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霁仔细地看了看,温常世的病号服背上都被汗浸透了,应该是复健得很吃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累了心情不好。喻霁轻手轻脚走进去,挪到周亿边上,用气声问周亿:“他怎么啦?”
    “摔了,不让人碰。”周亿盯着温常世,告诉喻霁。
    两人说话声音很轻,但还是被温常世听到了,温常世回过头,看到戴个口罩的喻霁,稍微愣了一下,接着就突然不愿意继续复健了,点了个护工让人把轮椅拿过来,推他回去。
    喻霁没靠近温常世,等人都走出去,才跟周亿一块儿慢慢从楼梯下楼。喻霁没走几步就停下来咳嗽,周亿站着等喻霁,问他:“病还没好?”
    喻霁“嗯”了一声,说:“所以不敢来嘛。”
    他们下楼拐弯,进了病房,温常世在浴室里洗澡,喻霁看着站在外面的一溜人,问周亿:“那他洗澡让人碰啊?”
    “不能动的时候勉强能碰,”周亿说,“现在不行,非要自己洗,只能有个人在里面搭把手。”
    喻霁点点头,刚要附和着说几句,又听见温常世在浴室里呵斥护工。
    “脾气好差啊。”喻霁看着浴室的铜门把,评价温常世。
    周亿叹了口气,碍于在场人太多,没多说。
    温常世洗完了澡,换了病号服,又坐着轮椅出来了。
    喻霁后退了几步,靠墙站着,隔了十来米瞧着温常世被人推过去,坐上床。
    护工太多,都围着病床,喻霁也看不清温常世的样子,只听见被围在里面的温常世冷冷地说:“周亿,过来清一下场。”
    周亿还没走过去,人齐齐训练有素地退开了,只留了两个护士待在病房外的看护室,大家看着都很熟练。
    病房里就剩下喻霁、周亿和温常世,喻霁把口罩往上拉了一下,喉咙有些发痒,就转向门口咳嗽了几声,转回身,看见温常世看着自己,喻霁马上说:“我好得差不多了,今天也不待很久,不过来的。”
    温常世又看了喻霁几秒,忽然转头问周亿:“上午让你做的东西做完了吗?”
    “哦,”周亿冷不丁地被温常世点名,不知怎么心头发毛,立刻答道,“还差一点,我现在去做。”
    周亿从喻霁身边过去之后,喻霁还是没靠近温常世,背贴着墙,看着温常世。
    虽然心里知道温常世并不在意,喻霁还是跟温常世说起了他这周感冒所以推迟过来的事情。
    说起来,喻霁也不知道自己的感冒是在哪里染上的,他极度怀疑是在张韫之的医院,但张韫之不承认,说本院本月并无收治过此类病例。喻霁随便说了几个可能的猜测,突然被温常世打断了。
    温常世说:“你别说了。”
    喻霁呆了呆,“哦”了一声,心里很慢地泛起了一点难受。
    “好的,”喻霁又说,他顿了顿,迟疑地给自己找台阶下,“那我还是先走了吧,我待太久,你都要被我传染了。”
    说完,喻霁就跟温常世说了拜拜,转身想出去,温常世在后面叫了一声喻霁,喻霁又回头去看,发现温常世坐直了看着自己。
    “不是,”温常世说,“你声音哑了,自己不知道吗。”
    喻霁反应慢,温常世便有些不耐烦,指了指沙发,说:“你坐吧。”
    “哦。”喻霁如梦初醒,走过去坐下了。他没觉得自己声音特别哑,比前几天重感冒的时候已经好多了。
    病房里温度不宜过低,喻霁有些热,就拿起桌上的杂志扇扇风。看喻霁扇风,温常世又有话说:“怕热就别穿这么多。”
    喻霁一面扇风一面说:“飞机上冷嘛,韫之说感冒要多穿点。”他没有说手臂上伤疤的事。张韫之帮他联系好了整形医生,不过要等喻霁完全好了,才能做修复手术。到时候天应该也已经凉下来了。
    扇着风,喻霁还是觉得热,他是很不容易出汗的体质,比普通人难散热一些,一旦太热,整个人都会很难受。
    “衣柜里有衣服。”温常世说。
    喻霁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喝,摇头说:“病号服啊,我不要穿。”
    温常世今天没看文件,他看了喻霁一会儿,说:“你和朱明辉的女儿一起来茂市?”
