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诉嘿嘿一笑:“反正也吃不胖。”
    单邪见她这没所谓的模样,微微皱眉:“你与沈接触太频繁了。”所以才养成了这个吃喝玩乐的性子。
    姜青诉没听清,回头问:“什么?”
    单邪顿了顿,摇头。
    姜青诉从人群中走过,路过一身穿黑衣全副武装的男人跟前,觉得好奇,只匆匆看了一眼。
    她并没有瞧清楚对方的长相,一层黑纱罩着他的脸,朦胧一片,看上去大约是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不过他的怀中抱着什么东西,裹在了黑袍子之中,姜青诉脚下没停,出了人群走到了皮影戏前,嘴角挂着的笑才逐渐收敛。
    “那人身上的气味好怪。”姜青诉道。
    皮影戏已经准备开始了,前一排的位置早就被人占去,后面还有不少空着的长板凳,姜青诉没凑热闹了,而是站在空旷的地方,目光顺着人群往里找,想找到那黑衣服的男人,一眼望过去,却瞧不见了。
    “你可看见了那个人?”姜青诉侧头问单邪,微风过,单邪的发丝轻扬,他手中拿着扇子晃了晃,道:“是半妖。”
    “难怪我闻到了一股非人的味道,与二十年前碰到的梅灵一般,光是靠近便知晓不同。”姜青诉眨了眨眼睛,梅灵的香味儿闻起来清甜含着微凉,很纯澈,刚才的味道闻起来芬芳中夹杂着些许苦涩,有些沉。
    仔细想想,又觉得那香味儿似乎很常见,姜青诉伸手挠了挠头,皮影戏的前奏已经开始,她却没心思再看了。
    “好似是……桃花。”姜青诉猛地想起来,入春时分三月里桃花遍地开,红粉一片,而方才从那男人身上闻到的一股味道,便是这桃花的气味,只不过比起真正的桃花香要淡一些。
    “桃花妖?”姜青诉问单邪。
    单邪摇了摇头,道:“犬妖。”
    姜青诉一愣:“你怎么都知道?你一早就发现了?”
    单邪道:“我注意的并非是那半妖,而是他怀中的人。”
    姜青诉眨了眨眼睛,仔细回想想起来了那人怀中的确藏着个东西,还不小,却没想到是人。
    她问:“人怎么了?”
    单邪朝她看了一眼:“气息微弱,阴气不散,按理来说,一炷香内便会死去。”
    姜青诉怔了怔,就在这个时候沈长释与钟留过来了,两人手上还买了不少吃的东西,钟留东张西望在人群中找不到两位,沈长释朝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道:“一黑一白站在一起的多见吗?”
    于是扯着钟留的领子便往皮影戏这边跑过来。
    姜青诉瞧见了二人,微微皱眉,问:“你们怎么来了?有事?”
    沈长释呼出一口气道:“我没事儿,钟留有事儿,他碰到个修道者似乎已经堕入妖修了,捉了不少小鬼炼丹药续命。”
    “人间事一直都是交与你的,无需问我。”单邪朝钟留看了一眼。
    沈长释与钟留这才敢看向单邪的脸,本来瞧见姜青诉脸上带着猪脸面具已经有些惊讶了,两人这一抬头瞧见单邪的脸上居然还有一个狐狸面具,立刻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手上拿着的麦芽糖都掉在地上了。
    钟留给了沈长释一个眼神:这是无常大人?!无常大人怎么了?!
    沈长释面色泛白,细微地摇头:我不知道啊!
