可定制。”裁缝先生仍是那样眯着眼睛,糊里糊涂地笑着,也不知道他用这样看上去快瞎了的双眼是如何缝制衣服的。
    蒋独伊挑了挑眉,没有反驳他的称呼,反而附在奚青耳边轻声道:“夫人二字,听上去倒比‘大小姐’还顺耳。”她说话时惯常是那样微微沙哑,软绵绵黏糊糊,奚青从前是听惯了的,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特,只是今日听着格外的让人耳廓发痒。
    “这位是大小姐,不是我夫人。”奚青对着裁缝解释道。
    那裁缝笑着点点头,却不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里屋的小学徒走了出来,看上去约摸十五六岁的模样,圆脸大眼,一笑左边脸便露出个小酒窝,极富亲和力,像个小僧弥,“奚老板,你的戏服好了。”
    蒋独伊一看到那小学徒,立即将眼光挪向了她身侧的一件青竹柳叶旗袍,幸好她的反应够快,要不然她刚刚就露陷了。
    那可爱小学徒,她曾见过,在奚青的公馆里,从沉沉的夜色中跳入屋中,手持折刀,凶神恶煞,刀刀都是取人性命的招式。
    双眼望着旗袍出神,心头却狂跳不已,蒋独伊脑海中分析着眼前的状况,奚青今日非要亲自来取戏服不可,分明是因他特统局局长的身份任务,这裁缝铺里只有老裁缝和小学徒两人,其中至少有一个是特统局的特务,来与奚青接头。
    若这圆脸小学徒便是特统局的特务,又怎会来暗杀他的顶头上司?
    “独伊,”奚青拍了拍蒋独伊的手,蒋独伊从容地转过脸来看他,已丝毫没有惊异的模样,“我去里头仔细看看戏服。”
    蒋独伊沉默地点头,看着他与那小学徒一同进去,心中越发肯定那圆脸小学徒应当就是特统局的特务。
    “局长,东西都在里面了。”那圆脸小学徒神色紧张地将一个小包裹递给奚青。
    奚青点了点头,利落地脱下外衫扔给他,“把这个交给周局长。”
    “是,”那小学徒敬了个礼,又疑惑道,“外头那大小姐?”
    “不妨事,她什么都不知道,”奚青皱了皱眉,“我会想办法尽快甩了她。”
    “要不要请上头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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