    “对。”喻霁下一句本来想说她约她男朋友我约我男朋友,怕玩笑开过被温常世赶出去,就及时收声,对温常世笑了笑。
    温常世刚才不让喻霁讲话,喻霁就不大敢开口,可喻霁不说话,温常世好像也不是很高兴,两个人隔老远静坐了一会儿,温常世说:“我下周出院。”
    喻霁想了想,说:“提早了?”
    温常世靠着床枕,意有所指地说:“该露面了。”
    喻霁先是点头,后来忽然想到,温常世出院之后,他大概就不能再跟温常世见面了,温常世没病给他探了。但比起温常世一直住院,当然还是他健康最好。喻霁强迫自己别去想不能再见的事,问温常世:“你出院之前我还能来一次吗?”
    温常世“嗯”了一声,喻霁便说:“我给你订了一份康复礼物,不知道到时候来不来得及给你。”
    喻霁不知道送什么合适,送跟以前有关的东西暗示性太明显,也不太好,就订了一支表,跟温常世之前那支差不多价格。
    表有点贵,邵英禄亲自打电话过来问他买了什么,喻霁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朱白露觉得他之前戴的表档次太差配不上她,邵英禄立即夸喻霁买得好,让喻霁给朱白露也带一支。
    温常世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喻霁便轻快地说:“希望温总不要嫌弃。”
    喻霁闷在口罩的声音有些轻,眼睛微微眯起,看着温常世,他想起不知什么时候听周亿说过,温常世会把别人送的东西转手扔给周亿,就又叮嘱温常世说:“不喜欢你就随便找个地方放着,不要送别人。”
    温常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喻霁松了口气,他又问温常世:“你怎么不问我是什么?”
    看喻霁高高兴兴地看着自己,温常世顿了一下。如果是别人这么问他,温常世不是说“没兴趣”就是根本不会回答,但如若对喻霁这么说,喻霁肯定会很不高兴,所以他最后还是问喻霁:“是什么?”
    “哦,”喻霁眼睛又眯了一下,说,“不告诉你。”
    说完喻霁突然又咳嗽了几声。咳完了,喻霁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说流感传染源还是走吧,在十米开外的地方跟温常世挥手拜拜,转身就走。
    病房里没别人了,温常世看了看时间,喻霁只坐了四十分钟,比以前待得都短。
    喻霁走出去,正好见周亿和助理走进来。
    周亿有些意外地问喻霁:“这就走了?”
    喻霁点头说:“下周他什么时候出院啊,我还想来一次。”
    周亿看了看行程,说:“周二。”
    喻霁面上露出了些为难的神色。
    周二跟今天太近了,喻霁要来茂市,怎么也要提早到周一,朱白露可能不大方便,也不一定愿意。
    他对周亿说:“我赶不及过来了,不过有个礼物想给他,你能不能帮我转交?”
    周亿一口答应,喻霁就放心地回去了。
    没想到到了晚上,周亿又给喻霁打电话,委婉地说转交不大方便。
    喻霁有点无奈地说好,心说想送温常世东西真的很难,不知道寄到他们集团大楼前台会不会被拒签。
    第32章
    温常世出院这天,周亿专程来电话问喻霁,昨天没来医院,这周还有没有空过来。喻霁觉得奇怪,便问周亿:“来哪里?”
    “……”周亿好像也有点头痛,静音了,一会儿切回来,对喻霁说,“你到了茂市,我让人接你。”
    喻霁有些感激地说好,又问周亿:“他复健得怎么样啊?”
    周亿说不错,恢复得很快,喻霁稍稍放心了一些。
    周三下午,喻霁看到了新闻,温常世出现在了皇后酒店的重开业现场,但失踪近半年、坐轮椅出现的事,媒体连提都不敢提,只说睿世当家人亲临。
    有一张远景照片里,依稀能看见周亿推着温常世。温常世的脸小得基本上看不见,喻霁却莫名感觉温常世怎么脸拉得老长。
    不过对于喻霁来说,脸拉那么长的照片上蚂蚁大小的温常世也挺可爱的,喻霁也看了许久,还去找出从来没用过的以前生日朋友送的照片打印机,把那张照片印出来了。
    隔了一天,邵英禄和朱明辉两家小聚,邵英禄叫上了喻霁。
    喻霁推辞的话都打好了,朱白露来了个消息:“晚上给我来。”喻霁只好删掉推辞,换上个“好的”。
    家庭小聚的气氛理应是和谐欢快的,但这天,邵英禄的面色凝重得如丧双亲,岑慧珊坐在他身边,穿戴得温柔典雅,背挺得笔直,只有仔细看她搭在一起微微用力的双手,才能感觉到她的紧张。
    喻霁是自己开车去的,到得晚了些,依照朱白露发她的消息,房内其他五人等了喻霁一小会儿了。
    见喻霁进门,邵英禄立刻阴沉地对喻霁发难:“还有没有点时间观念?”
