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看着那个行李箱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抬脚上了楼梯,他的目光在通往三层阁楼的楼梯上一扫而过,只略微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进了自己的卧室。
    ……
    晚上离开律所,燕绥之依然搭了菲兹小姐的顺风车。
    自从昨晚碰见霍布斯之后,菲兹小姐的车就开得跟间谍一样,一路走走停停,进城中花园大铁门的时候还前前后后各个镜子看一遍,确认没有那个老家伙窥伺的身影,这才把车停在顾晏家门前。
    “你之前说顾几点上的飞梭机?”临下车前,菲兹突然想起什么般问了一句。
    燕绥之翻着信息说,“第二轮谈判结束给我发信息的时候是下午1点,从谈判桌下来再到港口得有两三个小时吧,估计是四点左右的飞梭,四点半我给他发的信息他还没回,可能在飞梭机上补眠,没有看见。算下来到德卡马港口就8、9点了,再到家差不多10点吧。”
    菲兹表情变得很微妙:“嗯……”
    燕绥之从智能机屏幕上抬起眼,就看见了她奇怪的眼神,挑起眉问:“怎么这副表情?”
    菲兹道:“没什么,就是很少见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其实我就是问你他几点上飞梭机……而已。”
    燕绥之失笑,“以免你一句一句问,我先把算好的信息都告诉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菲兹又感慨了一句:“不过你算得好清楚啊。”
    燕绥之半真不假地道:“毕竟是顾老师,以后前途都靠他了,我当然得哄着点儿,算好了给他留个门灯。”
    菲兹撇了撇嘴,“别逗了,你昨天气霍布斯的时候,我可一点儿没看出来你记着前途。”
    燕绥之笑了:“菲兹小姐,你究竟想说什么?”
    菲兹趴在车窗边,啧了一声,道:“其实也没有,我就是突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以前从来没想过顾会有实习生,就算有了肯定也是被他的严格吓哭的那种,没想到居然会是你这样的。我觉得你跟他的相处更像……朋友?总之挺奇妙的,出乎意料。但真的很不错。”
    她咧着漂亮的大红唇笑了一下,“我在南十字工作这几年,至少单方面把他当朋友的,看到你这样的实习生,有点替他高兴。”
    燕绥之翘了翘嘴角,“别替,他可能并不高兴。”
    菲兹嗤了一声,摆了摆手道,“行了,我走了,趁着你搬走前跟你说两句而已,毕竟明天之后你还要不要顺风车就不好说了。”
    她开着那辆鲜红张扬的车缓缓朝另一幢别墅而去,燕绥之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朝顾晏的别墅走去。
    他边走边调出智能机的屏幕,先是看了一眼信息界面,四点发过去的消息依然没有回音。接着他又切换到了网页上,继续浏览之前打开还没顾得上看的消息。
    屋门认证了密码,滴地一声自动打开,他一边刷着消息,一边凭习惯在门口换了拖鞋,趿拉着进了屋。
    刚走了没两步,他的动作就忽地顿住了,目光停留在网页的某一行。
    那是下午刚出的一篇报道,上面说赫兰星清早第一班飞往德卡马的飞梭机上检测到了11位感染者,整个航程因为检测的关系延误了一个小时。
    “目前,所有确认感染者已经送往附近的春藤医院,静待进一步检查及治疗。”
    赫兰星往德卡马的飞梭机?
    最早一班?
    还有之前总让他觉得有点古怪的二次谈判……
    心脏咯噔一下是什么感觉,燕绥之这会儿算是体验到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重新站在门口准备换鞋出门了,智能机的屏幕在不知什么时候换到了通讯界面,给顾晏的通讯请求已经显示“正在连接……”
    等待的瞬间被拉得极为漫长,明明只是响了两声,就好像已经耗尽了所有耐心一样。
    直到燕绥之一脚迈出门,另一只脚碰到了什么东西,他才隐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碰到的东西,发现那居然是顾晏的鞋。
    燕绥之自诩记忆力不算差,准确地说这一行做久了,记忆力和观察力磨也磨出来了。只要他需要,随时可以顺着某一件事一点一点牵藤摸瓜地想起所有细节,甚至包括某一天某件事发生的时候,他手边有什么,翻到了第几页,目光落到了第几行等等……
    但是这会儿,他企图回想顾晏走的时候穿的是不是这双鞋,早上他自己离开公寓的时候,鞋垫上还有没有别的东西……居然有一丝不确定。
    燕绥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重新进屋径直上了二楼。
    他在顾晏的房间门口刹住步子,停了片刻,才轻轻拧动门把手。
    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半,外面微黄的暖色调灯光化成一道长格投进屋里,在灰色的地毯上勾勒出毛茸茸的轮廓。原本空无一物的床上躺着一个人,被子盖到了腰间,手臂搭在被子外。
    他的衬衫没有脱,因为侧躺的关系,压出了一些皱褶,跟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气质不太相同,看起来有点疲累。
    瘦削好看的手指自然地搭在床沿,小手指上的智能机正嗡嗡地震动着。
    平日里这种震动并不算大,足以让自己注意到,但又不会打扰到别人。但在这种安静的氛围里,它突然就变得有点吵闹。
    燕绥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忽地有点失笑。
    他把自己智能机屏幕上的通讯请求取消掉,顾晏手指上的指环延迟两秒,紧跟着安静下来。
    “你可真是……”
    燕绥之咕哝了一声,走到床边,弯腰给他把腰间的被子朝上拉了一些,顺便把露在外面的手塞进去。
    不过碰到顾晏手指的时候,他皱起了眉——太烫了。
    燕绥之又伸手探了一下顾晏的额头。
    可能是他的手指相比额头的温度,显得很凉,一直皱着眉熟睡的顾晏突然动了动,似乎被他弄醒了。
    第86章 发烧 (二)
    高烧中的人可能很难分清自己是睡是醒,是在做梦还是回到了现实。
    顾晏睁开了眼,也许是因为生病的关系,他的眼睛显得又黑又沉,像傍晚起雾的湖面。不论是门外投照进来的暖调灯光,还是窗外的一点儿微亮天色,都进不了他的眼里。
    他紧皱的眉心在看到燕绥之的时候缓缓松开。
    “怎么好好发烧了?吃药没?”燕绥之低声问道。
    “嗯。”顾晏含糊地应了一声,他看上去眼皮依然很重,像是根本没醒,只看了燕绥之片刻就阖上了眼,眉心不知怎么又慢慢皱了起来。不知是因为皱习惯了,还是因为不舒服。
    真吃药了假吃药了?
