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裴点点头。
    白一尘笑着说,眼里依稀有朦胧的水雾:“那就继续画,如果还喜欢就要一直坚持下去。”
    喜欢的东西或者人如果真的没有办法放下,那就继续坚持好了。
    而现在时亦南回来了,他原本偏离的生活也该回到正轨了——他在大学时候就预想和计划好了的,他有着时亦南存在的未来。
    “我会的,白老师。”郁裴答应他。
    白一尘又对他笑笑:“去吧,以后画画有什么问题还可以来画室找老师。”
    遇见了最喜欢的学生,白一尘去到夏起办公室时脸上都是带着笑的,夏起看了他一眼,也笑着和他说:“看来你今天心情很不错。”
    “嗯。”白一尘在沙发上坐下,表情轻松。
    “那最近还有失眠吗?”
    夏起又按照惯例问了他一些基础问题,在得到了令人放心的回答后,他又问:“那你和你男朋友,感情状况也还好,对吧?”
    “我们的感情一向很好。”白一尘说,“我前几天,带他去了我们以前一起住的出租屋,就是我第一次自杀时的地方。”
    夏起点点头,示意白一尘他记得他说过的这个地方。
    白一尘笑了起来,脸上有着怀念:“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吃掉那些药时,心里一直在想的是,如果醒来我发现亦南回来了就好了,所以亦南回来后,我就带他去了那个地方。”
    “他回来了,所以我原谅他了。”
    白一尘最后笑着说道,他脸上满是释怀,和终于放下的轻松。
    “一直以来,我都只有这个愿望,那就是让他回来。”
    “以前可能是恨着他的吧,但是带着那些恨的话,我过的太累了。”白一尘说,“我不应该这样伤害自己,反正他现在回来了,而且再也不会离开了,我觉得我应该开始过点积极乐观的生活,你说对吗?夏医生。”
    夏起抿了抿唇角,垂眸看了眼桌上的病例,停顿了几秒后笑开,对白一尘说:“对的,你能有这样的想法,是非常好的,这才是健康的人生。”
    “不过我们还有些问题没有解决,比如……你的脸盲问题,所以那些药,我们还不能停。”夏起叮嘱他,“记得定期来复查,我会慢慢给你减药量的,但是你千万不能自己停药,好吗?”
    白一尘笑着答应道:“好的。”
    夏起继续说:“嗯,你还可以拉上你男朋友一起锻炼身体,适当的运动对身体和情绪的调控都有很好的帮助。”
    “好的。”
    “生活是很美好的,如果还有什么问题,或者说是心情又不好了,一定要和我说,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
    “嗯,不会了,我以后都不会伤害自己了。”白一尘点头,他会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的,他还要和时亦南白头到老呢。
    夏起见白一尘今天心情确实可以,其他检查项目也没有什么异常,就告诉他可以回家了。
    白一尘从心理咨询室出来的时候,刚好是中午十一点半,而乐栋的电话也刚好到了,他接起电话,笑着问乐栋他们在哪吃饭。
    而从心理咨询室对面写字楼里出来的时亦南,刚好也看到了白一尘从夏天心理咨询室出来的那一幕。
    起初时亦南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他定神看了一会,发现那个人的确就是白一尘。他的目光在白一尘带着笑接电话的面庞上,还有他背后“夏天心理咨询室”的门牌上来回逡巡,久久无法挪开。
    时亦南刚刚出来的那栋写字楼是盛睿的,之前他找崔商之的时候来过这里几次,对这家心理咨询室还是有印象的。
    而他刚刚和崔商之因为没有谈拢不欢而散时,他还讽刺崔商之说:看来你们这公司不行,写字楼对面就是心理咨询室,是不是员工时刻都要担心公司倒闭的事,所以心理压力都很大?
    崔商之被他刺得脸都气红了,他看着崔商之那脸红脖子粗的模样,终于觉得这几日压抑的心情得到了点释放,连出来时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结果,他却看到了白一尘从那间心理咨询室出来。
    第39章
    时亦南的嘴唇抿得发白, 喉结上下攒动,垂在身侧的手轻轻颤抖着, 身体像是失去了思维的控制逐渐变得麻痹和僵硬,但他偏偏又在白一尘的眼睛看向他所在的方向时猛得转过身去, 速度敏捷的不像话。
    他担心白一尘认出他来, 但幸好,白一尘的视线虽然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但是他很快就收回了目光,瞥了他几眼后就离开了这个地方。
    时亦南望着写字楼的玻璃上倒映出的白一尘的身影,和他眼神对视。
    那玻璃是灰蓝色的, 人在上面的倒影也是灰暗怪异的,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时亦南无法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感受,他只觉得他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所淹没, 就仿佛他和白一尘被这块玻璃切割分离,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即使他们面对面相遇, 看到的也只是虚幻的倒影。
    这也许就是报应吧, 时亦南心想。
    是他人渣了这么多年,最终得到的报应。
    他刚刚用来讽刺咒骂别人的话语, 转眼之间就降临到了他最珍视的人身上。不, 也许“珍视”这个词他都不配用, 白一尘为什么会去心理咨询室他难道不知道吗?
    现在回想起来, 时亦南觉得这么多年叶婉香终于说对了一句话, 那就是他这个人很恶心。
    装出这样一副情圣嘴脸的他,是真的叫人恶心。
    时亦南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进的夏天心理咨询室,他的脑袋是空白的,等到终于能够思考问题时,是前台护士在问他:“先生,您是来找夏医生的吗?”
    时亦南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护士又问他:“那您有预约吗?”