    “堵车了嘛,”喻霁跟他爸打哈哈,又对朱白露的父母道,“伯父伯母不好意思。”
    “不碍事,也没等多久。”朱明辉看着倒是挺和气,对喻霁摆了摆手,让喻霁快坐,喻霁就不客气地坐下了。
    圆桌很大,只坐了六个人,还空了一个位置,每两个人都隔得很远,喻霁手机震了震,朱白露发他消息:“自求多福。”
    喻霁抬头看了她一眼,回她:“什么情况?”
    看喻霁开短讯看之后,朱白露就把手机收起来了。
    菜上了一半,大家都没动筷,喻霁觉得不对。不多时,朱明辉出去接了个电话,回包厢对邵英禄说:“周亿到了,在楼下,我们一块儿去接他。”
    喻霁含进嘴里的一口水差点吐到盘子里。
    等四个长辈都出门,他才问朱白露:“怎么回事啊?周亿来干嘛?”
    “我也是才知道。”朱白露说。
    喻霁看了朱白露一眼,不是很信她。
    朱白露又说:“现在说也没关系了,我只知道我爸为了自保把他几个商会的老朋友的信息卖给周亿了。今晚周亿来干什么,我也不清楚。”
    “那为什么叫上我?”喻霁突然警惕起来。
    朱白露低头抓紧时间跟她男朋友发短信,心不在焉地说:“凑人头吧。”
    喻霁把她手机抽走了,她才正经了些,对喻霁说:“你没来的时候,他们聊了一会儿。我听他们意思,是邵伯父参与了温常世失踪的那件事,但不是主谋,我爸替他说了情。至于今晚周亿来做什么,我就真的不清楚了。”
    喻霁没来得及再多问,门又被推开了,朱明辉和朱太太先进来,脸色比出去的时候看着紧绷许多。喻霁和朱白露对视一眼,两人站起来,就见周亿推着温常世进来了。
    朱白露本来一手拿着手机,还在吃樱桃,看到轮椅上的温常世,大吃一惊,樱桃反正不敢嚼了,咬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了句“温先生”。
    喻霁没出声,他和温常世对视了一眼,心跳加速,马上移开眼神看着门,恰见他爸和他岑姨也走进来。邵英禄头顶上满是汗,润得油光闪闪,背拘谨地弓着,很有些畏缩地跟在周亿后面。
    多了一个重要人物,侍应生忙碌地加餐具重新移位置,朱白露拿了餐巾挪到喻霁边上,心有余悸地把樱桃核吐到餐巾上,用很轻的声音跟喻霁咬耳朵:“吓死我了,那个大爷怎么也来了。”
    正说着,她就看见温常世的眼神向她飘过来,吓得又挨紧了喻霁一些,还低下了头,轻声说:“还在看我吗还在看我吗,没看了跟我说一声。”
    喻霁也紧张得要命,侧过脸去悄悄跟朱白露说:“我算了吧,我也不敢看他。”他只怕温常世以为他心机深沉,今天为了替他爸向周亿求情特意过来的。
    “都坐吧,”朱明辉看餐具位置都摆妥了,声音有些不自然,提醒两个窃窃私语的年轻人道,“小喻,露露别傻站着。”
    温常世坐在周亿和朱明辉之间,正好在喻霁对面。
    坐着的时候,温常世看上去与常人无异,精神也不错,穿得西装革履的,跟被喻霁养在家里的时候比起来,到底是不一样了。
    不知道西装是不是他自己穿的。
    喻霁趁没人注意,看了温常世好几次,确认温常世都行动无碍了,便随意听起朱明辉和邵英禄你一句我一句地对温常世说浮夸的奉承来。
    温常世从坐下开始没说过什么话,中年男子的谈话又很催眠,喻霁昨晚忘了吃助眠药,睡得不好,现下忍不住打个哈欠,温常世眼神又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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