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蕴手执一杯茶,听见他的脚步,不紧不慢的啜了口香茗后, 抬眼看向他:“霍小公子很忙?”
    “自然比不上乡君的日子悠闲。”他坐到一旁,眸色深沉。
    “霍小公子说笑了,”宁蕴扯了扯嘴角, “我想知道, 那些人如何了?”
    霍伯曦‘呵’了声,面无表情道:“他们不会说话了,更不会被找到。”
    宁蕴放下心,她拂了拂膝上的落尘,起身说:“希望这能成为永远的秘密, 还有,约莫我们还会合作。”
    “大概不会有了, 我不希望有人伤害她。”霍伯曦将凉茶一饮而尽, 挥挥手示意送客。
    书房内, 有一封信静静躺在桌面上,霍伯曦走过来烦躁的将那封信揉成一团,扔进青花纸缸里。
    公仪疏岚出发时,天色尚且熹微,墙边的那棵花树暗吐芬芳,晨间的夏风清爽,拂过花枝,花瓣簌簌落落,满地馨香。
    他站在墙边凝望着墙头,许久后,他轻轻一笑,袖子里的大掌摩挲着一块玉珏,转身朝大门行去。
    慕听筠一觉睡到将近晌午,她晚间难以入眠,好容易睡过去了,做的梦全是公仪疏岚不理她的背影。待她呜呜咽咽的醒来,枕边全是凉凉湿痕,眼眶也红肿到可以媲美兔子。
    墨芜甫一见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姑娘,您是哪里不舒坦? ”
    “没有,”慕听筠闷声闷气的说,“公仪夫子走了吗?”
    “是。”墨芜猜出她心情不好的缘由,小心翼翼的回道。
    慕听筠只觉心里更难受了,仿佛被湿了水的棉花堵住,惆怅的呼吸不过来。
    公仪疏岚在郓城尚不及三日,就明白皇上所说的‘官治混乱,匪帮盛行’是何意了,许是离夙京城较远的缘故,或是因这里的官员横行霸道,百姓们对于朝廷威严都不甚明晰,只知惧怕现任郡守等人。
    在郓城以北,有当地极为闻名的匪盗帮,落虎寨,盘踞在山头,在郓城往外的几条官道上,摆起山道,收取过路费,如若反抗莫不是被绑或是血溅当场。
    公仪疏岚装作以往被派来的钦差一样,白日昏睡听戏,晚间随几位官员逛花楼,默不作声在私底下调查了数日,方发掘出一丝端倪。
    “各位,”公仪疏岚官袍斐然,立于官署大堂,似笑非笑道,“前些日子,本官钱袋子不甚遗失,今儿总算知晓是被何人所偷,刘郡守,本官需得调几名捕快,随本官去抓捕。”
    刘郡守不以为意的拱拱手,“公仪大人为朝廷指派的监御史,自然有权利调派捕快。”
    公仪疏岚浅浅颔首,不紧不慢的迈出官署。
    他身后,刘郡守不屑的撇撇嘴,对身旁的方郡丞道:“夙京城来的消息莫不是有误?他这副模样,不过就是养尊处优的浪荡子,不过,咱们还得供着他满一年,让他们收敛点,等他滚了,再行咱们的事儿。”
    “大人是觉着这位监御史并不全然是表面上那样?”
    “年纪轻轻坐上正二品朝官的,怎么会没点能耐,过两日,再试试他。”刘郡守神情莫测一笑。
    久安随公仪疏岚一路狂奔,追到一条岔路前,公仪疏岚以目测了测,“走右边,那边的马车痕迹更深一点。”
    跟随他们的几位捕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扬声问道:“大人,只是几个小偷罢了,怎么还有马车?”
    “哦,貌似偷了我家大人钱袋子的人,是那什么什么落虎寨的,就是咱们追的那帮人其中一个。”久安笑嘻嘻的说道。
    赵晖瞬时脸色一变,“大人,郓城匪帮盘根错节,落虎寨更是其中一霸,贸然动手,恐怕会引起打乱。”
    “本官只是想追回钱袋罢了。”公仪疏岚面上云淡风轻,仿佛说得不过是吃了什么。
    赵晖给身后一个捕快使了个眼色,那人慢慢落后于他们,策马离去。
    公仪疏岚装作没发现,仍旧一路细致观察痕迹。忽地,天上炸开一朵绯红淡烟,他眉眼间嘲讽一掠而过,信口道:“约莫是咱们被发现了。”
    “那还继续跟吗?”赵晖立时接话问道。
    “当然,指不定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意外收获的确有,但就连公仪疏岚也未料到,在被遗弃在路边的马车里,出现的是一个算不上熟悉的姑娘。
    “宁姑娘,您怎么在这儿?”久安错愕喊道,夙京城离这儿千余里,这襄宁乡君是何时跑这儿来的?