    单邪瞧见两人的反应便知道缘由,扇子轻轻晃了晃,脸上的面具随着一阵风化成了一粒粒红色粉末散开不见,姜青诉脸上的面具也随之一同消失。
    单邪晃着扇子的手顿了顿,道:“沈。”
    “在。”沈长释不敢抬头,怕看见狐狸面具。
    “翻阴阳册。”
    沈长释乖巧地掏出阴阳册,弓着腰翻开,就在他翻开的那一瞬,还未完全写完的字落下了最后一笔——大昭京都曲小荷。
    第62章 半妖结:四
    姜青诉瞧见了字立刻将阴阳册拿在了自己手中, 曲小荷的名字闪过,她微微皱眉,光是这个姓氏便能让她猜到, 曲小荷是谁了。
    单邪瞧见了字迹出现并不惊讶, 开口道:“人没走远,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追到了之后呢?”姜青诉立刻拉住了单邪的袖子问, 单邪朝她看过去,姜青诉露出了少见的为难,他道:“就看那半妖使的是什么法了。”
    寻常人的生死,自由生死簿来定夺,即便是妖灵之死, 最后也要魂归地府,除非他们修炼得道,超越了生死, 能在青云直上一直活着。
    一旦有人的命违反了生死簿上应有的发展,那便是他们十方殿出面解决的时刻了,不论是谁,不论年龄大小,身份高低, 只论不违背阴阳界定,不乱改命理。
    姜青诉知道十方殿的规矩, 即便她不想, 也不得不这么做。
    于是她慢慢松开了单邪的袖子,脸上露出的为难逐渐收敛, 全都藏于眼底,她道:“走吧,钟留寻路。”
    钟留见姜青诉显然有些不愿意,心想无常大人都为她破例过不知多少回了,还一起去云鹤山采香菇,这几岁小姑娘的命,是否能放宽一些?
    于是他朝单邪瞧过去,打算听从单邪的吩咐,却没想到刚对上单邪的视线,那人就道:“还愣着做什么?”
    钟留立刻哦了一声,从怀里抽出了一张符纸,扔在空中吹了口气,符纸燃烧,猛地往一个方向飞了过去。沈长释跟上,单邪垂在身侧的手手指顿了顿,微微抬起打算拉住姜青诉的手,却没想到后者快一步离开,跟上了钟留。
    他走在最后,瞧着前面一袭白衣的女人,眼眸垂了垂。
    她的心里藏着心事,那些心事这二十年来不曾外露,却也并未消失,梅灵曾困住过她的魂魄,片片梅花瓣中都记录着她的记忆,单邪知道,在她的记忆里有一抹明黄色的身影,而今年过半百,坐在京都皇城殿中,兴许与之有关的事,姜青诉都放不下。
    城郊有座山,山并不高,山中有河流小溪,还有一些野鸡野兔之类。那山上有个破旧的土地庙,土地庙不大,只有半人高。不过因为城中新建了土地庙,土地神请入了城中,这小庙才空了下来,里头没有神像,成了一个空荡荡三面墙的小屋,成年人自是蹲不进去。
    黑色的袍子罩在了小庙上,男人蹲了下来,伸手轻轻在庙顶的瓦片上敲击几下,然后又找来了几块石头,将那石头在自己的手背上蹭了蹭留下气味,分布在小庙的周围,他这才将手伸进黑袍中。过了会儿转身要走,手抽出来,一只纤细的小手也跟着露了出来,雪白的皮肤,软软的小手指抓着男人的一根食指。
    土地庙中传来小女孩儿的声音:“阿武,我怕。”
    男人伸手掀开了黑袍的一角,歪着头朝里面看,那黑袍的缝隙中露出了半张小脸,女孩儿大约五六岁,脸圆乎乎的,白白净净,眉心一朵桃花花纹,头发扎得整齐,一双大眼睛仿佛映着漫天的繁星,在她看见男人的时候,紧张的情绪才逐渐缓和了下来。
    名叫阿武的男人头发在脑后扎了个马尾,额前刘海粗糙地有些炸开,看上去约二十岁左右,浓眉大眼。他将头又歪了歪,凑近对她笑了笑,圆眼弯着,手指在她的头发上顺了顺,这才将黑袍罩住,然后转身入了山林。
    一炷香的时间不到,黑袍被人轻柔的掀开了,躲在里面的小女孩儿歪着头靠着墙壁睡着,阿武将女孩儿从土地庙中抱了出来,黑袍重新罩在了她的身上,将几块布有简单阵法的石头踢开,然后往林子里走。
    他在林子里找到了水源,捉了一只山鸡,已经清理干净,用火石生了火,鸡正在烤着。
    “阿武,我想爹娘了。”软糯的声音响起,裹着黑袍靠在阿武怀中的小女孩儿伸手抓着对方的食指,眼睛盯着火中的烤鸡,一双大眼睛中懵懂又天真,她回头朝对方看过去:“我们是不是要回去找爹娘了?”