    “没有。”
    “现在快十二点了,夏医生要准备去吃午饭啦,如果先生您想要找他的话我在这里给您做个登记吧?”护士笑着说道。
    时亦南望着她递来的登记本和笔,沉默了几秒后接过来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好的,不过夏医生今天的病人已经被排满了,时先生您可以先回去,我们会提前和您联系就诊时间的。”
    所以白一尘连今天来这里,都是早就预约好的吗?
    时亦南点点头,木然地走出了夏天心理咨询室。在踏进阳光的那一刹,他几乎被今天这明亮的光线刺痛双目,所以时亦南觉得自己的眼睛又胀又涩,泪水在泪腺中沸腾着,亟待涌出的那一刻。
    他眨眨眼睛,让有些模糊的视线清明一些,然后快步走到车中坐下,逃离这些光线。
    一会后,他拿出手机给白一尘打了个电话。
    “喂,亦南?”
    电话在响过两声后被接通了,白一尘温柔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让时亦南的视线再次模糊。
    “亦南?”
    他不出声,于是白一尘又喊了他一声。
    “嗯,我在呢。”时亦南连忙调整情绪,用尽量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的语气回应白一尘,“你和乐栋准备吃饭了吗?”
    “是呀,我们刚刚画室那边过来,现在正准备吃饭……哦我不要茶,有水吗?服务员麻烦送一壶水过来,茶喝了我晚上睡不着觉,谢谢。”时亦南听到那边白一尘在和服务员说话,也听到了他随口撒的那个小谎。
    他和白一尘真的分开太久了,久到当初那个烟酒不沾的青年会在家里为自己准备烟灰缸,久到那个曾经撒个小谎都会脸红结巴的青年现在说起谎言来言语流畅,如同呼吸,信手拈来,包裹的滴水不漏。
    如果不是他刚好看到白一尘从夏天心理咨询室离开,他就会真的相信白一尘说的话了,信他确实刚刚和乐栋从画室离开,现在正准备去吃午饭。
    “你声音不太对,怎么了吗?”白一尘笑着问他,悄悄压低了声音,“是不是我和乐栋吃饭你恨得牙痒痒,还是……你想我了?”
    “嗯,我想你了,所以给你打了电话。”时亦南勾起唇角回答道,却不得不闭上眼睛才能压下眼眶里的热意。
    “我也想你了,啊,乐栋回来了,我得挂了,你快去吃饭,等会我再给你打电话。”
    “好,我……爱你,宝贝。记得好好吃午饭。”时亦南深呼吸,又咬紧牙关,才能将这句他平时如吃饭喝水容易又轻巧的告白说出。
    他其实不想说的——没脸说,这些话让他拥有浓重的负罪感,就好像他说出口的这些爱语不是出自真心的,只是成了习惯脱口而出的一句敷衍,甚至没有经过他大脑的思考就那样说出来了。
    而现在他回忆起来,似乎也差不多是这样子的——他的敷衍,被白一尘当成了真心,供奉在心尖的软肉上珍视。
    但是轻易就能说出口的,又怎么会是爱呢?
    可是不说,白一尘又会发现他的异样。
    所以他必须得说,将这句如同利刃的话语拔出喉咙。
    “你也是,我也爱你。”白一尘笑着回应他。
    电话被挂断,话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时亦南怔怔地放下手机,看向后视镜,发现自己右颊上有道水痕,他愣愣地眨了下眼睛,于是左颊也多出了一道水痕。
    他抬手摸了摸那道水痕,觉得看镜子里的人很陌生,和脸上的水痕一样陌生。
    时亦南是不会流泪的,他哪怕流干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都不会流泪。
    这个人不是时亦南。
    时亦南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杵着额头笑了起来。
    “时亦南打的?”乐栋拎着白一尘要的白开水过来时,看到了就是白一尘偷偷藏手机的画面。
    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消失,眸光熠熠,乐栋除非是傻了,不然怎么会猜不出他刚刚和谁打了电话?于是挑高眉梢问白一尘。
    白一尘只得承认:“是,打电话过来让我好好吃午饭的。”
    乐栋嗤了一声,翻白眼道:“是来‘捉奸’的吧?”
    “这个真不是。”白一尘笑了起来,塞了口饭道嘴里,“我们昨晚就说好了,他没醋。”
    “哦?是吗?这可真是一点都不像他。”乐栋也跟着笑了,下意识地说了这么一句,可是说完他又马上意识到了不对,赶紧去看白一尘的表情。
    好在白一尘并不是特别在意的样子,还笑着附和说:“确实不怎么像,估计在心里偷偷骂你呢。”
    乐栋这才松了口气说:“骂就骂吧,反正不是第一次,我都习惯了,他在背后扎我小人我都不觉得奇怪。”
    说完,乐栋顿了顿又继续问:“你早上去见夏医生了吧,夏医生怎么说?”
    “夏医生也觉得我最近情况不错。”白一尘回答道,目光明亮又炙热,里头像是藏着希望,“他说会给我慢慢减药量的,也许再过不久我就能好了。”
    “我过几天也打算重新找份工作,老是守着画室做翻译也不行,做翻译那些功夫我都能画好几张图纸了。”
    “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颓废了。”
    白一尘很久没见过乐栋了,一不小心就话痨了点。
    乐栋听着他说话,很想接一句“是不是因为时亦南回来了你才这样”,不过他最后也只是笑着点头说:“你能想开,确实挺好的,我再也不想半夜打救护车送你去医院了。”
    “我亏欠了你很多……”白一尘垂眸叹气,苦笑道。
    乐栋确实帮了他太多,如果没有乐栋,他可能早就死了,可是乐栋要的,他给不了。
    但是这一次,乐栋却说:“没关系,我们是朋友嘛。”
    白一尘闻言顿时抬起头。
    乐栋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说:“我们会是好朋友,我……再也不会喜欢你了。”
    白一尘没有接话,因为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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