    宁蕴惊魂未定,抬眼望见公仪疏岚的面容,她怯怯的垂下头,声音细弱蚊蝇:“听闻宁家有一支落户于此,我就带着成儿过来寻亲,对,成儿还在客栈里呢。”
    “嗯,那就不耽误你了。赵晖,你将这位姑娘送到城里吧。”公仪疏岚淡声吩咐道。
    久安垂头咳嗽,不得不说,宁姑娘这理由也够儿戏,哪有堂堂乡君亲自带着孩子千里迢迢过来寻亲的。
    赵晖也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对劲,这小娘子的模样显然是爱慕公仪大人。
    “那大人,还追吗?”
    “算了,看来本官的钱袋子是找不回来了。”公仪疏岚轻飘飘丢下一句话,也不看宁蕴,径自勒马往回走。
    宁蕴望着他的背影,咬咬唇,朝赵晖走去,婉声道:“劳烦大人了。”
    “哪里哪里,姑娘稍后,兄弟们叫的马车很快就来。”面前是一位貌美娇女子,又柔声细语的,赵晖忍不住有些脸红,说话的嗓门也低了下来。
    赵晖回衙门后,就被刘郡守唤去仔细询问,他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说了,包括救了一位姑娘。
    “你是说,那姑娘与公仪大人认识?”
    赵晖肯定道:“是,那姑娘也说了,她是从夙京城过来的,与公仪大人有过几面之缘。”
    “那你看着呢?”刘郡守抚着胡须问道。
    “属下觉着,这位宁姑娘似乎爱慕公仪大人,但公仪大人对她很冷淡。”
    刘郡守若有所思,“也许,这个倒是可以拿来试一试。赵晖,你多多接触那个姑娘,看看能不能打听到有用的消息。”
    “是。”
    三日后,昌运酒楼,来往客人众多,小二吆喝着,手端木托盘从桌凳之间穿行,呈上热气腾腾的菜品。二楼的包房内,觥筹交错间,一片欢欣,数名官员围着两张圆桌,相互推盏,偶尔哄堂大笑。
    公仪疏岚沉眸,戳着面前的花生米,想的是远在夙京城的小姑娘。刘郡守手执酒盏过来时,他还未敛起惯常的神色。
    刘郡守被他清冷的眸子看得后退一步,瞬时愣住,他一直以为公仪疏岚即便再有所隐瞒,也依旧是浑水的性子,整日似笑非笑的。但他从未想过,面无表情的公仪疏岚,比起有着浅淡笑意的面容,更让人,惊心动魄。
    “刘郡守?”公仪疏岚敛起眸中情绪,眉眼间又如同薄雾笼烟,让人看不透彻。
    “嗯?奥,是这样的,听闻您要查账?”刘郡守暗暗警惕,此人绝不像表面那样简单,必定城府极深。
    公仪疏岚挑眉,“是,有何不可吗?”
    “这种小事哪里用得着您亲自动手,不如下官派几个人帮您查?”刘郡守试探地问。
    “这倒不用,本官身边有几个用得上的好手。”公仪疏岚笑笑,端起茶轻啜,茶凉味涩,他微微皱眉。
    刘郡守心神一转,笑道:“听闻前几日公仪大人遇见了同乡?还是一位娇媚女子?”
    “本官家乡在南平。”公仪疏岚叹息,习惯性的摩挲袖笼里的玉珏。
    刘郡守正欲再言,窗边却突然哄闹起来,有两个年纪轻轻就莫名高升起的官员,趴在窗户边指指点点,间或笑开。
    “瞧着是个女扮男装的,细皮嫩肉的。”
    “我看着也是,估摸又是哪家姑娘溜出来的。”
    “小脸还挺漂亮,不知剥了衣衫又是何样,嘿……”
    “那你怎么不说床上功夫如何呢?”
    两人说着说着,话愈加难听起来,亦有旁人凑上去看,公仪疏岚烦不胜烦,眉心微蹙,正要将他这边儿的窗户合上,却见久安神色古怪,不住朝他使眼色,他便往外一瞥。
    “咳。”
    刘郡守闻声转过脸来,惊道:“公仪大人,您没事吧?”