    阿武的脸色僵了僵,点头。
    “太好了!我们出来玩儿太久了,再不回去,爹娘就该着急了。”小女孩儿说完这话,打了个哈欠,困意袭来,砸了砸嘴:“能吃了吗?”
    阿武点头,然后将烤鸡拿过来撕了一条鸡腿,吹得稍微凉了些才递给了小女孩儿,他自己没吃,等到小女孩儿吃饱了,才将剩下的东西连肉带骨头全都吞进了肚子里。
    风声瑟瑟,树叶沙沙作响,靠着树干闭目养神的男人没有睡着,在听到动静的时候立刻睁开了眼睛。怀中的女孩儿睡得正香,他轻巧地将人放在了地面,然后面对传来动静的地方,侧耳仔细听了听,一柄七星剑从不远处破空而来。
    阿武侧身躲过,那七星剑又掉头过来,阿武伸出了手,五指收拢,指甲立刻暴长,对上了七星剑闪着火花,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那人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我家的小狗儿回来了!”
    就这一声,阿武猛地朝一旁的小女孩儿看过去,心中担忧,正因为有此分神,所以被七星剑划破了手心,那剑飞到了身后,被男人握在手中。
    两鬓发白的男人先是将目光落在了阿武身上,又看向一旁睡在地上的女孩儿,哈哈笑道:“刚好,我把两年前的账和你算清楚,再等这一脚踏入鬼门关的小姑娘归了西,将你俩的魂魄揉在一起炼丹吃!”
    正准备出击,另一边传来了声音:“你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钟留!”男人警惕。
    钟留的草鞋在落地的时候歪了些,他抬脚在小腿上蹭了蹭理正,瞧见两鬓白发的男人道:“骆昂,我家主子就在后头,你若不想被我拉去投胎,还不麻溜儿的快跑?”
    骆昂一听这话,见钟留面色自然,一点儿也没有怕他的意思。与钟留争斗了这么些年,他当然知道这个人背后倚仗的是谁,必然是地府里的某位大人物,他本就以鬼魂炼丹续了命,若被地府的人碰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又朝阿武和小女孩儿看了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飞走。
    钟留见人走了,这才摇了摇头,若不是无常大人现在有要事办,他当真打算追过去将这修道者中的毒瘤给拔去。
    骆昂走了没多久,沈长释就喘着气跟了过来,钟留找人是飞的,他们又化成了人身跑不远,出了城才使了法力跟过来,还是差了几步路。
    姜青诉和单邪一直并肩前行,一路一句话也没说,等到了山林深处,见到了未灭的火堆与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还有靠着树旁没睡醒的小女孩儿,便知道这便是那半妖和曲小荷了。
    钟留帮了对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回头朝姜青诉与单邪看了一眼:“无常大人,白大人,这两人当如何处置?”
    沈长释率先朝曲小荷伸手,阿武瞧见,立刻过去,然后拦在了沈长释的面前,龇了龇牙,满脸都是戒备与警惕,即便这几个人刚才帮了他,也不代表他们是好人。
    沈长释往后退了几步,收回了打算探曲小荷情况的手,有些委屈地朝姜青诉看过去:“白大人,人还没死。”
    “看出来了,不过印堂发黑,已是将死之兆。”姜青诉微微眯起双眼,目光又落在了阿武的身上:“看来,是这半妖帮她续了一天的命,要不了几个时辰,曲小荷还是会死。”
    阿武听见了她的话,立刻将曲小荷抱在了怀中,因为人多,谈话声将曲小荷吵醒,她慢慢睁开了眼睛,伸手揉了揉眼角朝阿武看过去,问:“我们在回去的路上了吗?”
    阿武顿了顿,点头,曲小荷又伸出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蹭了蹭怀抱本打算继续睡,结果余光看见了姜青诉几人,立刻吓了一跳,猛地抬头问阿武:“坏人来了?!”