    燕绥之有点不放心,但这种情况下把顾晏强行弄醒塞点药可能只会让他更不舒服。于是他收回抵着顾晏额头的手,干脆将被子彻底拉上来一截,沿着顾晏的肩膀严严实实地封了一圈,道:“算了,你先睡吧。”
    顾晏的呼吸声已经又变得均匀绵长起来。
    燕绥之维持着弯着腰的姿势看了他一会儿,确认他确实已经又睡着后,这才站直了身体。
    他瞥了一眼外面慢慢暗下来的天色,原本想把窗帘拉上。都已经拿起遥控器了,又担心顾晏晚上睁眼就看到满屋漆黑,于是犹豫了片刻,还是把遥控器又放了回去。
    燕绥之下了楼,在一层转了半天,终于在矮半截的健身区域旁翻到了家用医药箱。
    虽然不常在家里住,但东西还是准备得挺齐全的嘛。他想起早上小护士说的医护意识,顺嘴在心里夸了顾晏两句。
    医药箱不小,里面的药物分门别类码得整整齐齐。燕绥之没费力气就找到了四种退烧药物,看了眼副作用,挑了个不容易跟其他冲突的药。
    拆包装的时候,他顺便看了一眼生产日期和保质期,然后不得不住了手——
    因为这破玩意儿一年前就过期了。
    燕绥之没好气地把药丢到一边,重新换了一盒,又看一眼保质期……
    很好,也是过期的。
    然后第三盒……
    第四盒……
    五分钟后,顾大律师的医药箱彻底空了,所有药物都被人万般嫌弃地丢在了一旁,堆成了一堆小山。
    “……”
    一堆过期药收拾得跟真的一样,干占地方不顶屁用。
    燕绥之叹为观止地欣赏了一番,然后抬头朝二楼的方向瞥了一眼,好像这么瞪一下顾晏就会在睡梦中感受到羞愧似的。
    他给这些废药拍了一张照片,就统统送进了门口的垃圾处理箱,然后给菲兹拨了个通讯。
    “怎么了?阮?”菲兹小姐不知在干什么,说话含含糊糊的,活像被缝了几针张不开嘴。
    “你怎么了?摔到嘴了?”燕绥之关心了一句。
    菲兹:“……没有,我在敷面膜。”
    “好吧,你那边有退烧药么?”燕绥之问道。
    “有啊,很多,怎么了?你发烧了?”菲兹道,“刚才不还好好的么?怎么就发烧啦?”
    燕绥之:“不是我,顾晏发烧了。”
    难得听到他直呼顾晏的名字,菲兹很是不习惯,愣了一下才道:“哦——啊?顾回来了?不是说要到晚上10点么?这会儿就到家了,那他不是坐的早上那班?”
    “嗯?”燕绥之顿了片刻,才又道,“嗯……应该是早上的飞梭。”
    刚才匆匆忙忙的他甚至没来得及细想,这会儿被菲兹无心的一句问话提醒,才猛地反应过来——顾晏说自己在进行二轮谈判的时候,应该已经在飞梭机上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下意识没说真话?
    联想之前那个飞梭机检测感染者的报道,燕绥之不用细想就猜到了原委。
    他重新调出那几条信息看了一眼,甚至能猜到顾晏几条信息间的沉默是因为碰到了什么,如果只是简简单单地做个检测,结果又是简简单单的阴性,他不会是那种反应。
    一定是检测过程中出现了一些曲折,让他认为自己有感染的可能,所以才会找谈判这个借口。因为谈判可长可短,甚至临时出了问题说要再多呆两天多谈几轮也正常。
    他能下飞梭机,通过德卡马的港口检测,顺利回到家里,就说明最终确认他只是普通发烧。
    但如果检测结果不好呢?如果顾晏真的不小心感染了,被送去医院隔离,经受治疗过程中常有的危险期时……他会在干什么?
    可能在等那位黑市身份不明的医生?
    可能正拎着行李去新公寓?
    可能在律所应付洛克他们几个年轻人的闲聊?
    然后放心地以为顾晏仍然在谈判……
    尽管这只是事后的假想,而这假想已经不可能成真了,但燕绥之依然很不舒服。
    只要想到这种可能在几个小时前真的存在过,他就非常不舒服。
    他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站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后怕”,而在这之前,他甚至从来没在自己身上体验过。
    “阮?喂?你在听吗?信号不好?”菲兹小姐在那边重复着叫了他好几声,甚至还噼里啪啦地拍了拍智能机。
    燕绥之回过神来,“在听。”
    “你要哪种药?我给你拿过去?”菲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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