    “无事。”公仪疏岚脸色极淡的扯出帕子擦拭袖子上的茶渍,唯有一直盯着他的久安知晓,方才公子的脸色有多难看。
    还没擦拭干净,公仪疏岚却蓦然起身,大步朝楼下走去。
    于是,楼上围观的官员们就看见,刚调任过来的监御史公仪大人当街拉住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似乎是要带她走,那女子却气恼的抓起他的手咬了一口,也没看公仪大人有何反应,只是拽着那女子的手腕离开了。
    “怎么?这姑娘入了公仪大人的眼了?”于长史侧身问方郡丞。
    方郡丞颔首,“像,而且公仪大人,似乎颇为急迫啊。”
    第38章 误会
    公仪疏岚难以言喻此时的感受, 朝思暮想的小姑娘从夙京城不顾千里跑到郓城来找他,他应当感到愉快, 但也正她跑过来, 使得他几乎压不住怒火。
    公仪疏岚下巴紧绷, 眉宇成峰, 慕听筠开始还絮絮叨叨, 一直没有回应后渐渐不敢说话,任由他握着手腕快步走进他的监御史府。墨芜和青雉对视一眼, 不敢多言,暗暗替自家姑娘捏了把汗。
    进了偏房后,公仪疏岚上下看了眼, 沉声吩咐道:“带衣物了吗?还不快将这一身换了。”酒楼里那些人的污言碎语仿佛还在耳边,他有些后悔没能让那些人闭嘴。
    “带了。”他好像真的很生气,慕听筠偷偷摸摸瞅他, 见他面色冰冷, 显然是在生气。
    公仪疏岚深吸一口气,招来久安道:“带郡主去东厢房,让其余人把嘴巴闭紧了。”
    “是,郡主,请跟属下来。”久安毕恭毕敬的对她道, 看这情形,如若没有意外, 这位福宜郡主很快就是他们的主母了。
    慕听筠换好衣裙后, 出来见久安还在外候着, 跟他打听:“夫子他生气起来是不是很可怕?”
    久安想到在公仪家时公子发火险些砸了祠堂的事儿,慎重点头。
    “这可惨了。”她刚刚还咬了他呢,慕听筠瑟缩一下,步履艰难的朝偏堂走去。
    怎么办,她后悔了,不该贸贸然跑出来的。若是哥哥们动作快些,约莫明日就能追过来了,夫子生气,哥哥责备,想想就心累。
    公仪疏岚喝了一壶凉茶,才勉勉平静下来,瞧见她不男不女的装束换掉,身着青纹曳地长裙,整个人宛若碧波出芙蓉,他心情才舒缓些。
    “过来,”他招招手,等慕听筠乖乖走到他面前后,他捏捏她的鼻尖,问她,“你是如何过来的?”
    “皇上侄儿从禁卫那儿抽了两个人给我,我告诉他们如果不跟我到郓城来,我就到皇上那儿告状。他们就跟着我来了,所以我一路上什么事儿也没有。”慕听筠很有经验的先阐明自身安全,至于其他,磨一会儿总会被原谅的。
    公仪疏岚简直不知如何说她,说得轻了她听不进去,说得重了自己也舍不得,陷入两难之境的他只得敲了敲她光洁的额头。
    “下次莫要这么做了,听到没有?”
    慕听筠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还生气吗?”
    “我若是还气着,你且如何?”公仪疏岚逗她。
    “不如何,那我就等哥哥找来了,跟哥哥回夙京城。”慕听筠心底偷笑,若是哥哥明日过来,她只要扁扁嘴哭一顿,约莫哥哥就心疼的不会过于苛责,转而说起夫子来。
    公仪疏岚岂不知她心底的盘算,无奈笑了笑,“原来兜儿是个聪明的小傻子。”
    他也算着慕听诩或慕听策翌日会到,他盘算着让慕听筠住在客栈,免得有损她闺誉,明日未来的大舅子来了,也有挣扎的余地。
    “可我现在就困了。”连着几日的疾行,吃不好睡不好,早就使她感到疲惫。
    公仪疏岚心疼的抚过她眼底深色,缓言道:“那就现在这儿小睡,晚些时候我送你过去。”
    “嗯。”
    “先吃些东西吧,久安,让厨房端碗肉糜粥来,另备几碟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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