    阿武没点头也没摇头,实则,他也拿不准眼前这几个人是否是坏人,但是他见过那身穿一黑一白衣服的男女。女子尚且不说,男子他与之对视过好几次,对方身上笼罩的威严明显不是普通人,且对方早就看穿了他怀抱曲小荷,却没有拆穿,所以晚间再次见面的时候,他对对方颔首道谢,这时又是这人追过来,只是不知有何目的。
    姜青诉的目光落在了曲小荷的身上,小姑娘眉心一朵桃花引人注目,长相倒是难得的漂亮,若能长大成人,必然是个美人胚子。只可惜,她这面相看上去就不像是能活过六岁的样子,单邪方才说她一炷香内必然死,现下早就过了那个时刻,没死,是因为改动了生死,即便如此,也没能改变她的命理。
    “你叫曲小荷是吗?”姜青诉问道。
    曲小荷愣了愣,她害怕所有陌生人,于是不敢说话,只抱着阿武不撒手。
    阿武警惕地看向姜青诉,姜青诉眉眼弯弯,抿嘴笑了笑:“我与你爷爷曾是好友,别担心。”
    曲小荷听见这话,古怪地朝姜青诉看过去,她小声道:“我爷爷已到知命之年,如何会有你这么年轻的朋友?”
    姜青诉见对方愿意与自己说话,心思百转,莫名一股熟悉感袭来,便道:“交朋友有年龄限定的吗?你与抱你的这位大哥哥也是朋友,他与你也相差很大啊。”
    “阿武不一样。”曲小荷说着,抓住了阿武的手:“阿武是我的家人。”
    “我早在你出生之前就与你爷爷是朋友了,我知道你爷爷的右手手背上有一道疤,说的没错吧?”姜青诉循序渐进。
    “真的!”曲小荷眼睛一亮,朝阿武看过去:“她真的认识爷爷!爷爷的疤不经常露出来,只有爹爹和娘亲还有我知道呢!她知道,她肯定是和爷爷很亲很亲的人!”
    单邪听了这话,眉心微皱,目光落在了姜青诉的背影上,姜青诉抿了抿嘴,双手背在身后,听见这话也很古怪。
    很亲很亲倒是算不上,只不过那道疤是当年曲昌来牢狱里看望她时以血明志,保证会将她在朝堂上的所愿所望都继续下去,自己割出来的罢了。
    第63章 半妖结:五
    “你说白大人生前与那曲昌……”钟留蹲在小溪边, 伸手摸了摸胡子压低声音问沈长释,沈长释洗干净了手,舀一手心的水洒在了他的脸上, 瞪了钟留一眼道:“胡说什么呢?亏你还活了这么多年, 号称天下事无不知晓,白大人与曲昌的关系, 你怎么就不调查清楚?”
    “沈哥你又知晓?”钟留挑眉。
    沈长释道:“在你来之前,我早借着曲昌之死问得清清楚楚了,原来当初白大人在朝为官的时候,门下有弟子一人,便是曲昌。当年曲昌是寒门子弟出生, 与达官贵人之子不同,他是经过重重考核最终才中了举人,所有举人对身为女官的白大人不屑一顾, 唯有他愿意拜入白大人门下,白大人年长他三岁,还被叫了几年恩师,他们之间,如何有你想的那肮脏龌龊的关系?!”
    钟留眨了眨眼睛, 有些委屈:“沈哥,你激动个什么?”
    “我写我那书你当是为什么?白大人就算有关系, 那也必须是得与无常大人有些关系。”沈长释砸了砸嘴。
    钟留凑过去问:“什么关系?”
    沈长释道:“反正不是肮脏龌龊的关系。”
    顺着溪流上游, 繁星之下,姜青诉坐在了溪边双脚放入水中凉爽, 瞧见下游的沈长释还在洗手,甚至将水泼在了钟留身上,嘿嘿一笑,指着那两人对单邪道:“你看,他俩玩儿我的洗脚水。”
    单邪站在姜青诉的身边,视线落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浅溪中,姜青诉那一双光洁的脚上,他没跟着一起笑话沈长释与钟留,只挪开了视线道:“穿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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